明行葵的生辰没有大办,小沈氏只在三月十五那一日摆了几桌,让众人来吃饭。

    陈姨娘和云姨娘送了东西,又给明行葵行了礼。

    符嬷嬷握着明行葵的手挨个都回拜了,明行昭还是没出门,只是托人送了礼物来。

    一整套的羊脂玉茉莉花簪子,小巧玲珑,移步时还有叮咚的清脆声。

    舒云过来庆贺,捧着簪子只笑:“大姑娘说,四姑娘往后长大了,便能戴了,祝四姑娘越来越漂亮。”

    小沈氏是头一个笑的,明行昭对她不敬,小沈氏是真不会说什么,毕竟从前也算是明行昭的小姨,小时候抱过亲过的。

    但她也是希望明行昭能和明行葵相处好一些,别的也不求什么了。

    符嬷嬷那晚上来鸳鸯厅,把明行葵将玉箫送给明行昭的事情报给小沈氏。

    小沈氏反应过来只道:“那玉箫我从前便觉着配大姑娘一些,春词眼光倒是很好。”

    竟无半点责备的话。

    符嬷嬷也收了声,暗地里感叹小沈氏有时候是真有些痴傻。

    小沈氏倒不是不在那管玉箫,只是觉着明行葵若是送了,便送了。

    明力那日也特特赶早了回来,握着明行葵的手只笑。

    众人闹了一阵子,明行葵从第二日也要去给小沈氏请安了。

    小沈氏的胎四个月了,还是不怎么显怀,大夫常常来瞧,只说母体健康,胎儿也健康。

    全嬷嬷知道了高兴,又去山禅寺上了香,回来恰好碰见鸳鸯厅的烛花爆开了,喜的只同小沈氏说,定然是个男孩。

    小沈氏笑容浅浅,摸了摸肚子却不开口,转头目光落向被一盆月季盖住的送子观音像,只是没吭声。

    *

    十五日一过,明行葵每日早上也被符嬷嬷拉起来抱到鸳鸯厅请安,往往都是明行葵还在昏睡,再一睁眼自己已经站在鸳鸯厅外头了。

    日子过了这么久,明行葵还是没见过自己那位二姐。

    明行络向来身子不好不出门,是府里明行葵觉得最神秘的一个人。

    明行络今年应该七岁,同明行昭就差一岁,当时几个姨娘一处怀了,接过没有落得一个男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太太。大姑娘屋里的海如回来了,要给您请安。”趁着早上小沈氏还没用早膳,全嬷嬷同小沈氏说了话。

    小沈氏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请。”

    明行葵也有些好奇全嬷嬷口中的海如是谁?

    明行昭的身边人,明行昭自己看的死死的,映湖斋平日里进去都是规矩有礼的丫头,如今这个海如……明行葵却是真没听过。

    不多时,一个穿了雪青暗色藤萝春纹长褂子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瞧着年纪比小沈氏大了许多。

    明行葵第一眼没瞧她长得如何,目光只落在了那人唇边的一颗痣上。

    那人细长眉眼,见了小沈氏只行了礼。

    小沈氏看着她微微笑:“你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海如答道:“回太太,我是大姑娘院里的,之前也侍奉过大太太。”

    海如口中的大太太便是先头的夫人沈氏。

    小沈氏一笑:“原来是伺候过姐姐的老人,多有怠慢。”

    海如笑起来,眼睛都不见,只有一条缝隙,月牙似的弯弯的。

    明行葵觉着这人像极了一个动物,像了很久也没想出来,直到海如走了之后,明行葵才恍然大悟。

    倒像一个老狐狸!

    细的眼睛,眯成缝,不是狐狸是什么。

    小沈氏用完膳后,屋里人也都散了,明行葵起早了,有些困,想在小沈氏这里蹭个觉。

    小沈氏将明行葵抱在怀中,一下一下的轻轻抚她的背。

    “那海如从前是跟大太太的,我怎么不记得她?”全嬷嬷皱了眉,“你可记得当时大姑娘出来,老太太给大姑娘陪了谁进来?”

    她这话问的是符嬷嬷。

    符嬷嬷也觉着这事有些怪,皱了眉道:“怎么不记得。大姑娘嫁过来,陪过来的人都是有定数的,大姑娘身边的丫头具都跟过来了,大姑娘走了,也都散了回洛阳了。”

    全嬷嬷道:“有几个被如今的大姑娘留下来了,留在身边当时只说做个念想。”

    符嬷嬷闻言抬了头,目光有些疑惑:“可我怎么不记得里头有叫海如的丫头?”

    小沈氏坐在碧纱橱里头,外头的话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明行葵仰了头看她,只看到自己睡得地方头顶一处小薄纱帐子贴了一方粉色鹤纹的纹罗帐子,透着光,光线一束一束的。

    小沈氏也听了那些话,只是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像是麻木了。

    明行葵其实对小沈氏也有些不了解,或者说不理解她。

    明行葵目前只知道小沈氏是同先头沈氏出自一家,那便是沈家。

    那具她自生下来到现在,耳边听见的也都是关于小沈氏和沈氏下意识的对比。

    明行葵没见过从前那位太太,自然不知道她有多好,但是单单去瞧明行昭的礼仪也知道那位沈家太太没少在明行昭身上花心思。

    那位沈家太太当真就是一个贤良淑德样样都好的女子吗?

