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像倒挂的枯树,裂开在浑灰的夜中。

    雨势越来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串成银针刺向地面,渗出一地血海,沿着三千阶梯一路向下染地三寸。

    冰冷的地下,男人扭曲而狰狞的脸上闪烁诡异疯狂。

    “你会下地狱的!”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你不过也是枚可怜的棋子!”

    “被耍得团团转的可怜的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衣女子撑伞踏上血梯,剑身血未干,沿着来时路滴落绵延长梯。

    “地狱?那便下吧,无所谓了。”

    水灌入口中,呼吸也无法畅通,跌入那无尽的黑暗中,像无数双手拖拽下坠,想置她于死地,在死亡窒息无限徘徊,难以脱身。

    “你以为你报了仇吗!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嘴角上扬带着一丝冷笑,眼中透出阴鹜让人不寒而栗,低声似是述说什么诅咒,围绕在她耳边一直抹不去,无法逃离。

    “喂?喂!醒醒!你别吓我!”

    榭季才从外面回来,手中碗都来不及放下,便看见尚在昏睡中的女子紧蹙着的眉,泛白的嘴唇和满身被汗浸湿的衣裳都在喧嚣她此时在承受怎么样的痛苦,一探她脑门,才发现温度高的吓人。

    又迅速起身接水将帕子打湿,轻柔放在她额间。

    黑暗中光芒乍破,似有无数水流温柔托起她,迫使她浮出水面。

    须臾,一股温和强大不属于她的内力盘旋在丹田上四处游走,安抚着躁动难耐胡乱窜的内力,如久旱逢甘霖,梦也渐渐变得模糊,那些刺耳的声音也慢慢消散。

    羽睫轻颤,眼皮艰难向上,朦朦胧胧中她看清眼前的少年。

    五官俊美,光影婆娑中额前碎发温顺,他此刻紧闭双眸薄唇微抿露出好看的下颌线,少年束着高马尾正是张扬肆意的年纪。

    温润的感触自右手传来,眼前少年正在给她渡内力,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暴躁不安的丹田有所好转,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你——”

    长时间喉咙干涩,导致一出口便是明显的嘶哑,还未说几个字就抑制不住连续咳嗽,嘴里一股浓烈的铁锈味让人无法忽视。

    “咳咳咳!咳咳!”

    “你醒了!”榭季有些惊喜的睁开眼,琥珀般的眸中流光万彩,顾不上多说什么他慢慢收回自己内力。

    转身小心翼翼捧着放在木桌上的水碗,碗沿磕破几道口,但也能勉强盛水,却在转身不小心碰到桌腿,倾然间木桌倾塌,灰尘四扬。

    女子抬眸。

    榭季好似已经习惯了,小心掩着碗防止灰尘,捧着碗一步步小心走过来,“没事没事,这木桌年事已高,现在寿终正寝了。”

    “谢谢。”

    她接过水碗,一饮而尽,之后便在腰间摸索着什么,但发现身上早已不是那白衣,而是不知道何处来的蓝色衣衫,有些宽大,明显不是女子所穿的款式。

    “我叫榭季,对了,你是在找这个吧。”

    榭季拿出翠色青竹递给她,“你原来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我只能自作主张将我的衣服给你换上,你先将就将就。”

    女子夺过暗器,攥在手中。

    “这衣服可不是我换的,你别误会。”昨日鹿鹿来看望,榭季就让鹿鹿帮忙换了,他只是在一旁协助,一眼都没有看。

    “不过你这暗器挺有意思的,看着和普通竹子没什么两样,但却暗藏刀刃。”

    榭季借此仔细观察眼前人,五官深邃,有很强的攻击性和威慑性,若是气场弱的人见她第一眼怕是要怯场。

    很难让人忽视她面貌。

    昨日将她背回来后,就在这村边搭了个勉强可挡风雨的屋子,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能先在这委屈一晚了。

