胁迫的声音虚浮无力,像个将死之人才会发出的动静。

    裴萱萱将齐桑徊护在身后,与田渊柏互看了一眼,默契地同时抓起手中的剑柄,摆出防御的姿态。

    不曾想,远处忽而漫出片状的浓雾,层层叠叠,裴萱萱正要唤咒吹散浓雾,企图探看那是个什么玩意,但随着那空灵之声的消失,她发觉雾竟也缓慢散去,空留下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从身形上看去,似是个男人。

    “跟你祖奶奶玩捉迷藏的游戏?”

    裴萱萱故作轻松地挽了个剑花,她明白自己此时不能落了下风,否则身后的齐桑徊怕是又要被吓哭了,平心静气,她吐出口浊气,朝黑影的方向走去,同时回头乜了田渊柏一眼,而对方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着头替上她的位置,护着齐桑徊。

    “哈哈哈。”黑影狂放大笑几声,开口的瞬间,声音却尖锐得可怕。

    “祖奶奶?”

    “裴御萱,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

    不蒸馒头争口气,裴萱萱正欲多迈出几步,与对面的人互骂一通再动手,恰好以此发泄心中积攒已久的怒火,未成想,她的脚尖还没来得及抬起,身后的齐桑徊竟叫出了声,仿佛感到十分震惊。

    “师父?!”

    齐桑徊的嘴张得能塞下个大鹅蛋,也引得一前一后的二人怔愣了几秒,才齐刷刷看向她。

    “你是......师父?”

    纯白的空间阻断了外界的声音,此刻,这里静得很,齐桑徊甚至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颤声,那种无力到要让她窒息的痛苦,让她嘴唇也随着心脏的崩跳而发抖。

    她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是自己一直敬重的恩师,毕竟刚刚的烈风差点要了她的命,而自己的师父素来是个对她疼爱有加的人。

    小时,她清楚父亲身为一国之君,每日耽于政务,自是有他的难处,尽管和她极少见面,但也算是把她这幺女捧做了颗掌上明珠。

    不如说打她记事起,当朝的国师,也就是她的师父,便一直将她带在身侧,教她礼法,授她术式,对她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连朝中素来与其最不对付的大臣,在对其照拂公主这件事上,那都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齐桑徊也是自那时起,她坚信,哪怕她与她的师父没有血缘,哪怕师父被逼至绝境,也定是不忍对她下以死手的。

    所以在面对如今的现状时,齐桑徊崩溃得要疯了。

    哪怕,她深知身为一国的公主,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情绪,以防被敌人摸到破绽。可她还是无法接受与她朝夕相处,奉她为最金贵之人的算计,无法接受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小公主啊。”黑影清了清嗓子,低沉的中年男人的音色极具辨识度,带着丝嘲讽,仿若在嘲笑齐桑徊的天真。

    看样子,他似乎也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因为裴萱萱看到此人逐渐朝他们逼近,脸也寸寸暴露在他们的面前,毫无遮挡之意。

    “选你做我的徒弟,带你长大,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实属非我本意。”

    人影随距离的拉近正显露出最真实的面目,但三人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倒也无关紧要了。

    国师略带沟壑的脸越来越近,裴萱萱没时间回头去安慰崩溃的齐桑徊,慌忙间抬起手中的妄念,剑尖指向国师,意为对方若敢再近,她也不会再客气。

    “裴御萱?”玩味地对着裴萱萱打量了好一番,国师才正视她的脸,眼神顿了顿,从中带有惊艳之色,随之表情忽而变得丰富,却让裴萱萱感到格外的恶心,不由得将手中的妄念又握紧了几分。

    “你的师父将你养得不错,确是个美人。”

    “你不记得我不打紧,毕竟,于你入门时,我便离开天筑了。不过没能亲眼见证你的成长,还真可惜了。”

    意味深长地继续盯着裴萱萱仔细打量,他一边看,还一边眯着眼,如同在欣赏着枚精美的摆件。

    裴萱萱回以冷眼,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立马果断回头,止住了田渊柏欲要上前砍他的冲动,继而淡漠应答:“你这番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也许是裴萱萱终于对他的话语有了实质性地回应,又或许,他终归是忌惮站于裴萱萱身后几欲上前予以他重击的田渊柏,国师没有再继续往前迈步,而是滞住了脚步,端正了站姿,就好像在期待裴萱萱能认出他来。

    “哦,对了。”

    难得听到国师会发出笑声,裴萱萱却觉得在这安静的地方显得万分诡异,越听越瘆得慌,让人禁不住冒了阵冷汗。她的心突突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忘记告诉你们我真正的名字了。”

    国师背起手,在原地左右踱步,而另外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导致裴萱萱略感不安地朝身后瞧去。

    此时,齐桑徊开始不断大口喘着粗气,裴萱萱咬紧下唇,她明白,齐桑徊此刻定是崩溃到近乎失控了,才会下意识用这种方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非悔啊。”正因如此,这又使国师来了逗弄她的性质,薄唇吐出其道号。

