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无法调和,阮清比较顽固。

    猩火在夜空里点燃,沈时背靠了大树树干,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情之后,他常常半夜惊醒,然后睡不着,夜深人静时,便只能去阳台上点燃一支烟,聊以慰藉。

    他其实有些后悔认识阮清这个女人了。她心狠的程度,超出他的预料。

    阮清也在琢磨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知道,他们最初就是因为身体吸引在一起的,她有点忧虑,这感情,不牢靠。沈时很受欢迎,她倒也不怕沈时出格交个什么小女朋友,真有这种情况,分了就是,难过一段时间就好。

    她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两人之间观念的不和。

    阮清上辈子活在21世纪,虽然也只是往前发展了三十多年,但是那时社会经济已经更加发达,女人不结婚不生娃的观念太普遍了,大家更愿意享受生活,谁想要被家庭束缚啊。阮清就更是这样的人。她潇洒惯了,上辈子就不想结婚生娃,这辈子怎么可能把娃生下来。她更愿意和沈时享受二人世界。

    但显然,现在这“孩子”成了两人之间的“结”。这是观念不和,简直无法调和。而且以后阮清认为自己也很有可能不要孩子的。

    一个头,两个大。还有他出国的问题。阮清一心是为了他好,现在全是自己的“不是”。她烦都快要烦死了。

    “你想要分手吗?”阮清问。如果事情太过纠缠和令人烦躁,不如清除掉。爱情又怎么样。其实一切都并不重要。

    沈时微微地顿住,抬头看她。两人此时,就在他学校里一处人流稀少处,树木茂盛,远处稀薄的路灯光照过来一点,所以沈时无法完全清晰地看清楚阮清的神情。

    但是阮清仰头问话的神态是认真的。

    “分手的话,我们没有关系,出不出国随便你。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么你去把申请材料准备好,交给教务处,要不,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说着,阮清转身就要走。

    一只手臂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手的力度是轻柔的,所以阮清也以为他人是轻柔的,但是阮清转过了身之后,那人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度也异常重。

    “阿时。”

    青年还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他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注视着阮清,问她,“你把我当什么?”

    这不是个好状态。他在压抑情绪。他身材高大,阮清这身体才到他下巴处,那长长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阮清的下巴时,让阮清心里生起了害怕。

    这是一定的。其实沈时一直是个阮清捉摸不定的人。他平时情绪都太过不外露,大多数情况下,阮清都摸不清他是在想什么。阮清就算害怕,也强撑着,说,“是你表现得要分手,我不过遂了你心愿而已。”她自己倒打一把,先把事情推给对方。

    “我有些时候真想弄死你。”

    阮清说,“那犯法,不能那样做。啊——”在一只手挥过来时,阮清大叫一声,跟着闭紧了眼睛,然而她以为的会扇在脸上的巴掌没有落下——阮清明白的,只要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她和他就彻底完蛋——但是并没有,那手掌只是抚在她头上,把她挽在头上的盘发给她散开了。那只发簪被他捏在了手里——阮清为了配合进那餐厅,自己特地挽了个发型。现在全散下来了。

    “你做什么?”弄乱了发型,也让阮清生气。

    那人却只眯着眼睛注视她,并不说话。

    阮清这气势,一下被他给消解了,她就更气,说,“我没有开玩笑,你如果不出国,就分手。三天时间。”阮清说完就要走,又被他给捏住了手腕,他靠过来,贴在阮清脖子里,那气息喷着脖子,阮清忍不住缩脖子。

    人烟稀少。阮清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她被他拉去一个更隐蔽的角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清都骂自己不争气了,那人贴在她脖子里嘲笑道,“还想让我走,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谁来**你。”他后来的话,说得特别流氓。阮清燥得厉害。

    “走开。”

    推开了几步,一仰头,望见的就是他眼睛里,浓浓的嘲讽。

    “你行,别人也行,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眼睛里的讽意突然就没有了,只是变得有些低沉,说,“所以你才不生我的孩子对吧。因为还有其它人等着。”他好像一瞬间,变得特别的失望,松开了阮清的手,手指插|到他自己的发里,往后理了下自己的头发,仿佛在缓解他自己的情绪,随后阮清听见他说了句,仿佛是轻轻点了下头,路灯光下,他那么英俊挺拔,阮清听见他说了句,“好,那再见,阮小姐。”

    那一瞬间,阮清知道,完了。沈时的智商太高,他对所有事情,都有前后仔细的梳理,他有自己的认知。当他清楚地意识到,某种东西真实地碰触到他的底线时,做出的决定,就是平和而认真的。

    这一瞬间,他和阮清,就断了。

    ——————

    阮清觉得自己这恋爱,断得莫名其妙,甚至还很平和。两个月后,沈时毕业,阮清和阮明还有宋扬一起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都祝贺了他毕业。她和沈时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是之后,阮清忙于工作,没太关注有关他的事情,再听说的时候,是说他自己申请到了港岛的留学名额,紧跟着便去了港岛。

    要说有多难受吗?阮清觉得也不是特别难受,她自己便得出结论,是感情不深的缘故。那种情绪的冲击,甚至还不如去了的那个孩子给她造成的影响大。

    她一心专注事业,把公司做得更大,那一年年末,她和宋景山开发的那个楼盘就收了尾,阮清亲自抓销售,制定了以租赁为主的模式,主要出租给一些商业公司,结果很快就全部签租了出去,那一年的租金就上了千万。

