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身边的芝琴,沈今越记得很清楚,前世能从一个家生子一路爬到侧室的位置,可见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

    如今她刚重生回来不久,正缺人手,要想扳倒林氏这棵大树,必须得找个盟友。

    虽说是与虎谋皮,但哪个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

    芝琴果然收下了芙蓉散,没过几日,就差了院里的粗使丫鬟过来,在莺衣耳边说了几句,沈今越便提着篮子,拉上沈应檀一块出了门。

    *

    小舟悠悠。

    沈今越刚摘了一捧莲蓬放进篮里,就听得岸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沈今越,你个贱丫头,还不快与我去见三小姐!”

    听着那叫骂声,沈今越摘莲花的手一顿,来了。

    “这是怎么了?”她坐在船头,抬眼就看见沈丹裳身边的连枝领了两个粗壮的婆子站在岸边,手里还各执着一块竹板。

    “你还敢问!你害了二少爷不够,还要来害我们三小姐。你赶紧老实交代给三小姐用了什么,不然我就去回禀了二夫人,到时扒了你这层皮都算是轻的!”

    沈丹裳素来骄横,打杀下人是常有的事,却又极其护短。

    弄得这些丫鬟们待她时便低眉顺目,在外则恨不得用两个鼻孔看人,即便是府上庶出的小姐、少爷,也得不了她们的好脸色。

    更何况沈今越这样一个半主半仆的玩意儿,时常被沈丹裳打骂,她们自然也有样学样。

    “连枝姑娘可是热糊涂了,三小姐眼界高,怎会瞧上我这的东西?”沈今越一脸茫然。

    “你……”连枝被哽地一下说不出话,从腰间掏出个描金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这东西是不是你拿给县主的!”

    “是,不过……”沈今越语带犹豫,“这是拿给县主打赏下人用的,倒是不知三小姐会拿了去用。这用料虽好却算不得名贵,三小姐这般金枝玉叶,自然是不大合适的。”

    沈今越语气温温柔柔的,连枝却听得火气直往头顶冒。

    这话分明就是在嘲笑她们,早说了是给下人用的,非不听,现下用了出问题那也是自作自受。

    连枝也是个脑子灵活的,转瞬抓住了她的话头,“你既承认是你害了三小姐,还说些有的没的作甚。”

    她目光一转,看到另一条小船,“走,把那小贱人捉回去让三小姐好好揍一顿,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那小船极小,三人勉勉强强站了上去,一个婆子划着桨,另一个仍拿着竹板站在连枝身后,瞧着倒是来势汹汹。

    沈今越视线扫过她们,忽而厉声道:“狗奴才,怎么说我也是定国公的女儿,府上的大小姐,你们的主子!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碰我!”

    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向来半敛着的眼直直朝人看去,里头的煞气如有实质般射向船上的三人。

    正对着她划桨的婆子手一颤,那桨瞬间沉进了湖底。

    连枝最先回过神,让她们拿竹板作桨,这才和停在湖心的小船碰了头。

    “就凭你也敢自称主子!”刚稳下,连枝叉腰站起,指着沈今越的鼻尖骂道,又对着两个婆子吼道:“傻站着干什么,给我狠狠地打一顿!”

    刚回头,就见一黑影当头砸下,她“啊呀”一声,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摔去,好在身后的婆子抵住了她。

    脑门却止不住地疼,她伸手摸去,就见满手的鲜血。

    荡漾的水面上,正漂着满池子的荷花花瓣并着一个翻倒的竹篮,她没想过为何这轻飘飘的物件能砸得自己脑袋出血,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伸手就往沈今越的脸上抓去。

    “你竟敢砸我?看我不挠花你这张脸!”

    “放肆!”莺衣连忙挡在沈今越的面前,她做惯了粗活,虽瞧着娇小,力气却足,几下就将连枝制住。

    连枝身后的婆子们倒是想出份力,可惜船太小,连枝站在最前头堵了路,急得后边的两人只能干瞪眼。

    花园处隐隐有响动传来,沈今越和莺衣对视一眼,后者立马松开手。

    得了自由的连枝一把推开莺衣,扬起手就要往沈今越脸上招呼,可连根毫毛都没碰着,身前的人便惊呼着坠了湖。

    “大小姐!”莺衣凄厉的一声吼叫,顿时将花园里的几人吸引到了岸边。

    莺衣见任务完成,连忙就要去捞自家小姐,只觉船身一轻,船尾处沉默了一路的少年没了踪迹。

    沈今越在水中剧烈地挣扎着,一方面是演给岸上的人看,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真的不会凫水。

    幼年时她差点被淹死,因此对水总是有些莫名的抵触。

    不小心呛了口水,沈今越正想着莺衣怎还没下水来救她,下一秒,一具结实温热的身躯就靠了过来。

    沈今越心下一松,四肢宛如藤蔓般紧紧缠了上去。刚一出水,便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耳旁还有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抹了把脸,这才缓缓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沈今越嗓子一紧,连带着攥紧了手心处的衣料,下一瞬又如被烫到般连忙松开。

    “檀儿,”她清了清喉咙,“咱们回岸上去。”

    好在这次少年没异议,抱着她就往岸边游去。

    瞧她要往岸上跑,连枝连忙夺了莺衣手里的桨,扔给两个婆子,自己则拿着那竹板,对着水里冒头的两人狠狠砸去。

    她下了死劲,一板子下去能打起半丈高的水花来,眼看这最后一下能结结实实砸在沈今越的脑袋上,忽听得前头传来一道怒斥:“住手!”

