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星心如刀绞,不敢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季青月忙上前给她顺气,见她咳得稍缓,将旁边侍女端着的冰糖燕窝接过来,喂她喝了下去。

    见她面色惨白,季青月握住那截落在被子外如凝霜雪的纤细手腕塞回了被子里,又替她掖了被角让她好好休息。承诺她和哥哥一定会替她查出真相,还右相清白。

    是夜,天色未央,睡梦中的人眉头紧皱,似乎是被什么烦心事困住,精致的眉眼都透出愁苦。

    远方传来悠扬的笛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在这笛声之下,江流霜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凌乱的呼吸渐渐平稳。

    在南湘王府呆了几天,季青星每天早出晚归,暗中去查右相的案子。

    见江流霜起色渐渐好了起来,但还是有些神色恹恹,知道她忧心案子,但此案牵连过多,与京中许多权贵有关,一时能查出来的线索寥寥无几。怕她郁结于心,积郁成疾,便叫妹妹带她出去散散心。

    街上很是热闹,卖糖人的,桂花糕的,香囊香袋的。季青月激动的拉着江流霜的手,另一之手提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零食玩具,雀跃不已,江流霜笑了,

    “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爱逛了,长安街逛了十几年也不见腻。”

    季青月笑着把头挨到她身上。

    “那当然,流霜你不知道,你出嫁后,我哥他……哎,反正后来他不准我出来逛了,今天出来还是托了你的福。”

    两人走着,见城门口人群攘攘,季青月又是好热闹的,拉着江流霜就往人群里挤。

    来到城门前,只见城门上悬着几双血淋淋的手臂,将城门下面滴出了几个小血坑。

    江流霜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响。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宫里偷了东西的婢女,被皇上亲手捉住,活活杖毙了,将那手臂剥下来的。”

    “我还听说是凤仪宫的宫女。”

    “啧啧,右相的事听说了吗?通敌叛国,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生的女儿教出来的宫女也不是什么好人。”

    周围的人还在说个不停,江流霜万万没想到自己涝年修桥,饥年布粥的父亲遭到这种辱骂,上前想辩解。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生生被气晕过去。

    见江流霜晕了过去,季青月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季青星不放心妹妹两个出门,派了两个丫鬟小厮,遥遥驾着车跟着她们俩。见到江流霜晕倒,两个丫鬟立马跟了上来,将江流霜扶到了马车里。季青月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家的车马会出现在这里,急急的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也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皇宫内,季横舟听完探子的话,气得将桌上的四方砚台砸了。

    “季青星,很好,自己这个弟弟敢从他手里抢东西了。”

    第二章惊鹊

    南萧王府,自江流霜从长安街回来后脸上愁色更重,原本就破败的身子更是日渐消瘦。阶前的雪一寸寸的厚了,她的身子却是一天天的单薄下去。季青星知道那天出去她听了不好听的话,原本是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不成想弄巧成拙。

    后悔那天让季青月带她出去,却没有办法让她宽心,只能更加卖力的搜查案件的线索,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他原以为其中只有北湘王和其党羽,不成想连江府的人都牵扯其中。

    “你是说,我们江家有内鬼。”

    见对面的人气得柳眉倒竖,原本苍白的脸也因此染上了薄红,更添几分生动颜色。不同于平时的冷清气质,江流霜生起气来不单单是脸,连上挑的眼角都微微发红,更像一个有感情,会愤怒,会生气的,有血有肉的人。

    季青星不由得怔了,看着那颗随着江流霜的表情变换微微移动位置的泪痣,莫名的,他很想亲一亲那染上薄怒的眼角。

    回过神来又骂自己无耻,明明知道对方心里难过,自己竟生出这般心思。

    在听完季青星说的与父亲之案有关的始作俑者之后,江流霜愤怒的无可复加,她也明白这份愤怒同时来源于自己的无力感。参与之人非富即贵,个个是在京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凭她现在的几乎是自身难保的处境,想要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会帮你。”

    看出江流霜的担忧,季青星站到她身边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雪,同时说。

    江流霜来不及震惊,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那一声质问犹如平静的春日里炸出的一声惊雷,将两人之间的温馨气氛炸的粉碎。

    季横舟很气愤,他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来了南萧王府,看到的却是季青星走近自己的皇后,甚至伸出了手,而江流霜居然也没躲开的情景。明明平时对自己那么冷淡,对季青星倒是和颜悦色了?