    她一直遇到了很多人,不少人给她牵线搭桥,想要促成一些姻缘。但是阮清感觉自己精神好像被吸走了,她对那些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宋景山追宋扬也全是受挫,对于这两人,阮清是完全不干预的,宋景山身上匪气太重,下海之前是摸枪的人,家里背景慑人,可以预见,一旦结婚,嫁过去之后,女方就是洗手作羹汤的主,宋扬并不想被这种东西束缚,自然是不同意宋景山的追求的,两年里,阮清看这两人之间的纠葛,简直跟是看连续剧似的,宋景山用尽了手段折磨了宋扬的那个摇滚男朋友,要逼宋扬就范,宋扬当然没有同意,但是后来那男人住处被人查出藏了“东西”,进了监狱,宋扬为了捞人,去求了宋景山,答应做了宋景山三个月的情人,三个月后,宋扬又怀上了孩子,当然后来,孩子打掉了。因为这个孩子,阮清又和宋景山闹了很大的矛盾,几乎闹到公司决裂的地步,后来宋扬就不见了。

    对,不见了。虽然人不见了,但是奇异的是,阮清以为宋扬打掉的那个孩子,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宋扬请求她,代她照顾这个孩子。孩子是个男孩,宋扬也给宋景山去了信息,告诉了宋景山孩子在阮清这里,如果他愿意要,那么可以把孩子接回去,但是他们缘尽于此。如果宋景山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宋扬就请阮清帮她照看。而她自己要去赎罪。

    宋景山显然对孩子的芥蒂很深,阮清也说,如果不是他宋景山的孩子,宋扬不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她会直接带走。如果他实在不愿意,那么就把孩子户口上在阮清户口下。

    宋景山至始至终,都没有带那个孩子去做亲子鉴定,但是阮清看得出,他每次来看孩子的时候,情绪都很复杂。好像很爱,又很痛,还有恨。总之,挺复杂的。而且他其实真的身边女人挺多的,就是少了个宋扬,他身边也不缺女人。一堆女人想往他身上扑。阮清几次聚会上,就看见他喝得醉醺醺的,衬衫领口纽扣解开,女人就趴在他胸口上。

    阮清每次都微带讽意地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他,然后贴在他身上的女人便慌慌张张地撤开,一边下地往外走,一边朝阮清道,“抱歉,宋太太。”

    对,她现在是宋太太。倒霉催的户口政策,单身女人不能给孩子上户口,阮清觉得没必要再给孩子找个便宜爹,直接拉了宋景山一合计,叫律师来划分清楚了婚前协议,直接和宋景山扯了个证。

    结婚这件事情,阮清没当个事。一个证件而已。

    只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她就去把婚给离了。结果,她和宋景山由于婚姻联合,促进了事业上的发展,这一离婚,还得影响公司事业,这一下好,离婚就给拖下来了,阮清就变成了“宋太太”。

    不过,即使是宋太太,宋景山那一大家子族人,阮清是一个都没去见过的,宋景山自己没脸,更不可能要求阮清去见,公司事业上,还得讨好着阮清,一来二去,这两人,就成了孩子一对奇怪的“父母”。

    两年后。

    某热带沙滩上。一个手臂像藕节一样的小男孩子,腰上挂着一个黄色的游泳圈,他小步小步地在沙地上奔跑着,当跑到一个女人身边时,他一下抱住了女人的腿,嘴里叫道,“妈咪,妈咪。”

    阮清最初是教他叫自己“姨姨”,但是小孩子天生发“ma”的音更容易,宋景山大概也心灰意冷了,开玩笑对阮清说,就叫她妈咪吧。阮清翻白眼。宋扬仍旧没有消息,她当初留的信息是赎罪,赎她的罪,还有宋景山的罪。

    阮清不知宋扬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问题,但是阮清觉得,宋扬总会回来的。阮清在等,她知道,宋景山也一直在等。

    “念念,不是说好了,不能跑这么快的吗?会摔倒哦。”阮清轻声说着,弯身,想要拍掉小男孩子身上的砂砾。

    小男孩紧紧抓住阮清的裙子,仰着头说,“妈咪,有个哥哥,他说,让我把这个东西递给你。”

    “什么?”阮清问。

    宋念念小朋友朝阮清伸出手,摊开,“妈咪看,是这个。”

    在那小手上,躺着一根簪子,莹白色的,簪尾有一个往上的弧度,像一个鱼尾勾起的波浪,阮清不知道为什么,愣愣地看着那簪子,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小男孩一直叫她,“妈咪妈咪”,叫了许久,阮清才反应过来。

    宋念念奇怪地看着自己妈咪,问她,“妈咪,你怎么啦?”

    阮清说,“给你这个簪子的人在哪里呀?”

    “在那边,妈咪。”小男孩伸手往远处的方向一指。阮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颗椰子树下,仿佛穿过时光,那人简单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兜,在看着远处的海面。

    阮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宋念念说,“就是那个哥哥”,拉着阮清走过去。沈时瞧着阮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阮清说。

    沈时瞧着小男孩,说,“他一周岁生日的时候,那个生日宴我去参加了,当时忘了带,我就住在这附近,前两天就瞧见他了,有点印象,问了几句话,他就说妈咪叫阮清,我就知道是你了。”

    他解释着来龙去脉。

    “哦。”阮清说。

    “你在这附近?”阮清问。

    青年点点头,“这里附近有一块新填起来的岛礁,在上面实验新的水稻。”

    “哦。”阮清点点头。

    沈时说,“这附近的度假酒店,听说是你名下的,真厉害。”

    阮清干干地笑了笑。

    “好了,我该走了。这里五百米有个小码头,海鲜很新鲜,可以去看看,都是海里最新捞上来的鲜货——再见。”

    阮清看着他背影离开。

    “妈咪?”

    “啊,嗯。”

    “妈咪,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啊。”阮清低头,把小男孩抱起来,再抬头看去时,已经完全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妈咪,你为什么哭呀?别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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