    将放在裴萱萱身上的视线挪开,国师的目光瞥向一直缩在裴萱萱身后的齐桑徊身上。

    “你只知道师父姓什么对吧?”露出个带有恐吓味道的笑,裴萱萱背脊发凉,只觉对方阴恻恻的。她谨慎地护着齐桑徊往后撤了几步,恍惚间,冰凉的手却被身后的田渊柏紧紧包起,温暖又宽大的手掌,此时正捏着她的手轻柔地摩挲着,似在安抚她。

    “师父......非悔只记得师父姓丁。”

    齐桑徊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身旁两人的动作,她稍稍移位,往斜侧乖巧地挪了挪,探出了半个身子,继而如丢了魂般双眼无神地死盯着对面,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儿。

    “丁?”裴萱萱在田渊柏的安抚下心情确有舒缓,可刚平稳的情绪,又在齐桑徊的这句话之下再次被调动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猛地炸出个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名字。

    同门......又姓丁......

    “不错。”国师仰头狂笑,就好像折磨齐桑徊的精神力是一件值得他可乐之事,将她当做一个玩具般逗弄。

    “鄙人姓丁,单名拎个沥字。”

    “正是你们二位那被逐出师门的师伯。”

    颇有言尽于此之意,绕了这么一大圈,丁沥也有些口渴了,他清了清略微发干的嗓,阴鸷的眼神似想用其将面前的两个同门击溃。

    “你们齐国的那个什么国师,其实早就被我杀了。”

    也许是觉得从裴萱萱和田渊柏身上捞不着什么刺激的点了,丁沥又将矛头转向齐桑徊,直到看到她瞳孔蹦出股失控的惧怕感,红在她的眼眶环了一圈,使她看起来更像只弱小可欺的小兔子了。

    这才满足抬起手,丁沥心一凌,手指捏着下巴的皮肉狠戾朝上一掀,而后对面三人便听到声清脆的撕拉响,伴随着张如蝉翼般轻薄的面皮出现在他的掌中,用于易容的脸皮于他的脸上剥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裴萱萱没有见过丁沥,至少,从裴御萱残缺的记忆哪怕是东拼西凑,也都是拼不出这张脸的。

    此人终于在各种意义的撕破脸皮后开始步步紧逼,所以三人得以近观其模样。

    丁沥身形高大神武,两道黑眉如钟馗的硬茬直飞入鬓,双目如铜铃,微凸着,瞳孔黑漆漆,如望不到底的深渊。裴萱萱暗自叹了口气,只可惜其道貌岸然又掩不住邪恶的模样,纵然抱着臂,俨然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姿。

    又曾是天筑门修至半神的修道者,若丁沥当年潜心修炼,不走歪门邪道,估计也会是一个降妖除魔的好神仙。

    可惜就可惜在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丁沥终究是选择染了身俗尘,为权为利背叛天筑门,修禁术,杀凡人,炼妖蛊,最终落得个被天筑请来的雷劫废去其一身仙术,赶出师门,放逐蛮荒的下场。

    裴萱萱读出了丁沥眼中的不甘,所以亦不难看出此人眼中的九分残暴之色,确不好惹。

    而仅存的一分良善,只因使裴萱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华竹。

    再仔细一瞧,丁沥与华竹眉眼之间,竟还真有几分神似。

    但也仅限于此了,丁沥此人煞气太重,眉目间总带着股黑云,与自己那仙风道骨的师尊相比,是云泥之别。

    不!

    内心禁不住比对了一番,裴萱萱在节骨眼上选择就此打住。

    这个丁沥,压根就比不上她的师傅半分。

    此人暗杀齐国国师,心术不正,妄图利用其职能之便在齐国掀起场风浪。而华竹派她下山,是为协助齐国而来,为苍生祈福,为无辜的世人寻佑。

    二者相较,格局尽现。

    倏地,裴萱萱又忆起当年丁沥被逐出师门的真相,更是对其下作的手段嗤之以鼻。

    许是首席的位置坐久了,她的心头莫名涌上抹少见的正义感,只想着为天筑门出口气。暂且不论丁沥曾是同门师伯什么的,哪怕他就是谁谁谁的亲戚,她今日也顾不得什么情面,只想好好教训此人一番,再将他带回门中处置。

    从头来想,丁沥是何以能脱离蛮荒?而又如何恢复了术法的?一切的一切,她都想待将他抓到后一一盘查。

    说她是为天筑门也好,为华竹也好,为齐国、齐桑徊也罢,不知怎的,她就是想把这人狠狠揍一顿!

    本来今天若祝坛顺利的话,明日她就可以返程回门,届时门内天高海阔,无人敢插手她的生活,她裴萱萱自由了。

    怎奈,半路杀出丁沥这块拦路石,坏了她的好事不说,如今还挑衅到了她的头上,经由算通了这笔账,裴萱萱更为恼火了。

    “御萱。”

    “不知华竹近来可好?”

    丁沥将手背于身后,在直面三人的对峙下,他竟还能如此放松,不免让一直静默观察的田渊柏有了猜疑。

    “小心......”田渊柏通过捉妖壶向被愤怒迷了眼的裴萱萱传来警示。

    “他手中,可能捏着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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