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最久?”

    京城人人皆知安阳公主骄横跋扈,但若如此草菅人命也是真,她倒想为那些可怜女子伸伸冤。

    “按大邺的传统来说,驸马是不被允许纳妾的。但是那位王驸马似乎颇有手段,不仅大婚前就把公主迷得七荤八素,成婚后更是无视规矩,美妾不断。公主阻拦不了他抬人进府,就将进了府的人统统解决掉。每一位都是三五月就没了,突发恶疾病死、或者失足落水溺死,人人都猜得到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管。”

    此二人的确畸形变态,可凌霄言辞间对皇室宗亲的鄙夷,还是超过了身为一个太子亲卫该有的素养,不免引起纪容棠的猜疑。“公主是不是还有其他令人不齿的行径啊?”

    凌霄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展露出来的不妥了,倏地努起嘴,怕再说漏下去。可他越不说,纪容棠就越想知道,兀自揣测起来。

    “你不会也有相熟的人惨遭公主毒手了吧?”

    凌霄闻言神色微动,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

    她接着问,“是你的家人?”

    凌霄极快地眨了两下眼,鼻翼也跟着动了动,像是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答案不对。

    相熟的人,还不是家人……难道是“太子?”

    他猛地向后一缩脖子,诧异挑起眉,一副你怎么猜到的表情暴露无遗。既然瞒不住了,索性一股脑倒出来。

    “太子殿下的右臂上有一个被火烧伤的疤,是十二岁那年为救安阳公主留下的。可那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为让王驸马向她低头认错,不惜放火烧屋。奈何驸马根本不在意,任由火光冲天,只站在外面定定看着。最后还是殿下舍命相救,没想到安阳公主看见来人并非她想要,竟把怒气撒到殿下身上,一把推倒了,这才导致殿下撞上燃着的木桩,留下了永远消不掉的疤。”

    现在说起此事来,凌霄仍是一脸的愤恨。可纪容棠边听边想,偏觉得不太对。

    广济寺一案中,观音像的打造有皇后娘娘和安阳公主的共同捐款,若皇后知道太子的遭遇,怎还会跟公主走得近?

    没想到凌霄给的回答却是公孙觉从未跟任何人道出过真相,只说自己手脚不麻利才受伤的。“多半是为了皇家脸面吧,但自那之后,殿下便再也没跟公主府的任何人多说过一句话。”

    怪不得方才公孙觉提及安阳公主的时候是那种表情。

    “那这个玲娘子也很得驸马的喜爱了?”嫉恶善妒的当家主母都能搞定,自己的夫君自然也不在话下。

    “何止,可以说整个公主府现在就留她一个妾室了,且她去年好像还生个女儿。”

    抛弃来之不易的安稳荣华,跟一个自顾不暇的小和尚私奔,这绝不是聪明到能在安阳地下讨活的玲儿能做出来的事。

    人性本善,但纪容棠办案时偏要将人往坏了想。

    玲儿会不会是在利用净慈?她安排了净慈去做这一切,只是想要钱,跟人无关。一旦钱拿到手,就杀了净慈,了却后顾之忧。

    可是仅凭美色就能勾得净慈死心塌地吗?净慈是玄海主持大弟子,遁入佛寺十余载,定力就如此不堪吗?

    既然公孙觉与安阳有冤结,那正面调查就行不通了。现在摆在面前的,一是跟踪云舒到王隆外宅,在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月盈留下的线索。二是等待净慈再现身,直接秘密抓捕。

    看一眼天色,将近黄昏,正是醉仙楼上客的时间。

    二人还是寻了角落的位置等云舒,“海棠兄,那个云舒的话全然可信吗?她果真跟月盈姑娘交好吗?”

    听凌霄的意思,他对月盈也很上心,不仅是主子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还有一些个人关切在里面。

    “凌霄,月盈姑娘跟太子曾是主仆关系吗?方便的话最好告诉我多些信息,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他捋了捋语序,“应该从那场大火开始说。月盈彼时是公主屋里的丫鬟,公主放火她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躲在墙角。也因此,她看见被推倒的殿下,就下意识挡了一下,导致整个后背都烧花了。”

    这样看,月盈的确是公孙觉的恩人。

    “公主以为她烧成那样自然也活不成,就把她扔了出去,没有直接杀掉。幸好殿下遭派了人在附近守着,才救了她一命。伤好了之后便给了她许多银两,足够她去别处安家置业过完一生。”

