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谢长眠问她:“你问这做什么?”

    江似锦如实回答,听完后,谢长眠却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抬起头,语气有些沉重,“你回月阳城时,带上他吧。”

    回月阳?江似锦突然愣住。

    就听谢长眠继续说:“你来塞北,仅是为了问清秦罗的事。如今,你可以回去了。三日后,有一只商队回月阳,你带上周平一起离开。”

    他的语气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

    江似锦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堵堵的。如谢长眠所说,她来塞北的目的已经达到,理所应当回到月阳城。可......

    她抬头看向谢长眠,抿了抿唇,想说又不敢说。

    “想说直接说。”谢长眠直直地看回来,“我希望你对我坦诚些。”

    江似锦声音闷闷的,“我是该离开塞北了。但是.......”

    她咬住唇,又是犹豫不决,谢长眠不说话,也静静地看着她。

    塞北的寒风吹散乌云,皎洁的月光洒落,江似锦昂起头,好看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水,亮亮的,清澈见底。

    “谢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留下来帮你,好像没有什么原因。”

    谢长眠愣住。

    双方就这样看着对方,安静的,耳边只剩下寒风的呼啸声。

    许久,是谢长眠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他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塞北不太平,你回月阳安全。你留在这,帮不上忙。”

    “可......”江似锦说:“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会使用匕首,指弩也练习得很好,我能保护好自己。而且,你受伤了,我也可以帮你包扎上药。”

    谢长眠脚步顿了一下,“你要留下便留下吧。”

    说完,便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窗户里没有灯光露出来。

    江似锦站在原地,忽然捂住了脸。

    她刚才是在说什么?在干什么?她也不清楚。

    第二天,天还未亮,江似锦早早起了,然而等到日上三竿,都未见谢长眠从屋里出来。她走到谢长眠屋前,才发现门早已上了锁,谢长眠半夜就离开了。

    江似锦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昨晚的坦诚好像将她和谢长眠的关系搞得有些复杂了。

    ”果然,人还是得说谎和演戏。”她低声喃喃。

    吃完午饭后,江似锦去了都督府,教周平读书。

    下午,正教着周平作诗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抬头去看,七八个身穿铠甲,手握武器的士兵跑了过来,在门外站成一排,周驰从中间走了出来。

    周平起身问好,“父亲。”

    江似锦也问好,“见过都督。”

    周驰径直走到周平身边,蹲了下来,捧起孩子的脸,一字一句道:“平儿,府中混进了胡人的刺客,你要小心,父亲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周平小小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拿着说:“是,父亲,我会保护好自己。”

    “嗯。”周驰站起身,看向江似锦,“江先生,我昨天听谢殇说,你两日后就要离开塞北了?”

    周驰话音刚落,江似锦就感觉了一道炙热的视线,余光瞥了一眼,是周平的。她心里感慨,看来,周平真的很想离开塞北。

    不过......

    她摇了摇头,说:“又改变计划了,暂时不回月阳城。”

    余光瞥见周平地变得失望。

    “那就好。”周驰松了口气,“塞北不安定,读书人都没几个,即使我是都督,也难给平儿找到满意的夫子。”

    江似锦问:“何不将小公子送去月阳学习呢?”

    刚问出来,江似锦就后悔了,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明显低了几分。

    周驰沉着脸盯着她,忽然,一声“噗通”声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那十岁的孩子跪在地上,神色平静,“父亲,我想离开塞北。”

    周驰神色僵住,不可置信地问:“平儿,你在说什么?”

    周平的声音稚嫩,可说出来的话却成熟,“父亲,你常将虎父无犬子挂在嘴边,可是,对不起,父亲,平儿是个懦夫。平儿不想死,不想和娘亲一样死去。”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

    江似锦就见周驰身体颤了一会,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周驰绷着脸,冷声说:“周平,你可以去月阳,但你不能是懦夫,不能害怕战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无论何时,国家需要你,你都必须站出来。”

    周平小小的身体颤了颤,抬眸冷冷看着周驰,“父亲,我知道匹夫有责,可你为何亲手杀了娘亲?当时娘亲让你救我们,我们想活。”

    面对周平的质问,周驰再也无法平静。他扶住自己的额头,巴掌掩住眼睛,想解释,可瞧着周平冰冷的表情,却又没说出口。许久,他抓了头发,转过身去就离开了。

    “我会送你去月阳城。”

    只留下了这句话,还有几个士兵。

    在家国大义和个人私情面前,周驰选择了大义,但却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等彻底见不到周驰的身影了,江似锦才蹲下身,看着周平,周平先开口,很平静,“夫子是觉得我错了?”

