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行诚搬院子定在了新年后的日子。

    小沈氏给他瞧了一处地方,定在了院子西面后方靠近外院的一处院落,原先叫没有名字,只因着面前有一处小池塘,便叫了池馆,那地方偏僻四周又有竹林掩着,每每惊蛰端午前后小沈氏总要吩咐人去拿撒上大片的雄黄,几年下来虫蛇也少了些。

    小沈氏本恐那地方太偏僻,又幽静,便是从池馆一路直直的往湖心中来也要走上半炷香的时间,这还是快的。

    可明力瞧过以后,觉着池馆边上有条掩道,正通外院的书房,便给明行诚定下来了,小沈氏在意的虫蛇之事,只提前安排了人四处修正了一番,又连带去库房挑了些东西给送过去,半月的功夫,池馆休整的差不多,小沈氏便唤了明行诚去了趟池馆,明行诚回来什么也没说,只说小沈氏的费心,一语便定下了。

    池馆都废弃了多少年,便是陈姨娘听了也在屋里走来走去,揪着帕子又看着在灯火下读书的明行诚,心里默默又叹了口气,只得不提了。

    明行可不知道池馆是哪里的地方,特意挑了第二日上学的功夫,早起了半个时辰绕路去瞧,可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院落四周都是青翠的竹,宛如雾一般压在天上,瞧的明行可心里直发昏,又想着陈姨娘半个晚上都在念叨,竹林之地,虫蛇必是多。

    明行可哪里经的了这个吓,忙的带着丫头气喘吁吁的出去了,连里头的东西都没瞧上一眼,回来只对陈姨娘说,那地方不行,阴气十足的,万一哪一日哥哥被大长虫一口吃掉了可怎么好。

    陈姨娘哪里不知道这地方不好,只是明力瞧池馆离外院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来去都方便,搬出去就是为了读书的。

    陈姨娘左思右想,心里默默盘算了许久,第二日特地穿了一身素锦的绸缎,耳边坠着一朵假绒花往鸳鸯厅去。

    云姨娘正坐在里头喝茶,一段日子没打过招呼,云姨娘依旧是那副模样,穿的花枝招展,偏她那一张脸,那身段,又格外漂亮,衬的起来,便是穿的再鲜艳,外人眼里瞧着只觉得好看。

    “金桂姐姐来了。”云姨娘瘦了许多,身上披着瞧着便不菲的华贵披肩,一张脸瞧着陈姨娘土里土气的衣裳和耳边那一朵假绒花,只一声轻笑,“金桂姐姐今日怎么好好打扮了一番?”

    云姨娘向来人比花娇,更通平日穿着打扮的惠处,如今开口说了这句话,倒是让陈姨娘稍稍有些红了脸。

    “陈姨娘快坐。”小沈氏对她笑了,“璎珞,倒茶。”

    陈姨娘也不过挨了半个椅子坐下来,璎珞手脚麻利的沏了碗茶:“陈姨娘请尝尝,这是前些日子隋家大太太送来的茶叶,也不过一小杯,太太特意留了给二位姨娘一同尝尝呢。”

    陈姨娘刚坐下,听见璎珞这么说,又赶忙站起身来:“太太这一番心意,这怎么受的住呢。”

    云姨娘稍稍一笑:“不过一些茶叶罢了,人家西北那边有的大约也不算什么金贵,还得是咱们姑苏清秀。金桂姐姐,你快尝尝,我已经尝过了,不觉着有咱们平日里喝的茶香。”

    小沈氏闻言未语,只是和声和气的让陈姨娘坐下。

    陈姨娘捧了那茶,细细闻了后,饮了一口只笑道:“我……我倒是尝不出什么味,隋家大太太给的,必是好东西,想必是寸金的好东西。”

    云姨娘笑了:“金桂姐姐还真说对了,就是寸金。”

    “隋家大太太送来的这茶叶,名儿就叫寸金,我听着也觉得有趣,尝了一口只觉得同咱们之前喝的不一样。”小沈氏微微笑。

    云姨娘道:“太太还给了老爷一些,想必老爷定然会带着大少爷尝尝鲜。以后可好了,大少爷往池馆去住了,去外院更方便。”

    说到这个,陈姨娘则睁了眼,忙起身道:“太太。池馆地方太偏,我,我昨儿想了一夜,又去那儿瞧了瞧,那里头都是竹林呐,若是大少爷……用功读书的时候猛地被不知道哪钻出来的蛇咬上一口可怎么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姨娘闻言也没再说话,稍稍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裳,余光悄悄瞧着小沈氏。

