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凛冬,空中铅云密布,鹅毛大雪落于山川大地,绘出条条深浅不一的银龙。

    凌霄峰上,一座巍峨白玉殿傲然矗立于峰顶,白玉为墙,青玉覆顶,整座大殿在大雪天中却片雪不沾。

    大殿飞檐上,精雕的玉鹤仿若下一瞬便脱离而去,飞入云海中,精巧细微之处更胜于人间皇家宫殿。殿门之上的牌匾银钩铁画“长明殿”三字。

    此时,一名女修正跪于殿门前,许是跪了许久,她的肩膀上已覆上一层白雪,高高扎起的乌发也冻上了细碎的雪屑。

    即便是跪着,女修的身姿依旧挺拔如竹。在她的前方,摆着一把白玉七弦琴,还有一把折断的铁剑。

    女修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折断的铁剑,眼底无波无澜,似是一滩无生气的死水。

    “叶潇,你就认错吧。”一声清冽的少年声自女修背后响起。

    女修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柳青茶,手指微微蜷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没错,不认。”

    柳青茶眉头紧拧,“师父将你从那穷乡僻壤带出来,引你入道,授你术法,现下就是要你守些规矩,潜心修习琴道,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为何还如此忤逆师父?”

    叶潇抬眼望向一心想让她感恩戴德的小师弟,眼底滑过一丝讥讽,书里的‘叶潇‘也曾守规矩,修习了并不喜欢的琴道,最终却落了个被同门背叛,剖心拆骨的下场。

    可她不是原来的“叶潇”,只是一抹寄居于这具身体的异世灵魂,她曾看过一本名为《问道》的AI小说,书中的“叶潇”从始至终,只是为白月光女主施蔻儿而活的替身,是男主谢清风为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提线木偶。

    即便这具身体的天赋在剑道,于琴道之上五音不辨,资质庸朽,只因她的师尊——原书男主谢清风的要求,“叶潇”便再不执剑,无怨无悔修了琴道,却未想她心中当成家人的师父,师兄,师弟,皆只把她当成了女主的替身。

    原本女主未复活前,“叶潇”因于琴道上修为平庸,时常受到师父严惩,但有师兄弟的安慰和陪伴,日子倒也不难过。

    未曾想有朝一日,她会被师尊一剑穿心,将死未死之际,大师兄破开她体内的禁制夺取她的剑骨,二师兄一针刺入引出她的心头血,而这位她亲自带上山的小师弟只是满眼愧疚地望着她,为她奏上一曲平复将死之人怨念的《渡灵赋》。

    许是同名同姓的缘故,许是感念这炮灰女配死得太憋屈,叶潇在评论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长评抨击了写出这本小说的AI系统,结果一觉醒来便进入到一方奇异天地。

    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声音告诉她,她将成为AI文中程序设定的一个替身女配,她的师尊玄明宗掌门谢风清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被复活的三师姐施蔻儿是女主,她生活的世界是因男女主爱恨情仇交织而诞生的世界,她既然要伸张正义,便让她替代炮灰接受剖心拆骨的命运。

    那一刻,叶潇恐惧,崩溃,不甘,她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并不想成为却只能依托男女主而生,又为男女主而死的炮灰。

    不知过了多久,那方天地中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循着光亮逃出,再一睁眼,她便成为了书中的“叶潇”。

    即便那个声音告诉叶潇,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她却不想坐以待毙。

    她花了五年偷偷修习剑道,成功筑基。当她筑基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在书中,‘叶潇‘因不精于琴道,即便用了大量灵药,也花了整整十五年才勉强筑基。

    可惜她到底还是掉以轻心了,昨日她躲到后山偷偷练剑,谢清风却突然出现,挥手折断了她的铁剑,令她长跪长明殿前悔过,在琴道与剑道之间抉择。

    叶潇的目光落在眼前那把折断的铁剑上,大雪已经覆盖了半柄剑身,只余留剑尖部分,寒光映雪。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五年前她从一位外门弟子那里花了八十颗下品灵石买来的二手剑。

    彼时她刚入宗,虽为亲传弟子,吃穿不愁,但灵石支取均需经由谢清风允准,为了不让师尊和一众师兄发现异常,她费尽心思偷摸攒了半年有余,才能买得起一把二手的下品灵剑。

    她知晓此刻低头认错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她日日修炼,五年筑基,可在谢清风强大的修为面前,却仍旧只是蚍蜉撼树,就像这把铁剑,他挥一挥手,便能将其折断。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向一群徒有虚名,端得一副心怀苍生模样又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人低头,不甘心五年努力却还是得向设定好的命运低头。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叶潇的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恍惚间看到那位如山巅雪莲的师尊从殿中走出,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缱绻摩挲,“这脾性与她倒是相像。”

    陷入黑暗前,叶潇恍惚想着,终有一日,她定会斩断这只手,叫他再不可随意摆弄他人的命运。

    叶潇在一阵鸟鸣啁啾中转醒,入目便是一片粉色纱帐。阳光透过粉色纱帐倾洒而入,柔柔地照映在她身上。

    她住的洞府原先是三师姐施蔻儿的洞府,这里的每一处仍旧按照三师姐的喜好布置,每一个三师姐用过的物什,都完美无缺地摆在应有的位置上。

    她拉开身上的云锦丝被正欲起身,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劝阻,“小师妹,你现下还不能起身。“

