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神情冷漠,气质却意外出尘的女人坐于一方矮小的悬崖上,她的脚悬空空吊着,看似危险,但实则悬崖与地面的距离很短,所以就算是不慎掉下,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近来多雨,地上湿滑,为何你要坐于此处?”

    一个男声于不远处传来,渐渐向她靠近。那人此时戴着斗笠,围边还围了一圈的金纱,将他的脸死死遮了起来。女人见声转身,帷幔恰逢被风吹开,使她不经意间看到了男人的脸。

    “出来透透气罢。”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脸确实惊艳到了她,可她见过的男人千千万,他这般长相的真要计较起来,也不过勉强算是个中上等。

    “我能探出,你是个修道者。”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目的似乎并非是想要将她赶走。

    天上原本喷洒着些毛绒细雨,但正当他这话刚出口,便停了下来。

    裴御萱抬掌丈量着雨势,唇边挂起一个淡漠的笑。

    “山神大人,也会管我这等凡人的死活?”

    “雨该下便下,不过是焘芸村该有的时节,不必为了我刻意停下。”

    美人优雅地将身上被坐皱的衣裙抚平,即刻站起了身来,与那人面对着面,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你猜到了我的身份?”

    那人的语气很是无奈,又带着一丝企图故作神秘却被无情拆穿的挫败感。只见他握起一侧的拳,指尖挠了挠手心,复而又摊开了手掌,将手放于斗笠之上。

    “既然裴首席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没必要再掩饰。”

    帷幕掀开,宽大的斗笠被男人指节分明的长指拿下,一张雍容闲雅的脸出现在裴御萱的眼前。

    尽管方才明明是见到了他的几分长相,可当这张脸毫无遮挡地出现在面前时,裴御萱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深深吸引到了。

    他不似那种单纯只靠着脸来博得她好感的人,反倒浑身上下都带着股书卷气息,君子如兰、如菊、如竹,清雅得当,浓淡皆宜。

    “吾乃计蒙,是焘芸村的一个小小山神。”

    “想必裴首席也猜到了。”

    计蒙彬彬有礼对着裴御萱行了个礼,不卑不亢,浑身散发的气息有如高耸的山峦,稳重、可靠。

    “刚才我转身,你是看到了这个,才猜出了我的身份吧?”

    裴御萱玉指拎起腰侧的腰牌,拧着挂绳晃了晃,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确实如此。”计蒙没有读出她笑中的意思,只傻愣愣也跟着她笑了。

    “那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猜到你身份的?”裴御萱对着他越走越近,一如往时勾.引人那般,眼底噙着水雾,桃花眼中的情味扑出,释放出的猛烈情愫,将人席卷得连渣子都不剩。

    局促地低下头,计蒙只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且他与凡人的接触素来不多,此番出现,也不过是担心这女人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危及生命的事情罢了。

    明明从知晓她为天筑门首席弟子的那一刻,他便该快速抽身,可不知怎的,看到她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深深盯着自己,步子是不论如何都迈不开。犹如那淬着毒的藤蔓,你明知它是有毒的,可仍心甘情愿沦陷于它美貌的花蕊中,被它一点点吞噬,占.有。

    计蒙一张素净的脸被她逗得晕上一抹红,裴御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接下了自己的话茬:“你可以控制这个区域的雨势,便代表你并非凡人。外加你朝我接近之时,我感受到了泥点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裴御萱的听觉非常人可比,许多人平日里听不到的声音,于她耳内,便犹如加大了声量,清晰极了。

    “只有这里的山神从某个小山脊内忽然幻出人形,才会带着点点泥泞。这与凡人足上点下的泥巴,声响是不同的。”

    张扬地噙了抹笑在唇角,裴御萱窥见他眼中透出一丝惊讶与倾慕,不由得将身子又向前试探了一下。

    “不知山神大人一直呆在此处,会不会感到烦闷?”

    “不如你且将分身留于此,命他替你掌管雨势。而你本尊......”

