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进屋的时候,丫鬟们才帮善词擦洗干净身子。

    屋内弥漫着一股合欢后浓重的靡靡之味,越往卧间的方向走便越重,熏得韩凝紧蹙秀眉。

    她绕过屏风,拔腿迈过地上被人随手丢散的衣衫,径直走向帏幔散落的架子床前。

    “你们都退下。”韩凝吩咐思静院的人退到外间伺候,才探手去拨落下的帏幔。

    帏幔后善词玉体横陈一览无余,凝白如玉肌肤上遍布形状暧昧的斑斑红痕,韩凝羞赧地别开了眼,不欲直视这具被男人狠狠疼爱的同性身体,又觉得有些可怕,不知那裴沉昭在床笫间究竟是怎样霸道凌厉的行径,才能把个弱女子摧成这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

    韩凝尽量不看床帏内荼靡艳丽的景象,恶心道:“替太孙嫔穿上衣服。”

    身边侍女取过架子上的挂着的中衣披于善词之身,才扶着她慢慢坐起。

    韩凝转过脸,重新审视眼前的女人。

    善词木然地靠在床上,浓丽的面孔上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见到人来,她并没什么反应,只垂眸失神地想着什么,不说话亦不吭声。

    韩凝的侍女蹙眉道:“太孙妃驾临,太孙嫔竟也不知迎驾么?”

    善词置若罔闻。

    侍女还欲指责,韩凝却抬了下手,示意住口。

    侍女愤愤退下,心中颇有微词,觉得便是床帏间这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青天白日里缠着皇太孙不撒手,才叫她们主子入府这许多日,竟还未曾圆房。

    “你这又是何苦呢?”韩凝端着女主人的架子,居高临下地立在床前,低眸扫着狼狈坐于榻上的善词,“皇太孙继然对你有心,你何不顺从一些他的心意?也省得自己吃苦。”

    一直不曾言语的善词却突然抬了头,眼珠木然地定定盯着韩凝的脸,痴痴笑起来,竟还反问:“我为何要顺从?”

    韩凝颦眉:“你这话多少就有些不知好歹,皇太孙对你难道还不尽心么?且不说他替你一个门户卑微之女求来太孙嫔之位,就看你入府以来他对你的独宠不断,你也该掂量一下自己的行事态度。如今你既有身份,又有宠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善词忍不住笑起来。

    韩凝面色不虞:“你笑什么?我难道说得不对?”

    善词笑到后来,忍不住咳嗽,她抚着胸口,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凝,好奇地问:“听说太孙妃大婚以来一直未曾得太孙青眼,你不仅不恨我夺了丈夫的恩宠,今日反还在我跟前苦口婆心劝这么多,是想借我为助力以此讨好太孙么?”

    婚前韩凝曾与善词一同入宫学习礼仪,那时相处下她也曾对善词有过细碎的刁难,可记忆中的善氏总是少言寡语的,哪怕那一回被她故意苛责徒手剥核桃,事后善氏亦未敢在人前提起,像是个钜了嘴的闷葫芦,从不曾想她会以这样犀利的目光跟语气同自己针锋相对。

    韩凝一时有些气噎,既有被以下犯上的不悦,也有被戳中心事的羞恼。

    “同为女子,我这也是可怜你才对你说这些,当真是狗咬吕洞宾。”韩凝冷笑,“你也不想想,你人都已是皇太孙的人了,这辈子注定只能与太孙府绑在一起,还要折腾什么?你还能飞出天去?我劝你最好是速速认命同太孙低头。”

    “你好生想想,只要你肯与太孙缓和,凭借太孙对你的恩宠,来日诞下一男半女也是指日可待,数不清的荣华与好日子,你呵,当真拎不清。”

    “既然是好日子,请太孙妃便自己留着罢,这样泼天的福气,善词蒲柳之质实是承受不住。”善词盯似笑非笑,“同为女子,我也有句真心话想劝太孙妃,不要以为帮着男人助纣为虐自己便能得一席安稳之境,殊不知裴沉昭这样的人,你就算帮着他,他亦不会记得你今日的恩情。太孙妃想想,他对我这个所谓的心爱之人尚且如此,强取豪夺丝毫不顾我的感受,来日他又会如何对待对你这无甚情意的人?太孙妃今日助他缚我于府,可来日你的下场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你休得胡说!”韩凝怒了,“我乃兴侯之女,你不过一个低微小官家的出身,你我身份云泥之别,岂有人敢轻易动我?”

    善词叹息,低低笑起来:“可是兴侯之女跟一个五品官之女又有何区别?太孙妃,你我家族若论起来,不都是裴家的臣奴?”

    韩凝阴沉沉盯着善词:“听说你出嫁之日母亲暴毙,红白喜事相撞,看来你是因此受了些刺激,竟有些疯魔了。”

    善词扯着嘴角一笑:“我若真疯了,那才好,那才解脱呢。”

    韩凝见她形容言语已有些不似常人,只当她受了刺激精神崩溃,亦不愿再与她多言,只吩咐两个侍女端着汤药上前,冷淡道:“这是我替你求来的一副上好坐胎药,你服下。今后皇太孙每每与你同房后,我都会命人送来,叫人盯着你喝完,直到你有喜的一日。”

    善词缓缓抬眸,木然的脸上裂出一丝不可置信:“你身为正室,竟肯替裴沉昭为我送坐胎药?竟肯让我生出庶长?同是女子,你当真要这般作践我以此讨好裴沉昭?”

