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夏(2)

    抵达目的地西泽的时候,距离他们从东衡出发已经过了足足两个半月了。这速度,与当代发达的交通运输完全不相符。

    年纪最大、身体欠佳,再加上曾遭受巨大打击和折磨的郭教授瘦了一圈,而邬长宇却是直接病倒了。因此之后的一切安置工作,几乎都是由邬长宇的伴侣——夏予银现在也知道了——红组西区第十九分线副联络长,程桦来安排的。

    程桦在名义上是金立秋和金翔空的哥哥,事实上却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跟随着他的Beta母亲来到他们家庭的。

    金氏家族是帝都贵族之一,但金立秋他们已经属于比较旁支的一脉了。他们姐弟二人的Alpha母亲去世以后,Omega父亲再嫁,嫁给了一个Beta女性,也就是程桦的母亲。

    夏予银之所以对邬长宇的事见怪不怪,就是因为之前亲耳听到了女Beta和男Omega结婚,还是生过孩子的女Beta,这样,非常有驳于社会常理的事情。

    不过金立秋很不喜欢这个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哥哥。

    因此,作为她的好友,夏予银只对她的弟弟金翔空稍微熟悉一些,程桦,大概也就曾经远远地见过一次。

    程桦脾气很好,温和而理性,好几次让她想起远在另一个大洲上的另一个Beta。

    但是他们二人又是明显不同的。

    程桦只对自己关注的人和事展现他温柔的一面,遇到不关心或不想关心的事情就会摆冷脸,而且是真的毫不在乎。

    唐遥就不会这样。

    他哪怕心底里再不愿意,脸上还是一副笑模样。除了面对真正的敌人,哪怕是对于有可能是敌人的伙伴,也下不了手用刑。

    因此也时常害怕他因此受到伤害。

    尽管,他未来注定会遭受的伤害,有她一份——

    陆闻安迟早会夺走他队长的位子。

    老陆是个狠人。

    很多年了。

    “这是凤凰石。”

    身后传出程桦的声音。

    夏予银此时正漫无目的地在西泽的荒山间闲逛。这里是一个边缘的矿区,在黄扑扑的岩石之中有着一种坚硬的矿物,随着阳光的照射显示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红。

    “凤凰石?”

    “它是红玛瑙的变种,比一般的红玛瑙更坚硬,颜色也更加鲜艳。”

    夏予银翻了翻自己头脑中的矿物库,发现并没有这种矿物的记载,便问道:“这是西泽这里独有的吗?”

    “那倒没有,”程桦说,“很多地方都有,但前提是需要有草蔷薇生长在它的矿床上。”

    “那个花?”

    是刚刚路过的荒地间盛放着的花朵。这种植物的叶片颜色十分暗沉,呈现一种很深的墨绿色,花朵却明丽至极。

    这种灿若朝霞的红,与黄色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副肆意又精心绘制的油画,猛烈地冲击了她的眼球,就像,某人冰天雪地之中的那个笑容。

    可,蔷薇不能长在这种地方吧?

    “草蔷薇和蔷薇是不同的品种,”程桦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只是花形比较相像。它的根部会分泌一种化学物质,使红玛瑙发生变性。”

    “这样。”

    他的口吻就像个悉心的地理老师。

    “很多人都喜欢凤凰石呢。我们有一些用凤凰石制成的小东西,可以当作纪念品。”

    “这还是算了吧。”

    “就当是你们把长宇平安送回来的谢礼。”

    “这可受之有愧了,”夏予银苦笑,“他一回来就生病,是我们的疏忽。”

    “怎么会?他这回没有伤痕累累地回来就已是万幸。生病的话,他这几年挺频繁的,身体一直不好,绝对不是你们的过错。”

    身体不好吗?

    没怎么看出来啊。

    “是受过什么伤吗?”

    “凤凰石虽然不是很常见,但价格适中,在这类矿物中不算很贵。若是你不收,倒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行吧,被他察觉了转移话题的行为。

    尽管受之有愧,但现在这状况不答应不行。

    “好吧。谢谢程工。”

    程桦在星球防御研究所的职位是工程师,和邬长宇的部门并不一样。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两人开始打道回府。

    他们之所以仍然停留在西泽,是由于陆闻安有一些团体间合作的事项和条款要与邬长宇谈——这也是他这次的任务之一。

    然而邬长宇病还没好,作为副联络长的程桦在一些重大事项上没有做决定的权利,只好等联络长的病好些了再谈。

    他们二人都供职于星球防御所,平常的时候每天都会去上班。然而星球防御研究所的人员很杂,当年遭到鹤临人破译的密码很有可能是由内部人员泄露出去的。

    邬长宇作为这一片区的联络长,在研究所工作的时候非常小心和谨慎,杜绝一切可能让自己遭到怀疑的由头——于是在郭教授被红组的其他负责人接走之后,对于陆夏二人,程桦对外只声称是远房亲戚,借住在了他们的家中。

    “他的病,好些了吗?”夏予银问。

    “我今早看的时候已经有些起色了。再等个两三天吧,应该可以和你们谈了。”

    “倒也不是特别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真的不用去医院看一下吗?”