    见季横舟向自己走来,江流霜下意识的往旁边闪了闪,那种枝头受了惊吓的鹊儿倏然飞走的姿态彻底惹怒了他。

    “你还躲我。”

    “你别过来。”

    江流霜想起了挂在城墙上血淋淋的手,只觉得两臂发凉。见季横舟过来拉自己的手,连连往后退。

    见江流霜一步步后退,退到了碧心湖旁的栏杆上,已是退无可退。季横舟勾起唇角,伸出手想拉住她。

    只听见微不可闻的“咔嚓”轻响,下一秒,栏杆应声而断,一身素衣的人跌了下去,寒风簌簌,像一片未落的单薄的雪。接着是冰面破开的声音,天寒地冻,绕是南萧王府地龙烧的旺,整个王府不似外面冷,碧心湖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只见江流霜落下去,将冰面破开一个大洞,哪些冰渣子划开了她的皮肤,一时竟将周围的水都染红一片,又很快恢复原状。

    “江流霜”季横舟大喊一声,冲到栏杆处,只是已经来不急,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一旁的季青月急的喊叫侍从。

    紧接着,看见自己哥哥也跳了下去,游向涟漪层层漾起处。

    刚开始是缺氧,大股大股的水往她的口腔鼻腔里灌,强烈的缺氧感袭卷而来,江流霜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到处都是水。紧接着是冷,很冷,针扎般刺骨的寒冷,太冷了,冷得她只想睡觉,就这样吧,脱力的江流霜闭上了双眼,缓缓向湖底沉了下去。

    一双大手捞住了江流霜下沉的身体,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请太医一定要救救她,季青月站在门外恳请面露难色的太医。

    “救不活,我要你去殉她。”

    季横舟面色如墨,眉间尽是狂躁。

    只见年逾七十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开始写遗书。

    “太医,其实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季青月伸手拦住老人家的手。

    “臣才疏学浅,这冬天湖水冰冷彻骨,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是身强体壮的大汉落水都未必抗的住啊,更何况,皇后有咳嗽旧疾,又有大量河水灌入肺中,任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说完老太医加快了写遗书的手速,不敢抬头。

    “对了,刚才臣为娘娘诊脉,还发现娘娘脉来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兼之面色惨白像是中毒之状。还请你将老夫的遗书交由我妻李氏,可怜老夫死后,孀妻弱子,呜呜。”

    老太医将遗书交给旁边宫女,神色戚戚。

    “没用的废物,还不给朕退下。”

    老太医如蒙大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下,连自己刚写的遗书都顾不上拿。

    这时殿内传来侍女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后薨了。”

    怎会如此,季横舟冲进殿内,只见一截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无力的垂在床前,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之色。男人冲到床前,抱起那个因落水冰凉的身子,想将她捂暖,却怎么也捂不暖,反而越来越冰冷。他竟不知十天未见,她瘦成这样。

    “孤只是想要你求我……不是想让孤彻查江家之案吗。你起来,只要你求求孤,右相的清白,江家的显贵,孤都可以还给你……。”

    见怀中人渐渐发冷,季横舟脸上癫狂之色更浓。

    “孤不要了,孤不要你低头了,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你起来,孤求求你了……你起来。”

    空荡的大殿回声极好,只是除了皇帝悔恨的声音,没有回应。

    松木做的栏杆,有了些年份,难免有些开裂。又连着几日下雪,栏杆上堆了厚厚的一层,将哪些缝隙遮了,连巡逻检查的家丁都没发现。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来年春醒,雪融了便有人来修。

    只是有的人等不到春天,瑞雪兆丰年,江流霜,死在这一场兆丰年的大雪里。

    江流霜脑子一片混乱,她好像隐隐听到什么才疏学浅,中毒,孀妻弱子之类的话,几个字段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听不真切,再后面就没声音了。总结一下就是她落水后寒气入体,华佗难医,好像还中了毒,总之是回天乏术。

    所以,她这是死了?