    明行葵更加困惑了,这样的一个人就如同明行葵从前听说过的一本国外长篇小说,一个自始至终是有名字存在在书里的人,那最后也是得知那人的重重劣迹,甚至罪行。

    可,沈氏……

    明行葵心中叹了口气,倒在小沈氏的裙摆上。

    照理说,小沈氏也有些明行葵想不明白的地方,虽然小沈氏是自己这辈子这个身体的亲妈。

    但这个亲妈和先头那个妈都是出自一家,如果沈氏真是贤良淑德的女中典范,为什么同一个家族,小沈氏却显得格外奇怪呢。

    小沈氏的容貌自然不必说,可明行葵怀疑,小沈氏是不是出了容貌真无其他可以拿来作为后宅之中的武器了。

    明行葵穿进来之前,没把那本小说看完,甚至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点。

    简介将女主角明行昭写的如此凄惨,原先的小姨摇身一变变成自己继母。

    明行葵在从前那个时代之中下意识的保留了时代思考的局限性,更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难过,全然没有去想,那本小说只是站在了女主角明行昭的角度上去写。

    可站在小沈氏的角度呢?

    明行葵不觉得小沈氏有所谓的婚嫁自由,也不知道小沈氏想不想嫁人。

    明行葵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小沈氏可怜。

    她闭了眼,只觉得脑汁一瞬间想了那么多,真是有些累了。

    就在明行葵闭眼思考的时候,一滴水落在明行葵的脸颊上,明行葵下意识睁了眼睛,却瞧见小沈氏垂着头擦眼泪。

    眼泪顺势滴到明行葵的脸上。

    明行葵有些措手不及,小沈氏抱了她往碧纱橱的角落里坐着,身后是一座上好的青白釉刻的花瓶,通身没有一处冰纹,翠色如玉一般的洁白。

    小沈氏以为明行葵睡着了,见着明行葵醒了有些手忙脚乱。

    “春词。”小沈氏眼中带着泪,“吵醒你了吗?”

    小沈氏此刻好像没了主意,张口说话都带着轻轻的颤音,她哭的梨花带雨,明行葵却心底里头此刻说不出小沈氏哭的有多漂亮,只发自内心的觉着她可怜。

    不是同情,不是带有另外一个时代的可怜。

    只是单纯的,可怜。

    “抱。”明行葵没有大声说话,张了手站在榻上去抱小沈氏。

    小沈氏哽咽的将明行葵抱在怀中,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

    明行诚去上学,明行昭在映湖斋足不出户。

    明行可显得无聊只好日日来荣月轩。

    明行葵过了生辰,如今一应事情也不用符嬷嬷在一旁看着了,符嬷嬷每日从鸳鸯厅到荣月轩,有时小沈氏那边要人,符嬷嬷晚上也不过来,只安排红烛守着明行葵。

    红烛因没有绿蜡像从前那样挡在自己身前,也慢慢一步步锻炼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从之前的细声细气,到如今的落落大方,明行葵都看在眼里。

    小沈氏现在胎也稳了,便着手理了府里的事情。

    明园事情不多,又素来干净,小沈氏嫁过来的时候,沈家给她陪了几处房地,北边有,姑苏城里也有,具都在城外的郊野,另给她陪了两个门面。

    小沈氏连着好些日子把陪嫁的事情理好了,又叫了明园的副管姓白的,将明园从前的流水大致看了一遍心里也有数了,又问他可有可信的人牙子。

    白副管知道小沈氏的意思,带了几个人牙子过来给小沈氏请安,小沈氏见完后定了个姓薛的。

    薛大娘隔日就带了人过来给小沈氏瞧,明行葵没去,在荣月轩学着写字念三字经。

    明行可从前就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如今有了明行可,她也能做一把姐姐的滋味,按着从小明行诚教自己的法子,先捡了三字经来给明行葵念,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教完了又一行的读。

    明行葵只坐在椅子上乖乖跟着念,都是些从前便学过的玩意,以为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事情,谁知念完玉不琢,不成器之后,却也卡了。

    “人不学,不知义。”明行可笑眯眯的看着她,“可要记好了,若是哪日不想学,定要拿出来好好读读。”

    明行葵这才往手下的一方三字经的册子看去。

    密密麻麻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行。

    明行葵有些吃惊,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三姐姐,你都能背得下来吗?”明行葵看她。

    明行可笑眯眯的点头:“你随便抽。”

    “有古文。”明行葵问她。

    “大小篆。”明行可道。

    “有誓命。”明行葵不信。

    “书之奥。”明行可道。

    明行葵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三姐姐真厉害。”

    “我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见大哥哥。”明行可有些骄傲,“大哥哥也不过三岁开蒙念三字经,不出一个月就会背了。我也不过是从前听得多了,跟在他身后念。”

    明行葵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温馨。

    一个三岁的孩子口里念着三字经,一个一两岁的孩子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倒也真是亲昵。

    若是小沈氏给自己生了一个弟弟,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不过,不是弟弟的话,妹妹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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