    小沈氏也面露难色:“这事……我也同老爷说过多次,只是……老爷看重池馆那地方离外院书房近,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那也不成啊,太太!”陈姨娘闻言,语调也高了些,也不顾云姨娘就在身旁,她慌忙便跪下,小沈氏忙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下来扶。

    “太太!求您再和老爷商议商议吧,那地方都是竹林,又是院子的最边上,路远还不说,那可都是虫蛇啊……”陈姨娘不住的恳求,耳边的假绒花也是轻颤。

    云姨娘虽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可心里也没多少坏心,见状则拿帕子掩了掩唇:“……太太。池馆素来偏僻的,若是大少爷在那儿看书……”

    小沈氏叹了口气:“我和老爷已经命人将那洒满了雄黄,又四周都泼了雄黄酒,现在是冬日,虫蛇都在地底下出不来,等到开春之后再让大少爷搬进去,定然会再命人布置好的,你们放心。”

    云姨娘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低眼瞧了瞧跪在地上的陈姨娘,只觉得心里泛起一丝可怜。

    都是为孩子计较的人罢了,陈姨娘平日里便是再默默无闻,可一出这样的事,到底也是费尽心思的来求了又求。

    陈姨娘有道:“太太!池馆是离外院书房近一些,可那地方真不是人能住的呀……”

    小沈氏听着只觉得头晕,抬手道:“此事我会再和老爷商议的,陈姨娘放心便是。”

    陈姨娘还欲说什么,只见云姨娘朝她使了个眼色,二人喝过寸金茶,又见小沈氏神色没那么好,便借故退下了。

    *

    鸳鸯厅外。

    “金桂姐姐,你这样求太太又有什么用?”云姨娘轻声道,二人一路往明园湖心走,“你有不是不知道太太的性子!”

    言下之意便是说小沈氏不当这个家,性子又软。

    “您不如去找老爷说一说才是正经。”云姨娘轻轻皱了眉。

    陈姨娘跟在云姨娘身后,面容有些消瘦,她哀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同老爷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面,妹妹你也是知道的。”

    云姨娘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陈姨娘,若不是她同陈姨娘相识也算有个数十年,她定然觉着陈姨娘这话出口便是暗讽自己。

    可陈姨娘是素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云姨娘也知道,平日里陈姨娘少见明力的面,却从没没听过一句半句的怨言,便是生了明行诚和明行可两人也是个最知礼的。

    “金桂姐姐,不是我说您。”云姨娘稍稍叹了口气,立在湖边,伸了手,身后丫头从荷包里拿了鱼食出来,云姨娘接在手心里往湖里撒。

    只见湖心里的鱼,黄的,红的,一股脑的成群凑着鱼食吃。

    云姨娘将手心里的鱼食喂完,身后的丫头给她擦了擦手:“便是见不着老爷的面,您也找机会去碰一碰呀,哪有见不着便不见了,这算什么。”

    陈姨娘叫云姨娘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明白云姨娘同她说的是好话。

    “池馆那地方素来不是能住人的,只是府里向来住的就那几间屋子,大姑娘的映湖斋是最好的,可那是大姑娘的住处,便是大姑娘一时半会不在这,又有哪个人敢动?”云姨娘道,稍稍斜了眼,“大姑娘一走,老爷便将大姑娘从前那几个丫头赶了出去,理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跟着大姑娘去的舒云,我瞧,映湖斋也是空的,若不是大姑娘的住处,便是给大少爷看书写字的,那是最好的。”

    陈姨娘哪里敢想明行昭的映湖斋,两人在这说这个话,自然也只是私底下说说罢了。

    “……不求多好的地方,只求比池馆稍微好一些,我便放心了。”陈姨娘稍稍叹了口气。

    *

    明行葵今日一下了学,就见明行可跑的飞快,只跟明行络打了个招呼便走在明行葵前面,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未给明行葵。

    明行葵心里纳闷,却也没去问。

    明行络带着浅笑抚了抚桌案上的琴:“……我向来是不擅琴的,泠泠的声,我听不惯。”

    明行葵笑了笑,见红烛收拾好了桌案上摆的东西,便冲明行络道:“我还不知道二姐姐喜欢什么?”

    “我平日里没什么事做,便常常画几笔就是了。”明行络笑道,见明行可的背影越来越远,稍稍高了音,“不知道四妹妹有没有听说之前夜里的事?”

    明行葵脑中飞速闪过,之前在鸳鸯厅外头看见沧浪亭的那一袭白衣。

    “二姐姐说的是?”明行葵道。

    “自然是那一身白衣人。”明行络笑道。

    明行络笑意浅浅,眼睛瞧着外头,今日阳光甚好,却依旧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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