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悬于夜空中,层层寒凉清光穿透窗棂,撒镀在东宫侧殿内镌刻反复祥瑞灵兽纹的梨木床边,像是给整间屋子蒙上了层薄薄的寒霜,光是叫人望着便觉凄冷。

    裴沉昭整个身体都陷入在这宽大柔软的床铺之中,手臂遮挡住上半张脸,张着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回京之后,他收回了当年被驱逐出京之后被裴元渡转赐他人的太孙府及几处自己旧日的府邸,也叫人修葺整肃了一番,装潢得比之昔日来说更加奢华轩昂。

    但搬进去仅住了一夜不到,第二天清晨他便火速着人收拾东西搬了出来,一刻再也住不下去。

    他曾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当自己重新踏入那些曾与善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看着那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依旧忍不住地回想起昔年自己与她在此起居时那些抵足缠绵的依偎画面。

    昔年这些虚情假意的恩爱有多甜蜜,如今画面再度回映,对他来说就有多痛苦。

    重搬入旧太孙府的那一夜他噩梦缠身,第二天,便搬进了禁庭内父亲曾居住数十年的东宫内。

    屋里没熏炭火,裴沉昭这样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冰冷刺骨的。

    他想让这冷意逼使自己冷静下来入睡,可寒凉的空气涌入肺,每一口呼吸之间,他都只觉得自己的神经更加刺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尖锥抵在他的太阳穴不停用力地猛扎,两鬓之上突突狂跳,每跳一下,他都以为下一刻自己的皮肉就将炸开,炸得血沫横飞。

    不久前善词勾着他腰带媚态横生说出的那些话,一句句绕梁不散地在耳边重复响起。

    绿头巾、耿耿于怀、皇叔、龙床、夜夜春浓、鸳鸯交颈、对我有情……

    “你承认吧,你还对我有情。”

    双眼分明被手臂遮挡,视野中漆黑一片,可他却还是清晰地看见善词姣美的面庞勾勒在眼前,那双明眸善睐笑着,却对他一点情意都无,眼底一片凉薄,有的只是对他的嘲讽与恨意。

    “你承认吧,你还对我有情。”

    “对我有情,你承认吧。”

    她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不断重复,裴沉昭只觉得心窝里无端生出一股愤恨,他忽地冲身从床上坐起,俊美的脸上冷汗斑斑。

    “来人!”他疾言厉色地怒吼,“来人!”

    外头轮值的亲信匆匆进来,跪下行了个军礼:“王爷有何吩咐。”

    说着,这亲信侍卫抬头,就望见燕王如尊煞神一般面色铁青地坐在床沿上,一双眼如狼兽般阴鸷凝视着自己。

    “给我找两个女人进来,快点。”

    侍卫一愣,像以为自己听错了惶然愣住。

    从王爷流放抵达燕州的时候他便在王爷身边办事,跟随了这快十年的时间,从未见王爷提起过需要女人,更从未在王爷的身边看到一个女人。

    哪怕是如今王爷已成大事,入京师,位高权重,他放任自己手下的人声色犬马,自己身边却依旧清净如斯。

    因而现下听到他说要两个女人来伺候,不免有些意外。

    “是、是……王爷。”

    侍卫领命,起身告退便要吩咐人去寻几个伺候的女子进来。

    刚走了两步,却又被叫住。

    “慢着。”

    侍卫回身抱拳恭候吩咐。

    裴沉昭攥紧手心的指甲嵌进肉中,眉睫凌厉一抬,像是与谁怄气一般咬牙切齿地道:“两个不够,四个。不,八个!”

    忘不了她?他偏不信自己还能忘不了她!

    那女人莫要太高看自己一眼。

    如今他位居高处,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何必执着于她这一介残花败柳?

    侍卫虽不明白,却还是照话吩咐人去办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有嬷嬷带着七八个妙龄女郎进了东宫偏殿的大门。

    门口轮值的侍卫把殿门一关,原想着里屋的一群人今夜怕是要闹到天明方休,可他一个瞌睡还没打完,就听见偏殿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又摔又砸的动静,连忙凛了神欲听动静行事,就闻得自家王爷一句暴怒的“滚”雷霆般响起。

    须臾之后,紧闭的殿门重新打开,刚才进去那群女郎一个个神色慌乱地捂着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衣襟,接二连三地飞快跨过门槛跑了出去,留下几名亲信侍卫面面相觑留在敞开的殿门前摸不着头脑。

    而此刻殿内,裴沉昭双臂撑在床沿上垂头坐着,解了一半的衣带散落,胸膛精壮。

    汗水顺着他鬓角沿着肌理一颗颗滴答滴答往下滑落。

    俊容铁青,脸黑得像是要杀人。

    刚才进来伺候的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都是些风月场出身的花柳,最是知道如何伺候人。

    可当这些女人宽衣解带,他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反应。

    这是他到燕州以后得了一种怪病。

    说是这般说,可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病了。

    对着别的人,他那处从来无动于衷,可只要是想到善词,却又能如个正常男人一般。

    当时为这事他气恼过,可询过大夫以后,大夫却说他没问题,许是心病的缘故,才让他这些年来都根本碰不了别的女人。

    方才便又是如此。

    无论那些女人如何引诱,如何勾魂,哪怕是冰肌玉骨□□白臂与自己肌肤相亲,那处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

    可不久前见到善词的时候,有一刻,他却曾经有过那种冲动。

    联想起今日善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愈发地气恼愤恨,他想证明自己不是非她不可,但身体却时刻诚实地提醒着自己——你不过在嘴硬罢了。

    越是这样想,他越不肯服气,便抓着那些女人蛮横地吻,粗鲁地抚摸。

    可吻着旁人时,看着这些旁的陌生女子的脸,他内心深处那种排斥感却又疯了一般地涌上来。

    看着面前这些笑靥如花青春正盛的面庞,他竟觉得自己头颅一阵电击般地刺痛,如头上戴了一个无形的紧箍咒般,让他到最后不得不让她们赶紧滚出自己身边。

    裴沉昭靠在床柱上大口喘息着,胸口的恨意却始终抑抑难平。

    刚才那些女人媚态讨好他的模样忽然闪过脑海,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里忽然莫名涌起一个想法。

    这些年,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身为延庆帝贵妃的善词,是否也像刚才那些承欢于他的女人一般,婉转讨好地伏在裴元渡那个废物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伺候那个没用的废物?

    一股酸涩爬上心口,气愤与嫉妒交错相缠,善词今日那些话又开始回荡耳边了!

    裴沉昭再也忍不住,只觉得一口老血从心窝直接顶上头,来不及多想,他衣衫不整地便从床上起身,一把抓起悬挂在架子上的宝剑,握着剑凌厉迅疾一言不发地冲出了侧殿的大门,身影遁入夜幕宫闱中的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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