    “敢问姑娘芳名?”榭季歪着头。

    眼前女子唇色苍白,脸颊发红,眼下些许淤青,若蒙住那双震慑人心的双眸,整个人就像是雪山悬崖上一株出世绝尘的雪莲,但奈何对上那双眼睛便觉得雪莲无端染上缕缕血迹,圣洁而妖冶。

    令人奇怪的是这两者在她身上竟不觉得冲突。

    “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莫非失忆了?”不是吧,这么俗套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好像是的。”她虚弱的眸中生出懵懂之色,最是能蒙骗人心。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榭季凑近。

    “好像只是不记得你和我。”她瞥到榭季颈脖上明显的牙印,昨日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涌来,“这是我干的?”

    “没事,我血厚,多吃点就补回来了,现在有事的人是你。什么失忆这么蹊跷,偏偏不记得你和我?”

    榭季满脸狐疑,但眼底似乎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继而无所谓扬了扬手。

    “没关系,既然现在你忘了自己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名字,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榭季摩挲下巴,认真思考。

    “愿闻其详。”

    “天边的云,倾国倾城的倾,云倾怎么样?”榭季眼前一亮,似是对这个名字颇为得意。

    “一般。”云倾淡淡回应。

    “那就这么定了,现在我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榭季眼球一转,“极风谷我救了你,昨日我又救了你......”榭季将事情经过掰碎了说,半真半假声泪涕下,连说带划良久,说得自己都信了几分。

    怎么救她吧啦吧啦,怎么被咬吧啦吧啦......

    “我?”云倾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别过脸,在榭季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抽搐。“既如此,我现在自行离开,就不添麻烦了。”

    云倾满脸不相信,作势就要掀开身上的破败棉絮,离开这个地方。

    “等一下!虽然你无大碍,但你有病,你现在还不能走。”榭季连忙拦住,“我真没骗你!你真有病,你想昨日之事重现吗?”

    “病?何病?”

    “除了发烧,你现在可有感受到身体有什么不适?”榭季得意地望向自己手掌,手掌上缠着纱布,“小爷的江旷春潮白可不是白练的!”

    看样子他的江旷春潮白已经达到一种新的境地了。

    “你什么意思?”云倾眼眸一斜。他刚刚说什么?江旷春潮白?

    “你两次都靠我血恢复神智,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推测是因为我的功法,才得以让你如此快速恢复。”

    昨晚云倾又反复失去几次神智,每当喝了血后就会安静昏睡一阵,而且榭季所练的江旷春潮白可以极快的恢复她所耗费的内力和体力,让她身体达到一个平和的状态。

    “我这是第二次救你了。”榭季趁热打铁,“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连个谢谢都不曾对我说过。”

    云倾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这样啊,那谢谢你了。”

    “大恩不言谢!”榭季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有些动摇了心里松了口气,接着苦恼道:“我现在不能判断你到底怎么回事。”

    “但我认识一位神医,他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我正好有事要去找他,你可以与我一同前去,你身上这种怪病可以让他看看,你这失忆之症他或许也有办法。”

    “神医?”

    “江湖神医薛南苍认识吗?就是那位神秘莫测游踪不定的薛神医。”

    看他那表情云倾便知道肯定有条件,“知道,所以?”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需要去做一件事,你需要从中周旋一二。”榭季一脸真诚,“简而言之就是保护我。”

    云倾轻蔑一笑,“你是在用救命之恩来跟我谈条件吗?一面之词,我会相信你吗?若你诓骗于我,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是否为恶?对你是否有危害?据你所说,我已经两次险些置你于死地。现在你却愿与我去寻神医?”

    “你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吗?”云倾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屋内炉上火正旺,一股浓烈药味弥漫,柴火噼里啪啦,室内温度迅速上升。

    “不清楚啊,但你一定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否则现在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谈条件呢?”榭季眼尾上扬,双目含笑。

    两人沉默着,无声对峙,最后先是榭季开了口。

    “但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你能看得上吧,你不会...图我钱吧?”榭季说的十分认真,“但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会这么庸俗吧?”

