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净慈和那个叫玲儿的女人都彻底离开了,屋檐上的二人才缓缓落下来。准确的说,是一人缓缓落下,而另一人,则是像被拎小鸡一样拎下来的。

    “现在的小和尚都这么厉害了吗?私通有夫之妇也敢做得,真是荒唐至极。”

    二人乘月色而归,裴珩不齿吐槽了一路。眼光却故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纪容棠的颈间瞟,想再看看她昂首挺胸站直了,是不是还没有喉结。

    直到他们回了客栈、各自站在房间前,裴珩才确定了,方才真的不是自己眼花。

    “明早卯时我来敲你房门,别耍花招。若是再逃,天涯海角我也将你抓回来!”

    纪容棠声音清脆而坚定,灼灼目光射过来,这才和他记忆中审判殿上的那个沉着冷静、又压迫感十足的人影相重合。

    不过这次,裴珩不再慌张,反而是多了一分亲切。

    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好不容易寻到生父却只想着要他的命。算下来,就剩这个小海棠较为熟悉了,而且正直、有趣,让他很是喜欢。

    他从小就羡慕街坊邻里,家家都是三四个兄弟一起玩。唯独他,只能天天孤零零地跟着舅舅练武功。

    纪容棠的出现,不多不少,刚刚好满足了他儿时的幻想,一个弟弟,一个玩伴。之前他不敢同纪容棠交朋友,觉得他们一个官、一个贼,注定是要站在彼此对立面的。

    但是这次和她做交易,裴珩突然意识,只要他把刑役期坐满、只要他改过自新,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她身侧。

    所以,他愿意试试。

    可这种想法才刚持续到次日卯时,裴珩就有些动摇了。

    他忘记,生活作息也是交朋友的前提。自己是个夜猫子,纪容棠却是个早起吃虫的鸟儿。

    他打着哈欠推开门,嘴巴还没等合上,就被纪容棠扔过来的什么东西砸个正着。

    “我今日有很多事要做,已经跟掌柜交代过,三餐都送进你的房里,一刻钟之后收走。”她盯着裴珩的脸迟疑了片刻,继而说道,“虽然你易容的手法还可以,但仔细看,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你就在房里待着吧。”

    纪容棠其实很想上手摸一下,裴珩脸上到底贴了什么,一丁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特意挑了卯时之前来敲门,想来个出其不意,结果并无收获。她甚至怀疑,裴珩原本就是长这样,之前来自首的样貌才是易了容的,就为了之后越狱方便。

    “你回大理寺吗?回的话多带两身衣服回来吧,借我穿穿。”裴珩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身上,“总不能就这一身衣服天天穿吧。”

    见纪容棠脸色阴沉,像是马上就要发火,他又讨好似的补充道,“别那么小气,又穿不坏,大不了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就好了嘛。”

    说着还翻出自己的上衣口袋,示意她的确空空如也。一副我就是没钱、偏赖上你了的样子。

    ……

    太子府矗立于皇宫东侧,威严庄重。青砖府墙高筑,两侧华表皆雕麒麟瑞兽,就连檐顶覆以的琉璃瓦都刻着云龙纹样,此等规制是除了当朝圣上,唯一够资格享有的。晌午阳光一照,更犹如披金。

    纪容棠递了寻凌霄的拜帖给门禁侍卫,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凌霄才出来将她引进去。

    穿过风雅长廊,她看见尽头处衔接一幽静隐秘的八角亭。亭中石凳上背身而坐一人,身着拓黄长袍,头戴玉环金冠,此番打扮必然是太子公孙觉。

    “见过太子殿下。”她规矩地行礼,却迟迟等不到上首人喊平身。

    是嫌自己办案不利了吗?

    纪容棠心里有些发怵,斟酌片刻,决定直接汇报。“殿下,月盈姑娘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了,犯此事嫌疑最大的人,是安阳公主嫡子,王隆。”

    安阳公主是公孙觉的姑姑,王隆就是他的堂弟。

    此事牵扯到了皇亲,是以纪容棠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直到听见公孙觉毫无温度的“继续”二字,她才接着说下去。

    “王隆曾带月盈去过他的外宅,自那日后,月盈就没再出现过。殿下可还记得叫云舒的那个姑娘?她是月盈在醉仙楼较为相熟之人,这些便是她告知微臣的。王隆的那间外宅,她昨日去过,并且在床下找到了月盈的耳坠,是以十分确定。”

    公孙觉闻言良久,方转过身来。执壶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又另翻起一盏倒上茶,往纪容棠方向推了一推,示意她可以坐下说。

    “可超过七日了?”