    言罢,她与他对视了一眼,头往他侧面偏去,软唇俯上他的耳畔,呵出一口诱人的气,像极了撩人的狐狸精。

    “就随我走吧。”

    正当计蒙被她的这些把戏勾得头昏脑涨,裴御萱却将身先抽离,立马站远了许多。

    “你且好好考虑,门里还有些事,过段时日,我再来找你要个答案。”

    “我等你。”

    对着他眨了眨眼,裴御萱特意伪装出的爱意将他困住,使他动弹不得。

    计蒙抬起手本想再留她多说些什么,可又怕说错话惹她不悦,纠结一翻后,只能看着她窈窕的身影离他远去。

    “唰”

    不多时,焘芸村突然大雨倾盆,仿若将一切都洗刷了个干净。

    *

    道道泥做的壁从地下窜出,犹如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将裴萱萱与计蒙围了起来。墙外火势越来越无法控制,侵蚀着泥土,散出一股难闻的焦土味。

    她揉了揉鼻子,不敢大喘气,却见面前的计蒙越走越近。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计蒙俯身看向她的眼睛,而还未等裴萱萱看清他的意图,他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浑身一颤,猛地往后步步退去。

    “回......回答什么问题。”

    裴萱萱承认,自己原先还不知他的身份时,自己是怕他的,可现如今她早已想起了全部,便下意识将他当做了自己人,先前端着的姿态也放缓了许多。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计蒙好似被钉在了地上,瞳孔不停打着抖,接着是全身都开始跟着抖。

    见不得帅哥狼狈的样子,裴萱萱好意上前,本是想询问他的状况,却又将他逼退了好远。

    “你跟我说实话。”计蒙眼底似噙着抹泪,粼粼眼波流转,他警惕地望向裴萱萱,双臂抱至肩头,无助地打着颤,让人看着心疼。

    “你不是裴御萱,对吗?”

    “嗡”

    听了他的这番话,裴萱萱耳内突然闪过一丝耳鸣,夺去了她所有的专注力。

    天地间,仿若只有计蒙的这句话来回不停萦绕在她的耳边,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它消除。

    他......他怎么一下就看出来了?

    是她自己没有伪装好吗?

    可乌泽与般若并没有察觉出异常啊。

    心里想着无数种可能,裴萱萱知道,这家伙并没有那两个傻子好骗。重重复复于脑内盘算着该怎么骗他,没想到竟是计蒙先打破了僵局。

    “不必想欺骗我的话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从远处传来,苍老的声线却并不如回忆中的那般好听。

    就好像,这个声音其实并不是他的。

    “到底是不是裴御萱,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衣料摩擦的声音朝她这边传来,裴萱萱知道他打算要向自己走来,便努力挺直了腰杆,装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企图能威慑住他,稳住自己的地位。

    “也罢,前尘以往,该还给她的我也都还清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的责,我也赎清了。”

    “你不是她也好,毕竟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计蒙哀伤地抚上自己的喉咙,神情有些恍惚。

    裴萱萱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发觉计蒙此时正深陷痛苦中无法自拔,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又碍于自己这横在两人关系间的尴尬身份,终是止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师姐!你在里面吗?”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扰破了泥壁内的沉默,内里的两人难得默契般相互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又一同向声源地望去,只可惜能看到的,只有厚厚的墙体。

    “你嚎什么,等我先把火给灭了啊!”

    “啧,火势这么大,可别把我主人给关里面煮成‘窑鸡’了。”

    这是乌泽的声音,裴萱萱听得很清楚。

    等等,他骂谁是鸡?

    裴萱萱摩拳擦掌,打算等泥壁被打开后立马冲出去把乌泽的耳朵给拧掉。

    “原来你先找到了他们。”

    身后一直沉默的计蒙,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后,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计蒙......”裴萱萱低下头,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太过聪明,又是神的身份,想要让他能心甘情愿跟自己走,只怕比登天还难。

    毕竟,她不是裴御萱,不是他心心念念,爱恨交织的那个人。

    她不过是披上了裴御萱的美貌皮相,在替这女人收拾着烂摊子,同时也享受着她那份殊荣罢了。

    外面的火势似乎真的有渐渐变小,而泥壁也将要被破开。

    裴萱萱知道,若是此时再不为自己争取一番,只怕专属“土”属性的五妖之位就会空出一个,那么,她也不知自己日后的修炼是否会被此影响到。若有影响,那么届时,她必会输给田渊柏一筹。

    难不成,她真的要认命,走上原剧本的道路?

    指甲深深压入掌心,疼得她清醒了些,于泥壁倾塌的瞬间,裴萱萱转头,想把心中的词一股脑全说出来,却撞入了计蒙那双神色飞扬的眸子,让她忽然失了神。

    “我跟你走。”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泥壁顷刻倒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飞沙走石间,烟尘缭绕,裴萱萱于蒙蒙灰中看到了计蒙对着自己翳了翳唇。

    “我说,我跟你走。”

    “裴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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