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归将玉簪捡起,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随后久远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泛开:

    芳华园内簌簌飞舞的海棠花,安静地坐在亭子里弹琴的温婉女子,托着脸在一旁一脸不解的女童,以及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偷看着的白面书生。

    海棠花香迷人醉,书生曾作小人来。一曲终了云烟散,不见当年佳人影。

    赵云归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紧紧的缠住,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像是一条快要窒息而亡的鱼。

    徐一舟见状,用手指在赵云归的眉间,轻轻地说了一句:“静心。”

    赵云归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徐一舟,随后哽咽地说:“师兄,我刚刚杀了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赵云归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眼里尽是泪花,眼尾发红,两边落下一串又一串的珍珠,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瘦小、无助,令人心疼。

    徐一舟轻轻地抱住赵云归,对怀里微微颤抖的人说:“云归,你还有我,还有云岚宗,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徐一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他感觉怀里的人还是在不停地抽泣着,而且哭得更厉害了。

    徐一舟小心翼翼地问:“云归?”

    怀里的人把头埋进他的胸前,过了一会才说:“师兄,我再待一会。对不起,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完,赵云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徐一舟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学着静晓师姐哄赵云归的模样,用手轻轻地抚慰着赵云归。

    哭声越来越小,怀里的人也不在哆嗦,徐一舟知道赵云归已经将那些情绪压下去了。

    他这个小师妹,平时看起来既任性张扬又天真烂漫,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总是会偷偷的自己一个人消化,就如同他曾经在云岚宗的思过崖看见过无数次小小的身影一个人偷偷哭泣一样。

    过了一会,赵云归站起来,拿着玉簪看了好一会,最后将玉簪丢进河里。

    徐一舟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看着她,似乎只要赵云归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陪伴着她。

    悬在天上的太阳缓缓西沉,大概是察觉危险已经过去,槐桉镇上的人又回来了。

    众人齐道:“多谢仙师。”

    赵云归和徐一舟心知槐桉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开端,很快,世道就要变天了。但这群刚刚从灾祸中解脱的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天赋异禀,比别人多了上天的眷顾,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赵云归一脸愧疚地说:“快快请起,我们担不起。诸位的家人被困太久,已经尸身全无,是我们来晚了。”

    众人摇摇头,满怀感激地说:“姑娘此言差矣。若非仙师二人,槐桉已成无人之地。”

    随后,从人群中走来一个小老头,正是那晚收留他们二人的那个老者。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的玉镯递给赵云归,示意她收下。

    赵云归不解,“老伯,你这是何意?”

    老者回道:“故人之请,今来还约。姑娘,你将它收好,作个念想吧。”

    故人?什么故人?

    赵云归少时曾慕名槐桉但却不曾踏足此地,更谈不上有什么故人了。

    赵云归推脱道:“不,这不行。老伯,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能要。这东西太贵重了,您还是留着吧。”

    老伯摇摇头,随后强行将玉镯给赵云归戴上,只留下一句话:

    “南燕双飞,芳华绝代。海棠香尽,无人还。”

    南燕,海棠,无人还。赵云归知道这是谁赠与她的玉镯了。

    赵云归朝老者远去的背影道:“海棠一支也可艳尽人间。多谢老伯。”

    天色渐晚,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送走了两个外乡人。

    清脆的铃声再次在这狭小的古道中响起,叮铃叮铃叮铃……

    赵云归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回头往槐桉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骑马赶上徐一舟。

    “师兄,你等等我。”

    徐一舟不置可否,继续骑马往前走。

    赵云归用鞭子抽了马一下,然后反超徐一舟,在他前面停下。

    徐一舟不得不正视他这个小师妹,于是问:“怎么了?”

    赵云归好奇地问:“师兄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徐一舟停下来,淡淡地说:“问你什么呢?若是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可若你不愿,我问了也不见得你说。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有我有,给彼此留些余地总是好的。”

    赵云归乐道:“师兄果然通透。好吧,那现在是我想说,劳烦师兄听一下了。不说的话,我心里憋得有些难受。”

    徐一舟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开始。

    于是,两人慢悠悠地骑马走在狭窄幽长的古道上,任夕阳落下,徒留两道纤长的身影在地上。

    赵云归的话匣子慢慢地打开,一个关于她的往事被她拿出来,在这条古道上和自己的师兄分享。

    赵云归褪去刚才的伤怀,平淡地说着自己的往事,“我小时候特别黏我长姐,长姐喜欢弹琴又酷爱海棠花,所以父亲专门为她修了芳华园。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特别平淡,但也飞快。”

    汜叶七年的生活如白驹过隙,短暂的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划过一笔,随即成为永恒的画面存在她的脑海中。

    沧海桑田,一瞬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赵云归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那个时候,有个书呆子老是喜欢趴在墙上偷听,他以为我们没有发现他,其实打他第一次来阿姐就发现了,只是阿姐不让我说罢了。后来,那个书生愈发大胆,竟然直接入了芳华园,美其名曰找阿姐研习琴艺。”

    赵云归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有些开心,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嘴角微微上扬,从徐一舟这个角度看去,竟有点像云岚宗山上的那些粉色小花,清丽而不失雅韵,美得恰到好处。

    此时,赵云归若是愿意回头看看她这位师兄,说不定会发现些什么,只可惜她向来率性不拘小节。

    赵云归没有接着说下去,徐一舟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合格的听众,假意装作不解地问:“后来呢?”