    抬头一看,林氏正领着一群丫鬟面色铁青地站在树荫下,连枝一喜,赶忙告状:“二夫人,越姐儿她……”

    二夫人素来不喜沈今越,如今正好有个由头,说不定当下就发作将她打死,也好为自个儿方才报仇。

    “住嘴!”林氏暴怒,一双美目冷冷地瞪着她,随即面露无奈地朝着身后的女子叹道,“府上御下不严,让安夫人见笑了,还望夫人海涵。”

    众人这才发现,林氏身后竟还跟着位五十多岁、穿着素雅的贵妇人,正是国子监陈太傅的夫人安氏。

    安氏目光扫过高举着竹板满脸凶相的连枝,最后落在撑着地狼狈低咳的沈今越身上,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与怜悯,转而冷面道:“原来定国公府一个下人也敢对自己主子喊打喊杀了,倒真是让本夫人开了眼界。”

    林氏眉头微皱,现今的宋祭酒是陈太傅的学生,她的耀哥儿今年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听闻这安氏最为看重这尊卑贵贱、祖宗礼法,若是因此触了她眉头,误了耀哥儿入学……

    打定主意,林氏扫了眼正一脸得意上岸的连枝,冷声道:“还不把这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的刁奴拖出去打死!”

    想了想,又对着身后伺候的大姑姑王氏吩咐,“还有那两个助纣为虐的婆子,一并发卖了出去。”

    王姑姑心领神会,恭敬地一福身,惭愧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这段时日只顾着陪夫人忙耀少爷入学的事,疏了对下面人的管训,这才出了这等奴大欺主的事。”

    三言两语就将林氏轻松摘了出去。

    林氏很是满意,却还做出一副责怪的模样,“下不为例,若有再犯,便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王姑姑恭敬应是,一转身,面色冷酷地命人将连枝拖下去打死。

    连枝尚在迷茫,直到被架人起,一股濒死的恐惧感才在心口升起。

    她来不及弄明白为何自己一下就从三小姐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变成要被人活活打死的恶奴,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对着林氏拼命磕头求饶。

    “二夫人,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出言不逊顶撞了越姐儿,求您饶奴婢一命吧。”说着,便对着自个儿左右不停地开始甩巴掌。

    “啪、啪、啪”的清脆声不绝于耳,几巴掌下去,连枝的脸便高高地肿了起来,她却宛若未觉。

    林氏嫌恶地退了一步,王姑姑当即给连枝使了个眼色。

    连枝被打得昏了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朝着沈今越的方向爬去。

    “越姐儿,你行行好,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上有瞎眼卧床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妹,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过活,你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就留我一条贱命吧!”

    这番话称得上是恶毒,分明是林氏要打杀她,她却跑来求沈今越。

    若沈今越不替她向林氏和安夫人求情,只怕当天她刻薄寡恩的名声就在这些贵妇圈里传开,可若要她为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仇人求请,那简直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沈今越目光一寒,到了这种时候竟还想着拖她下水,倒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贱命一条。

    她连忙挡在沈应檀前面,瑟缩着脑袋,“别……别过来,不要……”

    身后的少年蠢蠢欲动,隐隐有压抑的低吼声传来,沈今越对着他微微摇头,借着衣袖的遮掩,一只手轻按在了他的喉间。

    少年愣了愣,朝她龇了龇牙,却没再出声。

    沈今越这才求救般望向林氏,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头盛着明晃晃的害怕,“二夫人……”

    安夫人原本因为王姑姑那番话对林氏有了改观,可看着沈今越这般恐惧不安的模样,就知道这姑娘在府里怕是没少被下人欺负。

    林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满,立马扬声道:“还不赶紧把这贱奴堵了嘴拖下去!”

    身后的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连枝拼命挣扎着,嘴里却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塞了块破布。

    她伸手试图去抓沈今越的裙摆,却被轻巧地躲过。仰头望去,正好看清沈今越眼底的嘲弄和怨毒。

    连枝倏地睁大双眼,直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中了沈今越的圈套。

    往日里她若在别处受了气,定去安澜院作弄羞辱一番沈今越,看着出身高贵的嫡小姐跪在地上含泪道歉,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却不知,这一时的舒坦竟是要拿命来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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