    她抬头望去,便见二师兄祝无虚正端着一个匣盒进屋。

    祝无虚原先是谢风清座下第二大弟子,修丹道,因炼药天赋卓绝,现如今已是回春峰峰主,在回春峰独当一面。

    原书中,这位二师兄对“叶潇”颇为照顾,却不想最后却一针取了“叶潇”的心头血炼药。

    祝无虚坐到她的床边,打了了匣盒,里面盛满了粉色的丹药,他含笑道:“此乃御寒丹,师尊令你恢复后上清心崖修炼琴道,练成《渡灵赋》方可出关。你尚未习得御寒术,此丹药可助你运气御寒。 ”

    清心崖……叶潇脑海中闪过一段原书的内容,心中有了主意。

    “知晓你喜欢粉色,我特意用桃花炼制的外皮。”祝无虚殷勤地将一颗粉色的药丹递到叶潇唇边。

    叶潇眉头微蹙,心中泛起一阵厌烦,她并不喜粉色,可自她入玄明宗,不论师尊亦或是师兄弟,都认为她应该喜欢粉色。

    她盖上匣盒,将药丹退还给祝无虚,“多谢师兄,我已开始修习御寒术,这药丹师兄还是赠与其他有需要的弟子吧。”

    祝无虚瞧了瞧推到他跟前的匣盒,幽声道:“小师妹到底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笑了笑,收起匣盒,“罢了,小师妹执意吃苦,我若拦着也忒不识趣了。”

    叶潇望向祝无虚那双笑意不达的眼眸,又瞟了眼他那眼下的卧蚕,虽精心勾勒却仍盖不住乌黑,心中蓦地升起一抹恶意。

    她淡淡一笑,满眼关切望向祝无虚,“师兄还是早些休息吧,熬夜炼药虚不受补,眼圈都熬黑了。”

    祝无虚一听,登时伸手摸出腰间的小镜子瞧了瞧,嘴里念叨着,“怎会,今早这妆容我可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叶潇瞧着祝无虚脸上厚厚的白色香粉,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粉都浮起来了,其实师兄天生丽质,不施粉黛比精心修饰更好看。”

    “够了!”祝无虚握着小镜子的手颤了颤,嘴唇微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潇,她的眼神真挚又诚恳,可她分明就是在质疑他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画成的妆容,质疑他的美貌,师尊说得对,小师妹恃宠而骄了。

    祝无虚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小师妹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师尊有令,你醒来后即刻上清心崖。”

    望着祝无虚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叶潇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丝被中,可摸着底下这一床柔软丝被,她又犯了难。山崖上可没有这一床天山寒蚕织就的云丝被,只有无尽的冰雪,寒冷无比,山上还有压制修为的法阵,即便她会御寒术,灵力被压制,御寒术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她开始认真考虑起偷摸着卷了云丝被上山崖的可能性。

    “扣扣。”窗棂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扣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潇赶忙坐了起来打开窗户,便见一只胖乎乎的花狸猫背着一个小包裹溜了进来。

    “叶潇,蚕娘托我给你送这件天蚕雪衣。”花狸猫举起爪子,勾开了包裹上的布结,“这是蚕娘昨日听闻你被罚去清心崖,连夜赶制的袍子,就是时间紧迫,只织了一层,不知能否抵得住清心崖上的严寒。”

    花狸子和蚕娘是她下山除妖的路上捡到的,彼时她见到一只花狸猫叼着一片枯桑叶围着一条奄奄一息的雪蚕急得团团转,心生好奇便收留了它们。

    因觉得入玄明宗当灵兽并不是什么好事,叶潇便将它们偷偷养在了山脚下,花狸子爱玩,时常会跑上山给她讲山下的趣事。

    这一件天蚕雪衣可谓是雪中送炭,叶潇满心欢喜,挠了挠花狸猫的胖下巴,“阿狸,你们已经对我很好了。替我跟蚕娘道谢。”

    她将天蚕雪衣仔细穿上,天蚕雪衣上身轻薄,却是绝佳的御寒之物。

    此刻,花狸不知从何处又拖出个大布包,摆到叶潇跟前,“叶潇,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只能将你的断剑捡回来。”

    叶潇默默打开包裹,映入眼帘的正是她那柄被谢清风折断的灵剑,她眨了眨眼睛,眼睛酸胀得厉害。

    叶潇捂住眼睛,闷声道,“阿狸,多谢。”

    “ 你保护好自己,我和蚕娘都在山下等你。”花狸子蹭了蹭叶潇的手心。

    叶潇点点头,将几块她特制的桑叶糕和鱼肉糕细细包好,摸了摸花狸,“快回去吧,这段时间先别上玄明宗了,安心等我,待我出关后下山去找你们。”

    花狸子见叶潇将白玉七弦琴和琴谱放入芥子袋中,好奇道:“你跟你师尊闹成这样,我们都以为你要放弃琴道了。”

    叶潇无所谓地笑了笑,“总得做个样子,那个地方平日虽无人上去,但谢清风的雪鹰上得去,我可不想被告状。”

    花狸子不解,“那你此番上清心崖,是为了什么?跟你师尊赌气吗?”

    叶潇摇头,淡淡道:“我是为了寻一个机会,若是能成,我便能变得更强,重获自由。”

    原书中曾提过,‘叶潇‘入宗后的第五年,大师兄江越白上清心崖悟道,’叶潇‘为他送丹药,无意间触发了一个秘境,秘境内竟是一处上古剑冢,大师兄孤身一人入了剑冢,出秘境后剑道修为便突飞猛进。

    现下她上清心崖,若仍能触发那一秘境,也许她的剑道也会有所突破,她便能早日逃离玄明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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