    “作践?”韩凝嗤笑一声,“我肯让你有所生育,你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来,喂太孙嫔服下。”

    韩凝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狠狠按住善词臂膀,捏住她下巴逼着她仰头张嘴。

    “不要……我不喝……”她才不要怀上裴沉昭的种,她才不要流着裴沉昭血液的孩子寄生在她身上,绝对不要!

    善词本已没了力气,根本拗不过,由着那两个丫鬟将一碗温热稠苦的坐胎药尽数灌入腹腔中。

    待一碗药服尽,韩凝方示意放开善词。

    两个丫鬟松手,善词浑身气力已被尽数抽干,如一只折翼之雀,瘫软无力地伏在榻间,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待咳嗽稍微平息以后,她如疯了,手脚并用爬到床沿旁,探颈而出,手指朝着喉咙深处狠狠抠了几下,一边止不住地恶心作呕起来,像是想把刚刚服下的坐胎药给吐出来。

    韩凝同侍女没想到善词抵触至此,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韩凝看着床榻边拼了命抠嗓子眼、恶心干呕却又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的善词,冷声道:“太孙嫔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一早随太孙同我入宫拜见陛下与东宫,届时我会吩咐人过来伺候的,你好生准备。”

    她居高临下望着善词,眼底里含着高位者对卑贱之躯施舍的怜悯:“喔,对了,听说明日就是太孙嫔母亲的头七呢。你若是乖觉,明日便乖巧听话一些,博得太孙一高兴,兴许明日出宫后,他倒能许你回娘家给你母亲磕个头呢。”

    话毕,她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善词,带着人扬长离去。

    善词干呕不住,满头汗水混着头发湿濡沾附于脸庞两侧,因为呕得太用力,她有些痉挛地伏于榻上喘息,好一阵方平静下来,糊着泪水的眼茫然绝望地盯着窗外方向。

    嫁入太孙府的这段日子,每一日她都如在地狱,昏天黑夜之中竟没察觉日子过得这样快啊,明日,竟已是娘亲的头七了吗?

    她想起韩凝方才离开前说的话,乖觉?

    乖觉之下,裴沉昭会放她去善府吗?她兀自笑起来。

    怎么会呢?裴沉昭是绝不会放她走的。

    -

    翌日清早,韩凝便派了人过来伺候善词洗漱上妆,冠服穿戴齐备后,便乘车入宫。

    此次算是裴沉昭大婚以后头一回领着妻妾入宫拜见,场面正式,随行车马仆从众多,煊煊赫赫,声势浩大,自太孙府至禁廷前,一路上引颈凑看的百姓不计其数。

    善词与裴沉昭同乘在前,韩凝独坐另一辆宝车追随其后。

    一路上,善词并不多话,只垂着头似有心事。

    裴沉昭坐于主位上,幽暗的眸子静静盯着她。

    今日她难得的安静乖巧倒是令他有些惊讶,与他同乘车内虽还是不愿说话,但言行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

    裴沉昭看着身侧女子宁静柔顺的侧容,不由得想是否是昨日韩凝劝她的话起了效果,倒思虑起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果然有些话女人去劝,倒比起他亲自说行之有效。

    他自以为是善词心底的固执有所松动,但他却不知从今日出门起,身边的女人心里所念所想的却全是如何抓住机会逃出去。

    杨氏过身以后,裴沉昭囚善词于府邸不许见任何人,这么久以来,她身为女儿却连一个头都未曾在母亲灵前磕过,今日是最后的机会。

    只要能溜出去一时,哪怕一时都好。

    她想在善家门前给母亲磕最后一个头,尽最后一分孝。

    善词亦观察过了,今日出行随侍的仆从亲卫众多,光是她所乘的这辆车前后便随了七八人跟车而行,想在入宫之后借机脱身离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太孙府至宫城要经过白虎街前的一条街,快要靠近家的时候,善词远远便听见白虎街的方向传来的唢呐哀乐声,那一瞬,像有一把锥子扎进心底,她脸色发白,不住地想起大婚那一日她穿着新婚喜服,立在杨氏床头见母亲的最后一幕。

    她想起母亲那张苍白的脸,想起她紧闭的双眸。

    善词心底隐隐烧起一把火,一抬眸,却正对上裴沉昭那双幽暗的眼睛。

    裴沉昭探手握了她冰凉的手:“从方才开始怎么有些心神不宁的?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了?

    善词闻言,心底冷笑。

    尊贵如裴沉昭,他根本不会记得,今天是她那可怜的、冤死在木杖之下的母亲的头七呀。

    心头恨意几欲漫出,善词唇畔却勾勒一个清浅的笑:“无碍,您多虑了。”

    裴沉昭握着善词的手,长臂一揽将她轻轻揽近身侧,手指抚过她脸颊:“阿词恨我罢?恨不得想杀了我。”

    封闭的车内,檀香萦绕鼻尖,善词轻轻靠在他肩头,听到他直戳自己内心的话,身子略微僵硬。

    裴沉昭的唇贴着她耳侧呢喃:“这没什么,我可以由着你恨我。可阿词就算恨我,也只能听我的话,乖乖待在我身边。”

    “我要的人,就非得留在身边才行,你知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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