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到底是什么人呢,曾淳为什么对他如此看重呢?

    这个沈炼并不是某部戏里的锦衣卫百户,他只是锦衣卫户籍而已。

    历史上的沈炼乃是吴越十大才子之一,王阳明的再传弟子,王畿的徒弟,嘉靖十七年便高中进士。

    阳明先生对他的评价是:“吾与沈子论事,种种超卓,真用世之才也!”

    这评价就是阳明一脉所有弟子中最高的,没有之一,阳明先生对自己的几个弟子都没这么高的评价,至于号称阳明一脉代表的徐阶,那更是让阳明先生评论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真论在阳明一脉中的地位,徐阶给沈炼提鞋都不配!

    嘉靖之所以提拔徐阶,其实跟徐阶是阳明先生再传弟子也有一定的关系。

    因为阳明一脉在朝中的影响力太大了,阳明先生的弟子只要有时间参加科举的,那基本都能考上进士,比如王畿、聂豹、钱德洪、穆孔晖、王道、闻人诠等都是进士出身。

    这还不算什么,阳明先生的弟子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创办学院教授弟子,传授阳明心学,弟子最少的那都有几十个,弟子最多的那都有上千!

    而且,阳明先生这些弟子的再传弟子也都厉害的很,高中进士的不计其数,比如徐阶、唐顺之、邹守益、李贽、焦竑、罗洪先等等都是阳明先生的再传弟子。

    曾淳之所以跟沈炼说他是徐阶的弟子,那就是告诉沈炼,他们是同门,因为徐阶是聂豹的弟子,沈炼算是他师叔。

    沈炼听闻是同门,对曾淳也没什么防备之心,直接就跟着曾淳来到东壁堂的大院子里。

    不过,他一看大院子里的场景,便忍不住皱眉道:“伯忠,你请太医院院判李时珍制药卖钱的事情已经有人报到锦衣卫经历司了。”

    曾淳闻言,不由得一愣。

    锦衣卫经历司那是专门管锦衣卫文书的啊!

    也就是说,凡是锦衣卫查到的事情,沈炼肯定都知道。

    这个很重要!

    曾淳愣了一下,这才小心的问道:“沈大人,他们准备怎么处理,会上报圣上吗?”

    锦衣卫的事情本来是不能随便问的,不过,传闻这个沈炼那就是个狂放不羁的性子,对同门应该不会怎么设防。

    果然,沈炼毫不犹豫道:“此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那就是正常的做生意赚钱而已,往大里说,你伙同几个公侯世子利用他们父辈的职权谋取私利,并且动用朝廷驿站给你们干私活,圣上如果心情不好,下旨抄了你的家都有可能。”

    卧槽!

    曾淳闻言,不由吓了一跳,徐文璧和张元功他们更是吓得脸色都变了。

    如果他们不是知道一点关于沈炼的传闻,那绝对以为人家是来讹钱的,这话听起来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想办法让圣上抄了你的家,你给不给钱,你要识相的话就给个几千两堵住我的嘴!

    当然,沈炼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人家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嘉靖就是个喜怒无常的臭脾气,严嵩更是个煽风点火的高手,这个不得不防啊!

    曾淳想了想,随即又小心的问道:“沈大人,这个你能压下来吗?”

    你让我也以权谋私?

    沈炼看了看贾仁父女,随即悠悠叹息道:“你能为了这对素不相识的父女得罪严世藩,证明你人品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次我能帮你把事情压下来,不过,驿站你们千万不能再用了,驿站涉及到的衙门太多了,朝堂之上有兵部管着,地方上有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共管,人家要抓你们把柄太容易了。

    还有,你们最好换个地方,这里毕竟是定国公府,你们做的又是都司卫所的生意,这两者牵连太大了,人家想要弹劾你们利用父辈的职权谋私利太容易了。”

    这沈炼果然是个人才,考虑事情那是面面俱到。

    曾淳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对迎上来的李时珍道:“李叔,麻烦你让吴婶去给俞将军取二十两银子,俞将军,麻烦你去附近的酒楼定一桌酒席,再打上十斤好酒,让人赶紧送过来。”

    李时珍和俞大猷闻言,连忙一起朝里屋走去。

    曾淳又郑重拱手道:“沈大人,你我同门,你又是门中长辈,我叫你一声沈叔,可以吧,听闻沈叔好酒,今天小侄就陪沈叔喝个痛快。”

    沈炼的确好酒,他就这一个坏习惯。

    他想喝个痛快却也不容易,因为他仕途不顺,当了几任知县都得罪了权贵,如果不是陆炳听闻他的名气,特意请他到锦衣卫经历司出任经历,他恐怕官都没得做了。

    知县就正七品,经历才从七品,俸禄那是低得可怜,折色下来一个月都不到五两银子,他如若喝个痛快,家里怕就要断粮了。

    所以,他很馋酒,陆炳请他去陪严世藩喝酒他都去!

