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置信他竟会说出这种没皮没脸的话,裴萱萱诧异地抬头望向他,却见他神色淡然,仿若在说件寻常事。

    “田渊柏,我倒是宁可你直接杀了我。”

    呵笑出了声,裴萱萱像是放弃了挣扎般,整个人倒在他的怀中倚靠着他。

    默默数着他的心跳,一如从前那般能让她安静下来,就连方才与他的争吵,似乎都成了件无关紧要的事。

    像个受控的木偶人,裴萱萱的动作有些迟缓,不知是不是害怕牵扯到身上的伤,她的幅度不大,但终托起了田渊柏的脸。

    这个动作换来田渊柏诧异的怔愣,他安静又漠然地搂着她的腰际,或许想看她还想怎么闹,便好整以暇地望着那张怎么都看不腻的美艳脸蛋,不成想,此刻竟从中品出抹不该属于她的哀情来。

    怎会如此苦涩?

    田渊柏心下一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被她温柔的神情迷了心智,这份怀疑也仅存在了几秒便被强压了下去。

    因是寻着她的踪迹赶来的,他的唇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冷,裴萱萱双眸颤颤,对面前的人是又爱又恨,心中复杂的情感拉扯着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待其崩断,她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于他的唇上落下个轻飘飘的吻。

    这个吻不带任何欲望,也不带丝毫感情,就似乎,仅仅只是单纯地与他告别。

    单纯地,抛却了裴御萱的身份,而是以裴萱萱的身份去吻他。

    “裴御萱,不要再跑了。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你是跑不掉的。”

    “你所有的罪,都要在我这一一赎干净了才行。”

    一吻结束,不知因何讨得了她主动的吻,田渊柏满足地用薄唇摩挲着她的额发,像只餍足的野兽紧搂着怀中的猎物,眷恋地缓慢眨了眨眼。无神的眼中,却透出丝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带回去继续锁起来。

    就这么将她这个祸害困着,锁一辈子于他的身侧,倒也行得通。

    挺直了腰杆,田渊柏欲抬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下唇却猛地传来刺疼,下意识一抿,却尝到股血腥味。

    看来他又被小妖怪咬了。

    他松开其中一只钳制她的手臂,覆手朝自己的薄唇擦去,果不其然,一道血渍印在了手背上,在昏暗的夜里,显得尤为刺眼。

    还未来得及俯身反咬她一口,企图也让她也尝尝自己的血腥味,田渊柏便觉心口对照的那块背脊忽而传来痛感,他慌忙扭头一瞧,便见到裴萱萱使出全力对着他的心后施了一掌,金色的灵力缠绕于她的掌心,一如初见她时的凌冽霸气。

    原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田渊柏嗤笑她的小心思,没有生气,反倒朝她弯了弯唇。

    趁着田渊柏尚被疼痛掌控了动作的空当,裴萱萱才得以挣扎出逃。

    霎时同他拉开了几十步的间距,她拼尽全力跑向水源的顶端,逆着风睨了他一眼,神情高高在上。

    适逢圆月正正悬于她的头顶,将她妆点得仿若神女下凡,掠过人间,为世人留下惊鸿一瞥。

    过了好些时候,田渊柏才从她的这股狠劲中缓过来,对她的爱意倒是更浓烈了。甚至有种将心底的仇恨淹没的趋势,使他沉溺在蜜意中不愿苏醒。

    擒她,将这个总爱和他唱反调的小调皮困于一隅。

    驯服她,使她满心满眼只能存下他一人。

    田渊柏如此盘算着,便冷着脸就要攀上顶去抓她。

    “以你现今的力量,是打不死我的。”伴随一声着他的冷笑,田渊柏意欲嘲讽她不自量力的负隅顽抗,眼底嘲弄味十足,像在打量一只张牙舞爪,对他毫无威胁的小猫咪。

    “裴御萱,我再说一遍,乖乖同我回家!”