    榭季又想到一种可能,“难道,你是图我这个人?”

    云倾扫视一番,嘴角有些抽搐,看着这个勉强算称得上棚的屋子,“有病就去治。”

    但听他这么说,云倾心里算是明白了。

    “所以?何时出发?”

    “不急,可能过两天?”榭季有些不确定。

    “你还有什么事?”

    “两件事。”榭季伸出手比了个二。

    “我是问你什么事。”云倾有些无语。

    “所以你现在是答应我的条件了?”

    云倾垂首沉思,半响没有回话。

    屋外阳光正好,驱散屋内那股腐朽发霉的味道,药味越来越浓郁,但她并不排斥这种味道,反而觉得有些好闻。

    “嗯。”

    “那等会你便知道这第一件事是什么了。”榭季卖了个关子。

    云倾耳朵微侧,望向门外。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颗脑袋悄悄探出,鹿鹿扒在门框小声呼喊,“季哥哥,季哥哥。”

    榭季回头望去,鹿鹿怯怯地看着他像是害怕什么似的,磨磨蹭蹭不敢过去。

    “鹿鹿?你在那站着干什么?快进来!有什么事吗?”

    闻言,鹿鹿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扭捏走了进来,“我娘亲让我给你说——”她紧张地偷看一眼云倾,“让你们去吃饭,去吃午饭。”

    云倾也在默默打量这个小姑娘,本来一身麻衣就紧紧巴巴,现下更是捏得皱巴,明明很害怕她,却还在不断偷瞄,还挺有趣。

    榭季看出她的紧张害怕,温柔拉过她那算不上干净的手,榭季的手刚好可以覆盖住她的脑袋,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别害怕,姐姐不是坏人,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谢谢鹿鹿啦,我们等会就来,吃完饭我们就去捉鱼好吗?”

    鹿鹿眼前一亮,“真的吗?姐姐也去吗?”

    云倾默不作声旁观着。

    鹿鹿飞快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我娘亲说生病难受吃些甜的好得快。”说罢一溜烟就跑开了。

    云倾一愣,低头一看,是块糖。

    “喂!鹿鹿!怎么没我的份啊!”榭季在身后佯装不开心。

    “那是给漂亮姐姐的!没有你的份!”鹿鹿说完转身一蹦一跳如兔子般跑开,连影子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开心。

    榭季撇着嘴,“看来那小丫头更喜欢你些。”

    手中的糖还有些热,想必那丫头用手攥了一路,加之天气日渐炎热,在这样的环境下,糖也难以保存,变得有些黏糊。

    喜欢?她为什么喜欢自己?

    云倾微微出神,看着手中的糖,简陋的油纸保不住里面融化的糖,外表还有残留湿润的汗,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欲。

    “你不会——”榭季偏过头,语气尾调拉长,准备调侃一番。

    “没有,我不喜欢吃糖。”云倾回过神,面色恢复如初,“你未做完的事不会是捉鱼吧。”

    “猜对了,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这么聪明?”

    “我是失忆,不是失智。”云倾觉得榭季智商有些欠缺。

    “不喜欢吃糖?正好啊!我喜欢吃,我帮你解决掉!”他作势就要拿走云倾手中的糖。

    云倾快他一步将手中的糖放在袖中,“不喜欢不代表你就能拿走,我会找时间还给她”

    “好,吃饭去了,你正好当我面还。”榭季笑着收回手,起身在前带路,“昨日那小丫头来了几趟,我同她说你是我朋友,她应是知会家里人了,现在叫我们去吃饭呢。”

    “别拂了人家好意。”

    “嗯。”云倾简单回了一个字表示知道。

    “这么高冷?”榭季挑眉,继续在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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