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
东平庄子是霍家京都东郊上最大的田产。今日又恰好是各处分产结算营收的日子，另有四处庄子坞堡的账目送来验算以及部分地契奴籍验收，王府辖下半壁经营一时齐汇。然而一把大火烧得呼呼然，不算资产账据，只东平庄子三百七十间砖房都被烧去大半。
霍绮罗一下马车，焦呛烟灰迎面而来，嗓子瞬间刺痛。周遭皆是残檐断壁，潦倒萧瑟，庄上人家在低低悲泣。她刚掩住口鼻咳嗽两声，一身影挡在她面前，拉开紫氅替她挡着吹来的风烟。
“妹妹乖，回马车上去。”
霍绮罗双目熏得有些酸痛，泪花打转看着兄长霍澈玉。他容貌并不出尘，但长于一乡野先生膝下，仪态很是清正端方。浓眉明目，挺鼻厚唇，笑起来淳朴温厚。
虽然分别多年，但霍绮罗挺喜欢他的。霍澈玉每每对她说话时，身上依稀有他们祖父的影子。
“不要。”霍绮罗双手捂着口鼻，一双泪意水红的眼眨巴眨巴望着兄长。
霍澈玉登时没了办法，思量片刻唤人设下防风软帐，牵着霍绮罗的衣角带她进去。
“外边烟尘大，这里吹不到你。母亲和兄长有大事要处理，妹妹等在这里好不好？”
霍绮罗乖巧点头，霍澈玉望着她一笑，出帐时将帐帘叠在一起，不让一丝风烟入侵。
赵太妃也被呛得涕泗横流，但为家业痛心更甚，不顾脏乱冲到焦炭之间，左视右探气愤不已：“管事的在哪？脑袋不要了？”
一中年男子立刻从规矩站列的庄上仆役中躬腰而出，面容毫无净色，长长胡鬓经烟熏火燎而短卷，整个人狼狈不堪。
“小人陈方，罪该万死！”他到赵太妃脚下扑通一跪，呜咽哭诉起来：“庄上大火实属意外！冬日里多生炭火，昨夜咱们这儿一小童守夜困盹，未管住风吹门窗，正巧地契吹落于炭盆，桌上契约相继烧了起来。这孩子吓破了胆，不敢惊嚷，我们赶来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请太妃明鉴！”
“那毛头蠢贼呢？绑起来沉塘！”赵太妃气得长眉倒竖，金钗上的缠丝蝴蝶飞舞，却是招魂的幡子。
人群推攘出一干瘦男孩，小小的个子不过十岁，像田地里焉了的丝瓜，哭得直抽，人也站不住，东倒西歪。
霍绮罗隔着软帐，担忧的目光定在男孩身上。为平账而大闹一场找人背锅填补的戏码多不胜数，她甚至能跟着他们的演绎打曲节拍子。但推这么个小孩子出来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赵太妃这边也未料到这孩子如此年幼，怒瞪着他瑟瑟发抖的身板，一时无话。忽然，霍澈玉牵起了那孩子的手，轻柔地给他拍去两只小手上的黑灰。
“昨夜是你守的夜？可还有他人？”
他温热而宽厚的手掌有安定的力量和包容。惊惧被人稳稳承托，男孩一下子放声大哭，一句短话在口中翻来覆去颠簸：“还有……还有……两个……邓二哥，许四哥……”
又有两个男孩子跪下磕头，一声声响如击鼓。霍绮罗不自觉摸上自己额头，仿佛那闷痛动地而来上了自己的身。
他俩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霍绮罗撩开帘子跑过来，朗声道：“不要磕了。”
“再磕下去会死人的！”她近前才看到，两个孩子额头已经磕破了，淌着鲜血，滴在焦黑的泥土里。
“别磕了，快起来。”霍澈玉听了妹妹的话，不顾母亲面色愠怒，亲自将邓二和许四搀起来。“找大夫来替他们瞧瞧，哪里有火里人没事，火熄了人反而受伤的道理。”
赵太妃蔻丹指着这三个男孩子，厉声呵斥：“还叫大夫做什么？合该打死！别说三条命，就是三十条命都赔不起王府的账！”
“母亲！”兄妹俩竟异口同声制止赵太妃。霍澈玉惊讶地看向痴傻多日的妹妹，眉宇间柔和淡喜，如春绽枝头。