    “其实一直有在调理,”程桦苦笑,“可惜前段时间硬生生中断了,这次病势才这样凶猛。”

    “他刚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一个Omega,居然独自一人穿越半颗星球来到东衡。怎么能同意这样的危险行为?”夏予银一直很疑惑。

    “我也想拦着啊,可惜拦不住。”程桦顿了顿,“我已经欠他太多了。”

    夏予银更疑惑了,看了眼这个不知道在说什么的Beta。

    “两年前,鹤临人杀他父母家人的时候,他怀孕的月份已经不小了。我那时候隔绝了他的一切外界消息渠道,千方百计想瞒住他。结果还是被他知道了。

    “后来就发生了很严重的流产。孩子月份不够没保住,他也进了急救室,好不容易才挣出一条命来。到现在养了那么久,身体也没养回来。

    “我时常想,如果我当时采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要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赤裸裸的真相,依着他的性子也许不至于出这样的事。

    “他健康的身体,他和我的孩子,都是我的过错。我现在压根不敢反驳他任何事情,生怕刺激到他。”

    程桦低着头,声音放得很低。

    很浓重的后悔和歉疚。

    但这终究是人家伴侣之间的事,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份心情影响了她看凤凰石制的物品时的判断。

    不知怎么,她一心想挑一个可以赔罪的礼物,在老陆行动之后。

    她最终选择了一把凤凰石制作的匕首。

    非常鲜红剔透的颜色,也非常锋利。按程桦的说法,这是一把可以躲过金属侦察的武器。

    挺很相称呢。

    她默默地想。

    陆闻安与邬长宇谈了三天,期间似乎还与红组的其他高层有过沟通,最终达成了一份双方合作协议。

    武装游击队需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红组成员的行动提供武力支持,帮助红组搭建东衡极其周边城市的信息布控点。而相应的,红组需要提供信息给武装游击队,必要时可以让武装游击队连入红组的信息网。

    谈完之后两人就匆匆回了东衡。

    走的时候还是夏季,回来的时候却早已入冬。

    下了好大的雪。

    从廉价的列车上下来的时候,一阵钢刀般的寒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夏予银披散的长发。

    真冷。

    也真相似。

    只是站台的那个方位,少了个黑色的身影——带着柔情而又空洞的笑,站在那里的那个人。

    夏予银往手里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赶紧回去吧。”陆闻安皱眉,身子缩了缩,“去年已经超历史记录了,没想到今年更盛。天琴星不会是要毁灭了吧?”

    “闭嘴吧。”夏予银懒懒地回应。

    两人顶着呼啸的大风刚走进车站,密集的人群中就窜出来了个熟悉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伞,正竭力向他们挥着手,脸上绽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哦,是连帆那小子。

    “这段时间又合并了两个组织,”连帆向他们说着队里的近况,“我们差不多已经成为这边规模最大的一个了。”

    “小楼够住吗?”

    “勉强够,但有些紧张了。哦多,有一个对于小夏姐来说很好的消息。”连帆笑眯了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夏予银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轮菜制被取消了。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她准确地从这人的话中听出了满满的嘲讽意味,趁着他笑得正开心,狠狠地一拳挥过去——不出意外地,被躲开了。

    伞身倾斜,有几片雪花洒落在两人的肩头。

    说实在,这么多年,她想揍他很久了,可惜在能力上始终不达标,有气没处撒。真是令人气愤。

    “也是人实在太多了,”躲过夏予银的偷袭之后,连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重新端正了伞,“现在基本上以每间房为单位,自己管自己,有人想做菜那就做,没人做就啃营养膏,很简单的事。”

    “你和你的两个室友,水平半斤八两吧?”陆闻安笑着问。

    “他们还不如我呢。哦对,现在已经是三个室友了。”

    “谁搬过来跟你们住了?”

    “不是搬过来的,是个新人,”连帆压低了声音,“挺厉害的新人哦。”

    厉害?

    夏予银和陆闻安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不过关于他,很多事情现在不好说。你们最好还是去问问遥哥吧。”连帆说。

    走到小楼底下时,一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射过来。

    夏予银抬头,恰恰与一双灰色的眼眸对视——眼眸的温度就犹如这雪天,冰冷无情,仿佛不属于这人世间。

    哦,就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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