    “可没想到她爹竟卷着钱跑了,剩她自己挨家做农活才能换口吃的。直到去年殿下在街上偶遇了她,才知这么多年过得这样惨,就又给了她一大笔钱。这次殿下吸取教训,过了半月又派我去月盈姑娘家看看,没成想街坊却说被她爹卖到青楼了。”

    “这段云舒也说了。”纪容棠适时插上话,也是想让凌霄知道云舒可信。“她爹烂赌,没钱了就回来找月盈要,最后那次赌大了还不上,就用女儿抵债。月盈求债主宽限一阵子,便去工钱最多的醉仙楼做活儿了。”

    凌霄点头称是,“殿下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他已经干涉两次了,不能再管了,就没再给她钱。但醉仙楼却是去过两次,权当看望她、鼓励她。”

    公孙觉在大是大非面前能以大局为重,从容不迫,在个人往来间又遵循原则,明辨真理。有这样的太子,大邺未来必定更加强大。也许她所期望的清白盛世,就会由公孙觉来创造。

    “傅公子!”

    自纪容棠一进来,云舒就看见了这个让她记挂了整日的人。或许是被那副清俊皮囊所吸引,也或许是被她坦荡磊落的品行所折服。成天被油腻龌龊男客包围的云舒,就是对她动心了。

    此时凌霄还不知道来人是在跟他们打招呼,直到搭在大腿上的手腕被狠狠握了一下,他才扭头很是不解地看向纪容棠,不知道掐他干嘛。

    “云舒姑娘这会儿得闲吗?”

    傅公子?凌霄这才反应过来纪容棠为何要掐他。忙喝了口酒不再言语,怕有些他不知道的事儿说漏。

    “有空的,”其实她刚推掉另外一桌。

    “这位你见过的,他其实是月盈的朋友,就是他委托我帮忙的。”

    纪容棠示意凌霄往旁边靠靠,让个位置出来给云舒。云舒却白了他眼,径直坐到自己的旁边,好似仍记恨他那日对自己下狠手,一点好脸色都没给。

    见她还能使性子,纪容棠心里稍稍放缓了些,赞叹她心态好,也心疼她定是从前想必也没少经历这些。

    “明日去王隆那儿,凌霄会悄悄跟着你。有事你就大喊,他功夫好,耳力也不差,定能救你。”她定定望着云舒,说得语重心长。

    越有权势的人,越对凡物没有耐心。第一次见,可能是试探,第二次见,她不相信王隆还会循规蹈矩。那日流芳赛,他都能说出“若不是看这样姑娘干净”的话,足以见得王隆对这些女子存的龌龊心思。

    云舒本想说用不着他,但在纪容棠严肃坚定的目光下,那些耍嘴的话,统统像被一口饭噎了回去。“明日未时,我会在醉仙楼门口等王隆的马车来接。”

    凌霄知道这是在跟他对话,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了。

    他其实是个很少话的人,随他主子的秉性,今日跟纪容棠透露信息说的话都快赶上平日十天八天的了,所以现下一闭上嘴,就很难再张开了。

    纪容棠并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是看场面尴尬,便叫凌霄先去外面等着。让两个之前有矛盾的人重新建立信任不是易事,今日心平气和见上一面就算可以了。

    她悄悄从怀中取出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云舒手上,“这些给你。王隆给你的那颗红宝石我暂且留着了,是个关键证物。这些钱远远不够,你等我再攒攒,说过不让你吃亏,决不会食言。”

    云舒反手覆上,两只同样柔软手,触碰的一瞬间纪容棠的心跳也跟着暂停了一秒。她害怕云舒觉察出异样。好在云舒的眼神并无卡顿,一直含情似水,“我自然信的。”

    匆匆掰开自己的手,有些局促地道了别,直到出来吹到风了,手上的热度才缓缓降下来。她想回客栈叫上裴珩同去蹲净慈,多一个人,就更多一份保靠。

    可喊了两遍都无人应,她心下不安,嚯地踹开门,裴珩果然不见了。

    可恶!又被他骗了。

    房间整洁地像是从未有人住过。快速环顾四周,纪容棠发现案几上的花瓶,跟离开时变换了位置,快步走过去,花瓶底压住了一张纸。

    “三日,私事。”

    纸张页脚被她搓得发皱,轻柔连绵的四个字,如春日细雨,一点不像狡诈如狐的裴珩能写出来的字。可内容却是除了他二人外,再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是觉得有同样武功高强的凌霄帮我,就不需要他了吗?

    那他还会回来吗?

    “大人要不要设城防抓他?”凌霄冰冷严肃的声音传来,似在催促她早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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