他拉过霍绮罗，一同站在母亲面前，语气平淡而不容置疑：“儿子虽未学过管家理账，但也知事必有因。失财固然可惜，可若因此逼死了人，只怕有损王府清誉。”霍澈玉握着霍绮罗的手朝前一递，“母亲，妹妹骤然大病，日后还盼着诸天神佛庇佑，积德也好行善也罢，咱们能多为她做一些是一些。”
霍绮罗反握兄长暗暗施力，随着他的话语朝母亲连连点头。霍澈玉见她神情复有呆状，浅笑着逗她：“听得懂吗就点头？”
霍绮罗装作无知，顺着他的话又摇了摇头，更加印证了霍澈玉行善的“必须”。
赵太妃目睹一双儿女的动作，心间泛起苦涩，泄气般坐在椅上，单手扶额，不多时竟哽咽起来。
“我也不想做恶人，可这是你们祖父父亲一脉传下来的家业啊！偌大的王府难道只靠宫里的年节赏赐过日子吗？”
“修缮治理，重理账目，最重要还要补全各项契约，上上下下不知要动用多少门路……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这般命苦！”
赵太妃哭得眼泪涟涟，掺着胭脂香粉的泪珠挂在腮边，似昏黄失光的珍珠。
“啪嗒——”霍绮罗怀中落下一物，将众人目光都吸引而去。螺钿朱红漆盒摔翻在地，安神药瓶滚落出来。
霍绮罗立即去捡，霍澈玉问道：“这是？”
“善源寺中遇见了沈丞相，他送给绮罗的……”郑太妃言至此，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得抬头与儿子对视。
霍澈玉双眸亮得发光，握拳一击手心，大喜道：“沈丞相！他一定愿意帮我们的忙！”
前世沈慕白利用各种手段挖空了王府命脉，霍绮罗如今主动反以为饵，放长线钓大鱼。只要沈慕白动了手脚，她便一一指引给兄长与母亲，不怕破不了沈慕白那张皮。
况且，如今还有一重关隘亟待翻越，这次大火正是好时候。
七日后，雪夜详静，年气雍和。街上清亮的梆子声穿透帘幕无重数，叫醒和衣而睡的霍绮罗。
奉戟为她递上一套男装和一遮面帷帽。霍绮罗穿衣之前却取来一段白纱布，沾上妆台上朱砂色的胭脂，绕于掌心层层紧裹，活缠成了只小手套，掌心处依稀可见红色印记。
“女世子，您这是干什么？”
霍绮罗嘴角一勾，“山人自有妙计。”
她推窗而视月照积雪，通世的冷冽灌入她的肉和骨似要逼她退步。霍绮罗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视已经伪装成她的奉戟，“相信我，等我回来。”
说完便翻出窗去，绕道后门悄悄出了王府。
霍绮罗按着帷帽，在裕成长街上奔跑，与无数在这个雪夜里营生的市民擦肩而过。临近年关，热闹人烟会先堆叠成峰，趁年兽到来时再轰轰烈烈塌向人间，弥漫着喜气的混沌。
而裕成长街的尽头，仿佛就是热闹的峰顶。
霍绮罗停步于此，眼前万艳楼繁灯如星，彩纱漂游。九层檐铃摇晃，在夜风中颤动出一支极乐欢歌，恰如女子对爱郎的细碎呢喃，滴滴点点，浓情蜜意。
龟公欢喜着向前邀请她：“公子这身形咱眼熟得很，常客？外头快要飘雪了，快进来吃杯甜酒暖暖身子！”
霍绮罗目光直直穿透帷帽垂下的白纱跃进北盛京都第一欢场万艳楼，浮光烂漫，醉歌轻舞，姑娘们摇摆着细软腰肢朝她招手。
奢靡放|浪之风，吹得令人欲醉。前世她听见关于万艳楼最后一条消息时正在后宅学习为妇之德，它因谋逆罪被封杀，楼主贺汀洲与所有舞乐歌伎由沈慕白监斩示众，鲜血在闹市口五日不散。
霍绮罗忽然低笑，龟公不解其意，愣了一瞬。
“是常客。只是许久许久……未曾来过了。”霍绮罗帷帽侧偏，对着龟公一字一字讲道：“我要见你们贺娘子。”她二指夹着一块折好的纸方，亮在龟公眼前：“把这个给贺娘子，他自会懂的。”