    这同门师侄请喝酒,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贤侄既然这么客气,你沈叔我也不矫情了,好,今天就跟贤侄喝个痛快。”

    这就叫投其所好,好酒的人说到喝酒那就来劲了。

    李言恭闻言,忍不住兴奋道:“沈叔,早就听闻你好酒,却不知你酒量如何,他们都叫我无底洞,我还没遇到过对手呢。”

    你小子竟然敢叫无底洞?

    沈炼立马兴致勃勃道:“言恭是吧,今天我就看看你这个无底洞有多深,叔不跟你吹牛,喝水酒叔还没醉过呢。”

    郑维忠闻言,不由兴奋的搓手道:“那可太好了,今天一定要陪沈叔喝个痛快。”

    徐文璧、张元功他们这些公侯勋贵子弟其实都好酒,毕竟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家里条件也不是一般的好,他们的酒量那也不是一般的好,只是他们家里管得严,怕他们酒后误事而已,所以,他们也很少有机会喝个痛快。

    这一下,可是让他们逮到机会了,接着曾淳招待沈炼的机会,他们那当然要喝个痛快。

    几人那是迫不及待的跑进堂屋里,把大桌上的药片、药丸什么的胡乱一收拾,又拿了叠吃饭用的碗往桌上一摆,就等着开干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俞大猷竟然抱着一坛酒拎着一个大食盒一溜烟回来了。

    他也是好酒之人,奈何他也时运不济,十多年来就当了两年千户,其他时候那都在想办法到处自荐呢,别说喝酒了,吃顿肉都难。

    这一下曾淳竟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招待师叔沈炼,他自然也要跟着喝个痛快。

    他直接把酒坛往桌上一摆,随即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道:“热菜不一刻钟就会送过来,他们那里正好有凉菜,我便让他们装了几斤牛肉和羊肉,来,我们先喝着。”

    众人那也是迫不及待的把酒坛拍开,直接把酒往碗里一倒,拿起碗来便一口干了。

    这一碗下去,沈炼竟然拍案叫好道:“哎呀,上好的汾酒,我都不记得多久没喝过了。”

    他这狂放不羁的性子太合年轻人的胃口了,众人竟然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喝开了。

    曾淳的酒量跟这些练武之人那自然是没得比,还好,好酒之人那都不用灌,人家那都是自己灌自己。

    他才抿了几口,一碗都还没喝完呢,沈炼和李言恭他们竟然就快把一坛都干完了!

    这帮家伙的酒量也太恐怖了,十斤酒都快喝完了竟然一个个都面不改色,舌头都还没打卷,说话都还正常的很。

    曾淳见状,干脆问道:“沈叔,言恭你们还能喝多少,我让吴婶取银子去。”

    沈炼豪迈道:“如此好酒,我再来一坛都没问题。”

    李言恭那也是毫不犹豫道:“我陪沈叔喝两坛都没问题。”() ()

    郑维忠那也不甘示弱道:“我陪沈叔再喝一坛也没问题。

    这意思再来四坛?

    不对,还有三个酒鬼呢,徐文璧和张元功是比较稳重的那种,好酒也不贪杯,俞大猷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

    曾淳想了想,干脆问道:“这酒多少钱一坛,要不,我们再来五坛?俞将军,你算下还要多少银子。”

    俞大猷直接就起身道:“不用不用,我这还有呢,一般的酒也就一两百文一坛,这上好的汾酒也就一两多一坛,我这剩下的银子应该还能买六坛,你们慢点喝,我去取酒,顺带催催热菜。”

    说罢,他又一溜烟跑出去了。

    呃,六坛有点多吧?

    他也就是想让众人喝个微醺,好敞开心扉聊一聊,他不是想把大家都灌醉啊。

    不一会儿俞大猷又抱着两坛酒跑回来了,他直接了当道:“热菜就快好了,另外四坛我让他们随热菜一起送过来,这两坛我们先喝着。”

    众人喝得那叫一个痛快啊,热菜刚上来,他们三坛酒都快干完了!

    还好,这年头大多是水酒,也就是三十度左右那种,真正三碗不过岗的烈酒很少,大家喝了三坛了还都没事,也就是说话有点肆无忌惮了而已。

    这就差不多了。

    曾淳见状,立马装作微醺道:“沈叔,我看你跟严家好像有点不对付啊,怎么回事?”

    沈炼立马骂骂咧咧道:“那严嵩和严世藩父子就不是东西,坏事做尽,磐竹难书,等我集齐了他们的罪状,一定要上疏参他们一本。”

    唉,你这是在找死,你知道吗?

    沈炼才华惊天,而且是文武全才,为何当官将近十年还越混越回去了,混到了从七品的经历呢?

    徐阶对其评价才是最中肯的,“炼自负狂直,悻悻不得志!”。

    他当了三任知县,都得罪了权贵,被罢免了,不是阳明一脉的同门帮他挡着,他早被权贵给弄死了!

    这种事,怎么说呢?

    曾淳想了想,干脆借酒装疯道:“沈叔,你年纪跟我爹差不多大,我爹早就正三品了,还有,恩师同样出自阳明一脉,跟你年纪也差不多大,他都已经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了,而且都入阁辅政了,沈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大家都喝得有点微醺了,这话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唯有沈炼,端起酒碗愣了一下,这才满脸悲愤道:“奸臣当道,祸害忠良,严嵩父子不下台,我等忠良永无出头之日啊!”

