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遐征听后,如梦初醒,回首望去,但见云雾缭绕中,一顶帐篷静立其后方。其上插着一支兽头矛,猎猎作响。

    他不仅自嘲道:“嗨,方才我如何未发现就在身后,反倒绕了许久,真是灯下黑。惭愧,惭愧,不如御史大人随手一指。”

    莫晚抚掌而笑,言道:“此间云雾时聚时散,方才云雾浓厚,如帷帐遮目,故你们未能瞧见。如今云雾已散,故能见此帐篷。”

    陆遐征与慕光对视一眼,皆感此人深不可测,心中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莫晚手背一挥,似是在逐客:“无妨,你二人不必在此陪我,我也是恰巧来此处。尽管忙去。”

    二人恭敬对莫晚道:“多承御史大人指教,感激不尽。或许有再见之日,就此告辞。”

    莫晚抚掌笑道:“好,好。路上小心,有缘再会。”

    陆遐征与慕光拱手道别,转身离去。

    慕光虽是奉命行事,却也不能仅凭一言之词而轻率行事。他走到帐篷之前,先是轻拂珠帘,帐篷内却毫无反应。于是,他高声呼唤吴老之名,又用力敲打帐篷布门,但仍是没有一丝动静。

    “吴海或许真的不在此处。”陆遐征也在帐篷附近徘徊,从各个角度细听,却未闻一丝帐篷内的声音。

    他回想起上一次来时,感觉帐篷内空间广大,商品琳琅满目,无奇不有。然而现今从外观之,也不过十几米而已,不知如何容纳了许多物品。

    慕光问道:“接下来,陈忆,你有何计议?”

    陆遐征为防慕光疑他拖延,故作姿态道:“事不宜迟,此次寻访不成,我们先去下一处,访问完毕后再返回此地。到时那时若吴海已归来,正好可以加以拜访,以免耽误太多时间。”

    “下一处目的地是何方?”

    “层峦山。”

    慕光闻听此言,脸色忽变,沉吟不语。顷刻,他开口说道:“陈忆,你为何老带我去这等阴森可怕之处?”

    陆遐征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若手帕上图案在优美之景随处可见,慕烛大人岂会安排我这戴罪之人前去探寻真相吗?”

    慕光道:“嗯,你所言颇有道理。那我们便速速回返,你还记得去路吗?”

    陆遐征吃一堑长一智,胸有成竹:“此刻雾气已散,要找到回去的路并不难。”

    路途中,陆遐征旁敲侧击,轻声问道:“莫晚风范神秘,我所见所闻均不多,不知他性情如何?”

    慕光闻言,亦压低声音,回答道:“我对他并无好感。若对方只是寻常百姓,衣着朴素,他便目中无人,倨傲无礼;但若对方身着华服,显贵高官,他又会态度大变,极尽谄媚之能事。”

    陆遐征有些愕然,沉吟道:“竟有此事。不过也正是他这种性格,才得以升迁如此之快吧。”

    慕光闻言,只是脸上露出不以为然表情,显然对陆遐征看法并不苟同。

    二人趁此良机,浓雾消散之际,迅速寻得村镇入口匾额。然而,附近木桩上拴着黑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坏了!”慕光暗道,刚才在茅屋外听到一老一小二人的谈话,他便已察觉雾村似乎并不安宁,人心险恶。

    他方才疏忽未加防范,此刻马已不在,浓雾又起,再要深入村镇寻找,恐怕又要耗费不少时间。

    本想侧耳倾听有无嘶鸣声,然而村镇中各种吵闹杂音不但未减,反而变本加厉。慕光气得一时无法站起身来,颓然坐在地上。

    陆遐征将他扶起,安慰道:“慕光将军,请恕我直言,这马未必是被贼人偷走,更有可能是自己挣脱缰绳逃之夭夭。这雾村处处透着古怪,终日不见阳光,不只是马儿,就是人待久了也会心神不宁。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返回金玉城,重新备好马匹,再动身前往层峦山。”

    “黑马陪伴我征战多年,随我扫荡群匪,平定叛贼,立下赫赫战功,我岂能弃之不顾!搜遍雾村,掘地三尺,也要找回它!”慕光愤怒不已,不复先前之谨慎冷静,双手紧握成拳,重重砸在木桩上。

    看得出他怒火中烧,木桩竟被肉身之躯砸了个稀烂。

    陆遐征站在一旁,也被他铁拳吓愣住,心想:“不愧是慕烛之子,骆霜翎将军得力助手,勇猛果然过人。不知我与他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慕光头也不回,径直要往村镇深处走去。陆遐征慌忙拦住,劝阻道:“将军,现在贸然搜查村庄,只会让贼人更加铤而走险,做出极端选择。”

    慕光驻足稍停,似是有所顾忌,问道:“怎么说?”