万艳楼第九层，只有贺汀洲可入。这贺娘子是个传奇人物，一等一的美人，年纪轻轻开了万艳楼，在名利之上建起红尘宫殿，从此执掌京都风流。人们只在宾客欢宴，丝竹钟鼓间见过她的身影，其余时刻她从不出现。美人如花隔镜端，久而久之各种艳名传遍京都。最令人心猿意马的，要数有传言贺娘子会媚术，男子只要看她一眼变会被摄走两魂五魄。
霍绮罗浏览着第九层中悬挂着的贺娘子画像，有她斟酒独酌的，有她花下醉眠的，还有她温泉沐浴的……放眼望去几十张美人图，春色淋漓，仿佛真能勾人魂魄。
霍绮罗虽目不转睛地看着，但嘴角却越来越弯，终于在看到一幅“贺娘子胡璇图”时捧腹大笑，直接捂着肚子蹲下去。
而那图画一动，背后竟走出一纱衣佳人，体态婀娜，行动之间风情万种。波斯异域的宝珞软软缠绕在腰肢上，华彩夺目。
美人右手拎着一壶酒，蹲在霍绮罗身前，连不悦都别具娇气：“督主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啊。”他恹恹的，见霍绮罗笑得猖狂更加气恼，一手将银制酒壶磕在了地上，撒出去好些甜酒。
“好了好了我不笑……贺娘子别恼我。”霍绮罗笑得撑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拉着贺娘子一起坐着。
“我只是不知道，你何时多了个入画的爱好？挂这么多自己的画……”霍绮罗注意到这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话锋一转：“很是你贺汀洲的风格！”
贺娘子皮笑肉不笑，一把捏住霍绮罗脸上的软肉泄恨：“督主大人当然不知道，你摇身一变成女人了，哪里还管我们这些织天督办的死活？”
“哎哟！”霍绮罗双手合拳求告他：“我管我管！谁说我不管了？”
贺汀洲并不放手，反而左右两手齐捏霍绮罗脸颊，撒泼似的吼道：“你现在成霍绮罗了是吧？”
“我恨你！你知道我扮女人，我却不知道你扮男人！好你个负心人，骗我骗得好惨！”
霍绮罗一下马车，焦呛烟灰迎面而来，嗓子瞬间刺痛。周遭皆是残檐断壁，潦倒萧瑟，庄上人家在低低悲泣。她刚掩住口鼻咳嗽两声，一身影挡在她面前，拉开紫氅替她挡着吹来的风烟。
“妹妹乖，回马车上去。”
霍绮罗双目熏得有些酸痛，泪花打转看着兄长霍澈玉。他容貌并不出尘，但长于一乡野先生膝下，仪态很是清正端方。浓眉明目，挺鼻厚唇，笑起来淳朴温厚。
虽然分别多年，但霍绮罗挺喜欢他的。霍澈玉每每对她说话时，身上依稀有他们祖父的影子。
“不要。”霍绮罗双手捂着口鼻，一双泪意水红的眼眨巴眨巴望着兄长。
霍澈玉登时没了办法，思量片刻唤人设下防风软帐，牵着霍绮罗的衣角带她进去。
“外边烟尘大，这里吹不到你。母亲和兄长有大事要处理，妹妹等在这里好不好？”
霍绮罗乖巧点头，霍澈玉望着她一笑，出帐时将帐帘叠在一起，不让一丝风烟入侵。
赵太妃也被呛得涕泗横流，但为家业痛心更甚，不顾脏乱冲到焦炭之间，左视右探气愤不已：“管事的在哪？脑袋不要了？”
一中年男子立刻从规矩站列的庄上仆役中躬腰而出，面容毫无净色，长长胡鬓经烟熏火燎而短卷，整个人狼狈不堪。
“小人陈方，罪该万死！”他到赵太妃脚下扑通一跪，呜咽哭诉起来：“庄上大火实属意外！冬日里多生炭火，昨夜咱们这儿一小童守夜困盹，未管住风吹门窗，正巧地契吹落于炭盆，桌上契约相继烧了起来。这孩子吓破了胆，不敢惊嚷，我们赶来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请太妃明鉴！”
“那毛头蠢贼呢？绑起来沉塘！”赵太妃气得长眉倒竖，金钗上的缠丝蝴蝶飞舞，却是招魂的幡子。