    田渊柏语气中带有几分怒声,企图在她心中产生些许威慑力。

    他于嘴中啐出口卡在胸口许久的瘀血,捂着被击中的心口朝裴萱萱的方向慢步走去。

    若不是田渊柏此时唇边挟着抹血,以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旁人见了,必定会误认为他有十成十拿捏她的把握。

    可惜,他终究猜不透她。

    “田渊柏,我希望你能依照计蒙所言,终能参悟出成仙的大道,成为个真正能将世人救于水火的仙人。”

    “我努力过,挣扎过,但还是干不过这本破书!”

    “老娘心态玩崩了,所以不和你斗了!”

    裴萱萱立于顶端大喊大叫,全然不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宽袖乱挥,被风刮得胡乱摇摆,使得她的身形更摇摇欲坠,扰得田渊柏本淡定迈着的步子,有了几分凌乱。

    耗尽了所剩不多的力气,其间还夹着丝不甘心的呜咽,裴萱萱的哭喊让话题变得越来越沉重。

    “但是,怎么说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吧。我这条烂命,在现实没什么建树,废人一个。但在这,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我体验到了做一个绝世美人的快乐,也替这个世界干掉了最大的威胁。”

    “这么算来,我跟这个虚拟的狗屎世界,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而你,也按书中所写,顺理成章地成仙了,挺好的,都挺好的,一切都快要走到结尾了......”

    越说越止不住想哭,裴萱萱狼狈地用袖子使劲擦着不受控制的泪珠,粗纱织的外衣并不柔软,将她滑嫩的脸颊划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她如只倔强又濒临死亡的蝴蝶,在半空中不服输地扇动着僵化的翅膀,透过月光的映射,从她那双布满磷粉的翅膀上折射出一道濒死的美丽辉光。

    “最后的剧情孰真孰假我不管,至少大家在此刻,都能在书中活下来了。”

    一步步往身前的水源逼近,裴萱萱只觉鞋尖都要被水泡湿了,湿濡的感觉让她感到不适,皱皱眉,她先是在手指咬了一口,血滴漫出,随着她的动作滴入源头内。

    金光乍现了几秒又消失,仅仅为黑暗的夜晚带来了短暂的光明。之后,她猜到是血不够,便索性直接撕开包扎好的伤口,那被问天止住了血的伤,又再次裂开来,汩汩渗着血。

    “裴御萱,你快下来。”

    “来我这!”

    他不理解她到底要做什么,眯着眼戒备地歪了歪头,田渊柏下意识朝她勾勾手指,企图唤她回来。

    但见到她似乎要掉入身前的瀑布中,田渊柏的心不免被揪起,只想上前赶紧将她抱回。

    见到田渊柏有继续要靠前的趋势,裴萱萱便害怕自己逃脱失败。

    现在的田渊柏满心仇恨,对她恨之入骨,要他放过自己是不可能的,可如今的天筑需要她,若是再被田渊柏捉回,天筑没了她的帮助,就真的要覆灭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找华竹与问天帮忙,可他们如今分身乏术,腹背受敌,压根就没有办法再分神对付这位天赋异禀的“田半仙”。

    怕只怕届时大家撕破了脸皮,两位师傅还被她牵连一遭,被田渊柏冠以一个“包庇妖邪”的罪名,就地正法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裴萱萱望着近在咫尺的“母泉”,咽了咽口水。

    她当然怕死,谁不怕死呢?

    虽然,说破天了这具躯壳不是她的,但她毕竟没死过,也不知道死后疼不疼,会不会有灵魂倍受折磨的这一罪受。

    思及此,她的小腿肚开始忍不住生理性发起抖来。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萱萱,你先下来,我再慢慢听你说。”

    “我们还有好多时间,慢慢来。”

    田渊柏朝她展开双臂,脚步被逼停在原地,但心底也只认为她是因为害怕被他擒回,脑子受到了刺激,才开始胡言乱语的。

    “别过来。”

    要说掏剑的速度,裴萱萱是敢称第一的。

    就在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乖巧的妄念通灵般及时来到她的掌心,裴萱萱心一软,紧紧握上剑柄。