    说罢,他又仰头把一碗酒倒进肚里。

    你扳得动人家吗?

    曾淳想了想,干脆问道:“沈叔,你知道弹劾严嵩的后果吗?”

    沈炼越是悲愤道:“我知道,严嵩权倾朝野,又深得圣上宠信,我弹劾他,他十有八九不会有事,我反倒可能被他害死。”

    你知道还这么干!

    曾淳不由吃惊道:“沈叔,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沈炼又喝了一大碗酒,豪迈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弹劾不倒他,自有后来人跟上,大家不停弹劾,总有一天圣上会开眼的,如果大家都怕他严嵩恶毒,不敢弹劾,那这奸佞之徒便要只手遮天了。”

    你这想法有问题。

    曾淳想了想,又问道:“沈叔,你没喝醉吧?”

    沈炼颇有些莫名其妙道:“我这才刚开喝呢,怎么可能醉?”

    曾淳闻言,满脸郑重道:“那好,沈叔,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听仔细了。

    比方说,有一头恶兽祸害乡里,以你的能力,只要叫上几个帮手,准备好武器,大家一起上,便能将这恶兽击杀。

    但是,你却偏偏不这么干,你直接就上了,让恶兽咬死了,你还希望后面的人一个个的上,让恶兽一个个咬死!

    你知道最终总有人会叫上帮手,准备好武器,将恶兽杀死的,你却说,大家都不敢上,恶兽什么时候才能杀死?

    沈叔,不是小侄说你啊,你这想法很离谱你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老婆孩子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面那一个个上去被恶兽咬死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你以为你看见恶兽就往上扑能多救几个乡亲是吧,其实你错了,你这是枉送了性命还害得很多后来人枉送了性命,你看到恶兽,回去去叫人,去准备武器,然后将恶兽围杀,这样才能多救几个乡亲,知道吗?”

    沈炼认认真真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他也不缺帮手,他为什么看到严嵩这头恶兽就要扑上去送死呢?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他愣了好一阵,这才恍然道:“伯忠,你说的武器就是朝中的权力是吧?”

    还好,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曾淳连连点头道:“对,陆大人很赏识你,你只要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好好给陆大人办事,北镇抚司镇抚你应该能轻轻松松爬上去吧,到时候你亲手把严嵩父子抓紧诏狱,大刑伺候,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干得坏事全说出来,让圣上好好听听,岂不美哉?”

    他的能力,只要好好表现当个北镇抚司镇抚那自然小菜一碟。

    问题就是这个表现。

    沈炼想了想,随即悠悠叹息道:“伯忠,你这是要我昧着良心去表现吗?”

    曾淳借着酒劲道:“沈叔,你要收拾严嵩那个奸佞就必须比他更奸诈,奸诈狡猾其实很简单是吧,严嵩却以为就他会奸诈狡猾,别人都不会,他看不起谁呢!”

    这叫激将法,对性情豪迈之人那就要用激将之法。

    果然,沈炼闻言,立马咬牙点头道:“你说的对,奸诈狡猾谁不会,他严嵩看不起谁呢!”

    这刚直无比的沈炼终于被他给掰弯了。

    曾淳大喜,立马端起碗来郑重道:“沈叔,我知道,要昧着良心表现肯定会不痛快,你若是不痛快了,就来小侄这里喝酒,每天来都没关系,二十两银子对我们来说那都是小意思。”

    李言恭闻言,连连点头道:“对啊,沈叔,跟你喝酒就是痛快,你一定要常来啊。”

    这几个公侯勋贵子弟其实都知道曾淳在拉拢沈炼,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就是在等曾淳把沈炼说服了。

    现在沈炼既然被说服了,他们就能顺势相邀了。

    沈炼刚把曾淳敬的一碗喝完,又连忙倒了一碗,举起来大笑道:“跟你们喝酒着实痛快,以后我有空可真来。”

    徐文璧立马举起碗来,赔笑道:“那好,我们就等着沈叔来喝酒啊。”

    诶,你们先别猛灌啊,我还有件事要问呢。

    曾淳见状,连忙问道:“沈叔,你可认识胡宗宪胡大人?”

    沈炼闻言,不由好奇道:“你找汝贞有事?”

    这口气!

    曾淳不由惊喜道:“沈叔,你跟胡大人很熟?”

    沈炼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那当然,我跟汝贞是同科啊,而且我们都是锦衣卫军籍,我们也都在金陵参加的乡试,那时候我就跟他是至交了。”

    那可太好了。

    曾淳连忙问道:“胡大人现在何处,你能请他来喝顿酒吗?”

    沈炼不假思索道:“汝贞这会儿就在宣府镇和大同镇巡按,你找他有什么事?”

    曾淳干脆直言道:“胡大人好像也郁郁不得志,不过,他的想法和做法很有可能跟你原来的想法和做法是反的,他为了一展抱负很有可能会投入严嵩门下啊!”

    沈炼闻言,不由大惊道:“这个汝贞,还真有可能舍身饲虎!不行,我得赶紧给他写信,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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