人群推攘出一干瘦男孩，小小的个子不过十岁，像田地里焉了的丝瓜，哭得直抽，人也站不住，东倒西歪。
霍绮罗隔着软帐，担忧的目光定在男孩身上。为平账而大闹一场找人背锅填补的戏码多不胜数，她甚至能跟着他们的演绎打曲节拍子。但推这么个小孩子出来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赵太妃这边也未料到这孩子如此年幼，怒瞪着他瑟瑟发抖的身板，一时无话。忽然，霍澈玉牵起了那孩子的手，轻柔地给他拍去两只小手上的黑灰。
“昨夜是你守的夜？可还有他人？”
他温热而宽厚的手掌有安定的力量和包容。惊惧被人稳稳承托，男孩一下子放声大哭，一句短话在口中翻来覆去颠簸：“还有……还有……两个……邓二哥，许四哥……”
又有两个男孩子跪下磕头，一声声响如击鼓。霍绮罗不自觉摸上自己额头，仿佛那闷痛动地而来上了自己的身。
他俩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霍绮罗撩开帘子跑过来，朗声道：“不要磕了。”
“再磕下去会死人的！”她近前才看到，两个孩子额头已经磕破了，淌着鲜血，滴在焦黑的泥土里。
“别磕了，快起来。”霍澈玉听了妹妹的话，不顾母亲面色愠怒，亲自将邓二和许四搀起来。“找大夫来替他们瞧瞧，哪里有火里人没事，火熄了人反而受伤的道理。”
赵太妃蔻丹指着这三个男孩子，厉声呵斥：“还叫大夫做什么？合该打死！别说三条命，就是三十条命都赔不起王府的账！”
“母亲！”兄妹俩竟异口同声制止赵太妃。霍澈玉惊讶地看向痴傻多日的妹妹，眉宇间柔和淡喜，如春绽枝头。
他拉过霍绮罗，一同站在母亲面前，语气平淡而不容置疑：“儿子虽未学过管家理账，但也知事必有因。失财固然可惜，可若因此逼死了人，只怕有损王府清誉。”霍澈玉握着霍绮罗的手朝前一递，“母亲，妹妹骤然大病，日后还盼着诸天神佛庇佑，积德也好行善也罢，咱们能多为她做一些是一些。”
霍绮罗反握兄长暗暗施力，随着他的话语朝母亲连连点头。霍澈玉见她神情复有呆状，浅笑着逗她：“听得懂吗就点头？”
霍绮罗装作无知，顺着他的话又摇了摇头，更加印证了霍澈玉行善的“必须”。
赵太妃目睹一双儿女的动作，心间泛起苦涩，泄气般坐在椅上，单手扶额，不多时竟哽咽起来。
“我也不想做恶人，可这是你们祖父父亲一脉传下来的家业啊！偌大的王府难道只靠宫里的年节赏赐过日子吗？”
“修缮治理，重理账目，最重要还要补全各项契约，上上下下不知要动用多少门路……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这般命苦！”
赵太妃哭得眼泪涟涟，掺着胭脂香粉的泪珠挂在腮边，似昏黄失光的珍珠。
“啪嗒——”霍绮罗怀中落下一物，将众人目光都吸引而去。螺钿朱红漆盒摔翻在地，安神药瓶滚落出来。
霍绮罗立即去捡，霍澈玉问道：“这是？”
“善源寺中遇见了沈丞相，他送给绮罗的……”郑太妃言至此，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得抬头与儿子对视。
霍澈玉双眸亮得发光，握拳一击手心，大喜道：“沈丞相！他一定愿意帮我们的忙！”
前世沈慕白利用各种手段挖空了王府命脉，霍绮罗如今主动反以为饵，放长线钓大鱼。只要沈慕白动了手脚，她便一一指引给兄长与母亲，不怕破不了沈慕白那张皮。
况且，如今还有一重关隘亟待翻越，这次大火正是好时候。
七日后，雪夜详静，年气雍和。街上清亮的梆子声穿透帘幕无重数，叫醒和衣而睡的霍绮罗。
奉戟为她递上一套男装和一遮面帷帽。霍绮罗穿衣之前却取来一段白纱布，沾上妆台上朱砂色的胭脂，绕于掌心层层紧裹，活缠成了只小手套，掌心处依稀可见红色印记。