    赵云归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淡淡地说:“后来,后来呀,那个书生差点成为我的姐夫。只可惜,我阿姐一身嫁衣,没等来她的如意郎君,却等来了万千铁骑。”

    赵云归永远都忘不了七岁那年,城门被人撞开,守卫倒成一片,都城里里外外尽是血红一片,到处都是哀嚎和熊熊燃烧的火。

    铁骑之下尽是冤魂,无数哀嚎响起又沉寂,马上之人却毫无一丝一毫的怜悯。

    那一战打得并不久,却称得上惨烈。

    城门大开,万千铁骑踏破整个都城,守卫被一前一后地围在中央,像是绝境中孤狼。

    往前是敌人也是故友,往后是亲人也是敌人,怎么选他们都赢不了。

    赢不了感情,败给了人心。

    她的长姐,一身凤冠霞帔,是那日最美的女子,等不到她的少年郎。

    长姐一身嫁衣不做新娘作将军,拿着一把剑战至最后一刻,剑断人亡。

    赵云归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女子的最后一笑,决绝、无奈、痛心。

    这是她对长姐最后的记忆,然后,这个艳绝汜叶的女子永远的倒在了她喜爱的那片海棠花中。

    这个时节海棠花开得最好,汜叶没有人不喜欢赏花,只是今夜过后海棠仍在,汜叶再无赏花人。

    徐一舟见赵云归久久不能回神,出声打断她:“云归,可还好?”

    赵云归回过神来对着赵云舟调皮地一笑,“不过还好,我姐的眼光不错,她的少年郎心里一直有她。”

    徐一舟看见赵云归的手轻轻抚上左手腕上的那只玉镯,有意无意地往前面瞟去。

    徐一舟道:“这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赵云归点点头说:“嗯,是的。”

    赵云归拍了一下脑袋,有些懊悔地说:“惨了,忘记给师姐做衣裳了,我这记性。”

    徐一舟看着赵云归一脸懊悔,忍不住道:“无事。静晓她不会怪你的,她向来疼爱你。”

    赵云归听了这话索性也放下心来,“也是,师姐最疼我了。师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云岚宗了,想见师父、师叔、师姐,还有林老伯、秋姨。”

    徐一舟道:“那我们加快速度。”

    三日后,云岚宗。

    “拜见师父、师叔。”

    “起来吧。云归,历练一年了,觉得如何?”

    赵云归微微地抬头看了眼主座上的人,快速确认他今日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之后,一脸正经地开口:“一路所见所闻皆是在云岚宗未曾见过的,云归收获颇多。”

    寒奕看着底下的小徒弟,故意装作不相信的样子,严肃地问:“是吗?一舟,你来说说,我倒要看看她这一年是不是真的有长进。”

    “回师尊,师妹这一年确实有所长进,心性也沉稳了不少。”

    听了这话,寒奕从上面走下来,将二人扶起来。

    随后,寒奕嗔怪道:“你们师兄妹二人离开宗门整整一年,竟也不晓得传个信回来,平白叫我们为你们担心呐。”

    赵云归连忙挽住寒奕的手道:“师父勿怪,徒儿已知错。实在是外面和云岚宗大不相同,我一时贪玩,这才忘了给宗门传消息。”

    寒奕恨铁不成钢地说:“云归呐,你真是不让人省心。什么时候学得你师兄师姐一半就好了。”

    赵云归笑了笑,然后摇摇头说:“我才不。若是我成了师兄师姐,那谁来做师父的漏风棉袄云归啊。”

    赵云归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寒奕宠溺地看了眼赵云归,无可奈何地说:“你啊你,真是拿你没办法。舟车劳顿,你和一舟先回去休息吧。”

    赵云归似乎想起来什么,瞬间松开挽着自己师父的手,一脸严肃地说:“师父,我和师兄途径槐桉,发现哪里竟有人以活人来供养草木,但不知此人所求为何。”

    瞬间,一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了。

    寒奕正色道:“我已知晓。此时,我和你师叔已经着人去办了。所幸那人道行尚浅,不然,依你们二人这般鲁莽行事,估计只能等宗门去收尸了。”

    赵云归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一时间也没想那么多,眼下见师父生气,她才觉得后怕。

    赵云归伸手拉了拉寒奕的袖子,弱弱地问:“师父,我们已经知错了。我和师兄可以先下去了吗?”

    赵云归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计。

    不料,赵云归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寒奕开口道:“去思过崖给我好好反省,长长记性。”

    赵云归见他真的是生气了,只得讪讪道:“徒儿遵命。现在就去思过崖。”说完,就朝徐一舟那边看了看。

    寒奕见她还在那四处张望,直接打破她的幻想:“不必看了,只有你一人去思过崖。早些用膳,收拾一下就过去吧。其他人随我去留芳殿议事。”

    “是。”

    最后,赵云归一脸幽怨的独自一人走出去。

    赵云归心想,谁家好人一回来就被罚到思过崖去,她真的是命苦啊。

    不过,师父他们要商议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要刻意避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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