    “我死后江家沉冤得雪算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可怜父亲快到乞骸骨回家安度晚年的年龄,突然遭此巨变,至于小白,宫中盛行吃猫肉,没了我的庇护,恐怕难逃宫人之口。还有太医,若是因着我的缘故以死谢罪,那我身上岂不是多一层冤孽。”江流霜自认无所谓生死,只是想到有这么多未完的事,又牵连无辜之人,一时有些恍惚。

    江流霜意识还未回笼,又好像听见有人唤她。

    “霜儿,霜儿”

    这回听清了,是真的有人叫她。

    江流霜想看看是谁,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眼前又是重重人影晃个不停。好在过了一会儿,眼睛渐渐聚焦,江流霜看清眼前人,竟是自己母亲。她愣了一下,随机抱住了江母的脖子,嚎啕大哭。

    “母亲,你怎么也下来了,他们终究是对江家下手了,连您都不肯放过?”

    “这是怎么,怕不是在山上魇住了,快请大夫来看看,将国师也请来。”

    江母见自己女儿敢从寺里回来,竟突然昏迷,好不容易醒来却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又想起女儿小时候当朝国师说过的预言来,心突突的跳。

    江流霜渐渐回过神来,神智渐渐清明,她摸着母亲的背,像没出阁时那样将身子窝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怀里温暖一如当年。再看周围,一束微黄的阳光从雕花的窗子照进来,母亲的两个陪嫁丫鬟站在旁边同样关切的看着她。

    她这是,还没死?

    母亲刚刚说她在山上魇住了又是怎么回事。

    江流霜思索着,越过母亲的身子看到了遥遥处的琉璃镜,一惊,镜中的自己还梳着垂髫发型,面容稚嫩。想想母亲刚刚说的话,恐怕此时是五年前,江家刚接自己回来,自己在山上莫名晕了过去的时候。记得那时江家的马车经过一个小坡时突然剧烈晃动,自己莫名晕了过去,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一个平坦的小坡,竟会这样晃,后来父亲派人去查过,结果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所以这五年的经历到底是真的,自己是死而复生到了五年前。还是被魇住了,这五年只是神智不清,大梦一场。

    只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趁一切还没发生,她要力挽狂澜。

    她想起落水前季青星同她讲的话,他家的内鬼,竟是那个小时候一向黏人的表哥。江启平时看着心无权势,竟作出偷江流年兵符调动兵马这种事。与北湘王季容烨一个在朝,一个在边,以通敌叛国之名弹劾父亲和哥哥。害的江家败落,哥哥战死,父亲入狱。

    既然重来一世,她要除掉害了她们江家的一切。

    天翎五年春,春日迟迟。

    江家后花园里百花齐放,桃李争艳,只见桃树下立着一人,粉黛未施,素手提着一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各色鲜花,艳色灼灼,犹带朝露。

    “什么人在此折花。”

    江启听闻表妹昨日去琼灵寺上香时突然昏倒,正想去看看,不成想一进园来,便看见百花深处,竟有一人在表妹的园子里折枝。花遮柳掩只能隐隐看见身形,却辨认不出是谁。想到表妹平时为人冷冷清清,对这些草木倒是上心,起来看见自己园子里的花枝摧折,哪有不生气的,连忙出言制止。

    江流霜一惊,将几只粉红花枝往篮子里掩了掩,从花丛里探出头来。见来人正是自己表哥,监察御史之子,江启,自己前世为人冷僻,回江家之后很少与人来往,与江启没什么交集,进宫之后更是不曾再见,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季青星口中。

    他说:“兵符乃江启所盗。”

    思及此,江流霜不由攥紧了手中的花篮,见其中的几枝粉色花枝,

    唇角勾起轻蔑的笑,这一世的结局由她来改写。

    江启不曾想折花的正是表妹本人,只见她从花丛中探出头来,明明一身素色衣裳,面上未施粉黛,却将这一园子的花都比下去了,微微一笑,更是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江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垂在其脸旁的一枝海棠随着风动,晃晃悠悠,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半响说不出话来。

    江流霜见其久久没反应,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双手状若无意向一头乌发拂去。

    “表兄这样看着我。莫不是脸上我落了什么脏东西?”

    “啊,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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