    透过它,她的脑海中似浮出余下几只妖的脸庞。

    也不知它们现在如何了,计蒙有没有找到它们所处的方位。

    但她清楚,只要她能净化掉这方水源,大家便都有救,只要水源不再被污染,就定有转圜的余地。

    趁着方才田渊柏失神的空隙,她已传信给华竹,希望这事尘埃落定之后,能助计蒙救下她的几只妖,并引导他们向善。

    想到日后乌泽与般若或还会穿上天筑门的门派服饰,裴萱萱光是想想就觉得幸福又美好。

    虽然先前的错不全在他们,但她也还是如最初那样,期盼它们终能修成个好妖。

    不过,一想到这些画面她再也看不到了,裴萱萱又觉得心口揪疼得要喘不过气。

    对啊,她要回家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抬眼望了最后一次这个世界的月光,明明是毫无温度的月,此刻竟让她觉得暖暖的,仿似也在送她最后一程。

    脚下的飞瀑翻涌,将她的脚完全被打湿。

    裴萱萱没有料到,在自己将死的时刻,陪伴她的竟只剩下掌心的这柄配剑。

    还有远方不知所措,瞪大了双眼,企图寻求机会上前将她捉回的田渊柏。

    身上被撕扯开的伤口不要命地扑出血,将凝了一半的黑血又冲开来,“刷”上新的、鲜亮的色泽。

    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滴入水面,红色污染了清亮的水源,如颜色鲜亮的染料交织于水中,盘旋着、相互纠缠着,到最后混为一体。

    紧接着,又是抹金光从水面迸出,这次的光亮很显眼,煞是好看。

    裴萱萱猜想,裴御萱的血应是有净化的作用,虽不明缘由,但只要有用,只要能将天筑门拯救于水火,那她便做了。

    长呼出一口气,裴萱萱难得露出个轻松的表情,甚至还拍了拍手,让自己最后一面不要太过狰狞丑陋。

    虽然知道难逃一死的,但她也要死得好看才行,否则,可就枉费了她精心护着的这张脸。

    “剧情终于要走完了。”

    “田半仙,恭喜你围剿裴御萱成功。”

    “不如我代替那个一直没有出现的系统,给你颁发本证书吧。”

    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意义了,裴萱萱无力地摇摇头,抬眼深深看了田渊柏一眼,像是想要将他死死刻在心间。

    “算了,再见。”

    说完,裴萱萱没给田渊柏反应,下了狠手,用妄念朝自己的脖颈死命一拉,血液立即狂涌而出,几乎是瞬间,她便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径直扑向身前的瀑布中。

    水流涌得极快,于她坠入的瞬间便吞噬了她的身躯,而后连带着她身上伤口与脖颈处动脉的血,不断被其吸走,抽空。

    到最后,留下的似乎只有个最无关紧要的皮囊。

    “裴御萱!”

    因为她的动作过快,事情仅只在十几秒内便利索完成,田渊柏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如此心狠的方式逃避他的围堵。

    他再也顾不上一切,只拼尽全力用毕生所学的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意图将她捞回。

    可“母泉”本就与寻常的水源有别,其吞噬的能力定是最强的,尽管田渊柏拼劲力量,也仅能拽到她的袖子。

    水源将裴萱萱完全吞噬,只徒留下一片袖子还没来得及“咽下”,田渊柏眼中含着不可置信的眼泪,眼眶又红又热,甚至慌乱得不敢眨眼,只牢牢抓住了那片宽袖。

    “撕拉”一声,宽袖的碎布被他的长指抠烂,他的掌心只留下裴萱萱的一片袖角,而裴萱萱,已经带着他的心坠入了这片无尽的瀑布中,于其融为了一体。

    “不!!!”

    田渊柏不可置信地瞪着掌中随时要被夜风吹走的小小衣角,绝望地嘶吼着,眸中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模糊了他红胀的双眼。

    原本被梳得整齐的马尾被失控的灵力震散,方圆几里的树干通通被拦腰折断。

    霎时,周遭地板皲裂,烟雾四起,一片狼藉,有如经历了场不小的战役。

    可一切似乎都无法再唤来他的注意,他披头散发垂着头,死死握着放有裴萱萱衣角的那只手,跪立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额上的青筋毕现,面色灰白,他如只崩溃至极的青面獠牙之兽,再不见其身为半仙的丁点仙风道骨。

    又因此处距离天空极近,他的声声哀嚎颇有响彻云霄之感。

    而裴萱萱,她终于如愿消失在了《研婳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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