    应该是问月盈消失的日子吧,纪容棠快速数了数,“应该已有八、九天了。”

    公孙觉磨转着茶杯,脸上沉郁的气息如同乌云压顶,令人寒而生畏。

    “找到她的尸身,本宫有重赏。”寒潭般的眼眸在微荡的茶汤中染上涟漪,隐隐透出一抹绝不会在他脸上出现的柔和。

    但这一抹柔转瞬即逝,恢复沉寂的他,看起来甚至更加瘆人。“王隆此人狂妄狠戾,跋扈嚣张,同他的母亲一脉相承。但你无需忌惮,万事皆有本宫掌控。”

    此番话就犹如定海神针,深深扎进了纪容棠的心里。

    她没想到公孙觉竟然如此不把安阳公主一家放在眼里,这对她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好事。不仅少了寻找月盈的阻碍,而且未来扳倒他们,也必定会得到公孙觉的助力。

    心跳声清晰而有力,她太久没有这样振奋过了。

    “殿下既然信微臣办此案,定知微臣不是个畏惧强权、敷衍塞责的,月盈姑娘的事,微臣定给殿下一个满意交代。”

    纪容棠掏出深藏于衣襟下的项链。是来太子府之前,去朝琳轩取的。

    艳如炽焰的瑰红宝石经过打磨,更加流光溢彩。公孙觉只看一眼,就蹙下眉头,警觉问道哪儿来的。

    “殿下您也看出来了对吧,这是兰丹特产的瑰红宝石。我这块儿是王隆送给云舒的,他也送过一块儿给月盈,不过现在月盈房中已经找不到了。”

    公孙觉停留在项链上的目光倏地一紧,似乎明白了纪容棠所说的事关国事是何意思。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盏溢出大半茶水。

    “兰丹盛产宝石,与大邺互通往来多年,但只有瑰红宝是禁止对外的。即便几年前是他们来访进贡,父皇也只得五颗了。他如何得来,不言而喻。”

    纪容棠不知原来瑰红宝石有着如此特殊的地位,难怪可以当作合作信物,幸好她的推断也没有出错。

    “食享朝廷供养,还敢勾结外邦,真是不知死活!”公孙觉攥紧了拳,眼神阴鸷如毒蛇,似乎连带着王隆还害死了月盈的怒气。

    继而转头冲纪容棠吩咐,“凌霄派给你,办不了的事都可以叫他去做。”

    “谢殿下!”

    她正愁公主府进不去呢。沈寺卿管得了她,可管不到凌霄。

    不过她还不准备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虽然公孙觉的态度明确,势要拿王隆问罪。但王益平才是真正跟兰丹勾结之人,而这件事情的关键证据,纪容棠还没有找到。她不能冒然行事。

    或许她说了,公孙觉也会信,但她还想是把背后所有的隐秘都彻底搞清,再交由他出面解决。

    公孙觉从腰间扯下自己的令牌,扔给凌霄,一字一顿,“不必手软!”

    纪容棠不像凌霄抱拳领命,面容波澜不惊。她是震惊比较多的,王隆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有跟他关系不远。若真一剑斩了,安阳公主闹到圣上面前,他怎么交代?

    再传些虐杀宗亲的流言蜚语到坊间,即便不废他太子之位,恐也会失了民心。

    纪容棠出于好心,想平稳公孙觉的情绪,“有微臣的见证,大理寺也可将其伏法收监。”不料却听到了让她心头大震的一句话,“有些仇,只能亲自报。”

    是啊,这不正是自己冒死顶替兄长的原因吗?

    “于私,他害我恩人。于公,他勾结外敌。无论哪一项,他都必死无疑。”

    “纪大人也许是个好官,秉公执法,明察秋毫。但你任职大理寺半载,难道还不知官场险恶、人心叵测?难道你那颗正直坚定的心,就从没因世事而动摇过?”

    纪容棠僵在原地,心里刮起暴风雨,嘴巴却被无形的胶条封住,无法反驳。

    时间也不知静止了多久,她只记得出太子府时,头顶已是飞霞过境。斑斓的光线晃在眼前,她告诉凌霄要去随她大理寺,实际上却是她一直跟在凌霄后面,魂不附体。

    “你不便露面,在此等我吧,我去去就来。”离大理寺还有两条街的距离,纪容棠的眼光终是渐渐清明起了来。

    她承认公孙觉给她的触动不小,但她还是坚信自己能找到一招制敌的关键罪证,她要正大光明将坏人绳之以法,昭告天下,而不仅仅是图一时之快,泄一时之恨。

    凌霄顿了顿,停下脚步。主子换人了、说的字也变多了,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

    “对了,你家在哪里?方便借我两身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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