    陆遐征将事情原委与他一一道来到:“如若将军挨家挨户搜查,雾村百姓本就穷苦,家中居所又都面积狭小,有马者寥寥无几。一旦听到马嘶之声,十之八九可以断定就是将军坐下宝马。试问将军,如果您是贼人,将会如何选择?”

    慕光缓缓说道:“此间之人为了钱财不择手段,若风声稍有不对,他们定会杀了宝马,将肉分切成多份,妥善隐藏,总好过被逮个正着。”

    陆遐征略加思考,抛出一计:“正是如此,暂时我们最好不要过于刺激贼人。上策乃迅速离开此地,返回金玉城再挑选良驹,同时可在金玉城东南坊市张贴收购良马告示,不出几日,将军宝马必定失而复得。”

    慕光听闻,充满欣赏之情:“你言之有理,刚才是我实在过于担心爱马,毕竟它陪伴我征战多年,因此过于冲动了。雾村之人,泼辣有余,智谋不足。用这种欲擒故纵之计,显然好过霸王硬上弓。你果然如我父亲所言,天资聪颖,机智过人。待此行任务完成,即便无法重得骏马,我也会向父亲表明,为你减些刑罚。实不相瞒,出发前,父亲曾与我讲述,若戴罪完成此事,你可从十年监禁减至五年。如今,我会尽我所能,争取让你只需服三年。”

    “感谢慕光将军。”陆遐征心中没未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是鞠了一躬,淡淡回应道。

    “好,那我们即刻启程返回金玉城,挑选到良马后,立即前往层峦山。”慕光言毕,二人便转身离去。

    两人悠然步行回归都城之中,慕光行至半月楼门首,将返将军府之际,陆遐征听下脚步,说道:“将军,我实是不便入内,半月楼乃政务重地,我一个囚犯,冒然进入怕是有些不妥。”

    慕光不置可否,摇头轻笑:“无妨,你随我同去便好,还需让你为我详说计划之细节。再者,你若逃走,我该如何向父亲交代,哈哈。”

    陆遐征无奈苦笑,只能随之踏上半月楼。

    此楼共有二十五层,将军府位于半月楼之二十层,已算是极高之处,俯瞰窗外,神树躯干尽收眼底,再抬头向上看,举目向上,其主枝干清晰可见,郁郁葱葱,蔚为壮观。

    将军府颇为豪气,犹如龙鳞之冠,凌云之巅。府门巍峨,铜钉镶嵌,镌刻千虎图案,威严而壮观。门前两座巨大石狮,象征着将军府之威严与权势。

    但入其中时,四壁书架琳琅满目,珍本古籍,卷轴如山。书香浓郁,琴瑟和鸣,一派文人雅士之风范,倒不似打打杀杀之处。

    抵达将军府后,慕光遣手下依陆遐征所言,以私人名义编造一莫须有之身份,前往东南城闹市发布收马告示。

    手下领命而去,陆遐征则独自一人站在慕光座位之侧,目光被神树深深吸引。

    自幼起,陆遐征便心怀幻想,希望能近距离接近神树,今得以如愿以偿,他从未到过如此高处,顿时心潮激荡,难以自持。

    他呆立当地,仰头凝视神树,直至脖子酸痛亦未察觉。

    “不知明玕是否曾如此近距离观看过神树,此处景色怡人,若能与她同观就好了。”

    陆遐征高兴之余,不由得想起伤心事。他竭力回想云明玕之容颜,然而脑海中影像却越来越模糊,如今云明玕已化为一种符号、一种象征,点燃他生命中即将熄灭之火炬,指引他前行,为其带来生之意义。

    “噫,你是何人,为何未曾见过?”忽然一声严厉呵斥,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他当前身份,仍是一名囚犯。陆遐征低下头,寻找着慕光身影,轻声回答:“我是跟随慕光将军前来的。”

    “哦?你就是那个囚犯吧,谁允许你进来的?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份吗?”一个老头以讽刺口吻质问着他。

    只见来人身形臃肿,矮小而不健壮。头顶光溜溜,犹如明镜。鼻子肥大,两翼横张,嘴唇薄而略带鹰勾,又显得有些尖刻。

    他身着将军服饰,腰间佩戴翠绿玉佩,然而身上流露出的却并非华贵之态,反而是满身粗野与强横,让人敬而远之。

    陆遐征一眼便认出,这是当日与柳荫在绝望之时,饥言相讽的刻薄之徒,葛河之父-葛海。

    “是慕光将军让我进来的。”陆遐征不便发作,只能先行忍耐,淡淡地回应道。

    “他让你来你就来,他让你去他家,你是不是真就舔着脸去他家?自己没点数么,不老老实实在楼底下候着?”老头继续呵斥,言辞犀利,犹如针尖刺向陆遐征。

    陆遐征并不还口,不打算理睬,老头却愈发咄咄逼人,甚至开始动手推搡他:“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舌头被割了?快点给我滚!”

    他强忍着不发作,老头依旧不依不饶,动作越来越大,拳打脚踢,直勾勾打在他身上,“垃圾一个,就该判你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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