“女世子，您这是干什么？”
霍绮罗嘴角一勾，“山人自有妙计。”
她推窗而视月照积雪，通世的冷冽灌入她的肉和骨似要逼她退步。霍绮罗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视已经伪装成她的奉戟，“相信我，等我回来。”
说完便翻出窗去，绕道后门悄悄出了王府。
霍绮罗按着帷帽，在裕成长街上奔跑，与无数在这个雪夜里营生的市民擦肩而过。临近年关，热闹人烟会先堆叠成峰，趁年兽到来时再轰轰烈烈塌向人间，弥漫着喜气的混沌。
而裕成长街的尽头，仿佛就是热闹的峰顶。
霍绮罗停步于此，眼前万艳楼繁灯如星，彩纱漂游。九层檐铃摇晃，在夜风中颤动出一支极乐欢歌，恰如女子对爱郎的细碎呢喃，滴滴点点，浓情蜜意。
龟公欢喜着向前邀请她：“公子这身形咱眼熟得很，常客？外头快要飘雪了，快进来吃杯甜酒暖暖身子！”
霍绮罗目光直直穿透帷帽垂下的白纱跃进北盛京都第一欢场万艳楼，浮光烂漫，醉歌轻舞，姑娘们摇摆着细软腰肢朝她招手。
奢靡放|浪之风，吹得令人欲醉。前世她听见关于万艳楼最后一条消息时正在后宅学习为妇之德，它因谋逆罪被封杀，楼主贺汀洲与所有舞乐歌伎由沈慕白监斩示众，鲜血在闹市口五日不散。
霍绮罗忽然低笑，龟公不解其意，愣了一瞬。
“是常客。只是许久许久……未曾来过了。”霍绮罗帷帽侧偏，对着龟公一字一字讲道：“我要见你们贺娘子。”她二指夹着一块折好的纸方，亮在龟公眼前：“把这个给贺娘子，他自会懂的。”
万艳楼第九层，只有贺汀洲可入。这贺娘子是个传奇人物，一等一的美人，年纪轻轻开了万艳楼，在名利之上建起红尘宫殿，从此执掌京都风流。人们只在宾客欢宴，丝竹钟鼓间见过她的身影，其余时刻她从不出现。美人如花隔镜端，久而久之各种艳名传遍京都。最令人心猿意马的，要数有传言贺娘子会媚术，男子只要看她一眼变会被摄走两魂五魄。
霍绮罗浏览着第九层中悬挂着的贺娘子画像，有她斟酒独酌的，有她花下醉眠的，还有她温泉沐浴的……放眼望去几十张美人图，春色淋漓，仿佛真能勾人魂魄。
霍绮罗虽目不转睛地看着，但嘴角却越来越弯，终于在看到一幅“贺娘子胡璇图”时捧腹大笑，直接捂着肚子蹲下去。
而那图画一动，背后竟走出一纱衣佳人，体态婀娜，行动之间风情万种。波斯异域的宝珞软软缠绕在腰肢上，华彩夺目。
美人右手拎着一壶酒，蹲在霍绮罗身前，连不悦都别具娇气：“督主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啊。”他恹恹的，见霍绮罗笑得猖狂更加气恼，一手将银制酒壶磕在了地上，撒出去好些甜酒。
“好了好了我不笑……贺娘子别恼我。”霍绮罗笑得撑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拉着贺娘子一起坐着。
“我只是不知道，你何时多了个入画的爱好？挂这么多自己的画……”霍绮罗注意到这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话锋一转：“很是你贺汀洲的风格！”
贺娘子皮笑肉不笑，一把捏住霍绮罗脸上的软肉泄恨：“督主大人当然不知道，你摇身一变成女人了，哪里还管我们这些织天督办的死活？”
“哎哟！”霍绮罗双手合拳求告他：“我管我管！谁说我不管了？”
贺汀洲并不放手，反而左右两手齐捏霍绮罗脸颊，撒泼似的吼道：“你现在成霍绮罗了是吧？”
“我恨你！你知道我扮女人，我却不知道你扮男人！好你个负心人，骗我骗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