    江似锦说:“你没错,你的父亲也没错,你的娘亲也没错,只不过你们的选择不一样。”

    “没错便是对的。”周平站起了身体,说:“夫子,我们继续吧。”

    江似锦震撼住。

    第三天,幽南城来了一个商队,是谢长眠所说的商队,周平跟着商队离开了,周驰派了信得过的副将护送,自己却未出现。

    江似锦来送周平,看着商队走远了,刚准备回自己的院子,身后突然响了一阵马蹄声。

    她回过头去看,谢长眠拉了缰绳,翻身下马,牵着马朝她走来。

    自从那晚之后,江似锦再也没有见过谢长眠,她以为谢长眠在躲他。

    谢长眠到了她身前,开口说:“尤金人在城中作乱,与外面的胡人里应外合,对幽南偷袭。我出城去清理了他们。”

    像是在和她解释,解释这几日不在的原因。

    江似锦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开心。

    她想了想,忽然问:“谢殇,你知道尤金人的弱点是什么吗?”

    谢长眠道:“你知道便说。”

    江似锦意味深长道:“饥饿。”

    尤金在草原众多部落中势力最弱,部落中的牛羊经常被其他部落抢夺,尤金人常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两年前,新的尤金王上位后,主动投奔讨好胡人部落里最凶残的叱玛人,愿意当叱玛人的狗,情况才得以稍微改善。

    但常年累月的饥寒交迫让尤金人有了一个难以改变的习惯:见到食物便会走不动道。

    ...

    两日后,幽南的粮仓大开,发放救济粮的地方排起了长队。

    江似锦负责发放粮食,微笑看着每一个来领馒头的人。

    每人两个馒头,纯白面做的馒头,普通人家一年都很少吃上几回,来的人很多,无论男女老少有。不过,安元地处横跨中原和江南,粮食富足,即便是塞北这种偏远的地方,普通人家也能吃个日日饱腹。

    江似锦盯着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观察到不对劲的,盯着馒头两眼发光,手微微颤抖的,便会假装不经意地打哈欠。

    谢长眠站在西南方向的街道上,周围是整齐排列的士兵,假装是在维护秩序。

    江似锦每打一次哈欠,谢长眠都会给躲在在出口处守着的士兵的暗号,让其确认,但并不打草惊蛇。

    到了中午,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准备的几千个馒头也快发放完了。

    一个老人心满意足地拿着两个馒头离开,桌子上只剩最后两个馒头,然而队伍还有十几个人。

    江似锦拿起最后两个馒头,举起说:“只有最后两个了,今日到此为止。”

    忽然,一个少年从骚动的人群中跑了出来,冲到江似锦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馒头,“漂亮的公子,能不能把你手上的馒头给我?”

    说着,少年喉结滚动,抬眸渴望地看着她,“我很饿。”

    是个好看的少年,这江似锦对少年的第一印象。

    长得和汉人无异,但眸子颜色很浅,有些灰灰的,更像草原上的小狼。

    江似锦朝身后喧闹的人群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最后两个馒头我给他了。”

    少年眼睛瞬间发光,抓住她的手,“漂亮的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江似锦笑了笑,将馒头给他,同时余光给了谢长眠一个眼神。

    空合禹刚拿到馒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感觉身后突然有一阵阴森森的冷意。

    他神色立马严肃起来,将馒头握着,另一只手摸向腰间。

    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他,同时一把剑抵在了他的背后。

    江似锦笑吟吟地看着空合禹,“你好,尤金王子。”

    空合禹郁闷地说:“漂亮的公子,若是你算计我,那我认了。”

    江似锦:......

    这么苯和呆的家伙是怎么做间谍的?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空合禹问:“我在幽南城潜伏了这么多天,都没被人发现过。”

    “不要废话。”谢长眠打断了他。

    空合禹喉结动了动,没头没脑说了句:“能不能由这个漂亮公子来押送我?我喜欢他。”

    江似锦还没说话,谢长眠就冷冷道:“不能。”

    江似锦无语,这空合禹是在装,还是真的这么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如果真的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那怎么可能在幽南城中潜伏这么久?

    她冷着脸道:“尤金王子,你别装了。而且,我是男子,没有断xiu的癖好。”

    空合禹激动地想要上前,然而身后抵着的剑忽然深了些,他才老实下来,但不放弃说:”漂亮的公子,我对你一见钟情。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做什么都行。”

    江似锦试探性地问了句:“叛国呢?”

    没成想,空合禹竟然点头,“可以。”

    “......”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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