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烧好的开水倒进了刚煎好鸡蛋的铁锅内,冒出滚滚浓烟,水油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浓郁的奶白色。

    唐未吮吸着嘴里的水果硬糖,这已经是第五粒了。

    现在是她睡下之后的第三天的中午十一点,两天半没有进食饮水的虚弱接踵而至。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又恶心得反胃,站起身来就会感到阵阵眩晕。

    她强迫自己忍着恶心喝了半杯水,翻出抽屉里放得快发潮的水果糖,连吃了三粒才感觉稍有了些力气来厨房煮面。

    面条青菜下锅,唐未盯着沸腾的水面,依旧心有余悸。

    她神经质地掏出手机反复翻阅一番,又从厨房窗户探头往楼下望去,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按部就班地各自忙碌着,一切正常,才捞出面条,坐到饭桌开始吃面。

    唐未小口吃着面条,感受被汗水浸湿却依旧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温,眼神空洞地回忆起这场做了两天半的梦。

    那个梦……一开始看起来是如此寻常。但其实她应该从一开始发现这些反常时,就不该走进那个梦境的。

    唐未最近一直在看一部惊悚小说,剧情设定都十分优秀,故事发生在2000年初的一个海滨小镇,她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这几晚做梦时便把梦境构建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唐未不曾去过海边,只在网上刷到过,加上作者对环境的描述也并不多,所以她没有料到构建出来的梦境会如此细致。

    她所构思的一切都在那个梦中,混乱、落后的海滨小镇,路边或是闪烁或是已经损坏的路灯,以及每天死在连环杀人犯手下不同的可怜人,毫无规律。但她不曾想象过每家每户门口挂着的纸灯笼,来来往往的人面上的阴郁气息,甚至脏污的地上还会有一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深红色的粘稠物。

    在从前的梦境中,她很少去那些凭空出现的自己给予的设定以外的怪异之处,而这一次,怪异的是整个小镇,以至于当一切细微的不合理大量出现时,也显得合理了起来。

    前两晚她更多是在看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镇的居民很少来海边,她只在海边远远看到镇上稀疏的人影。站在海边感受海水潮汐的起落,看海水没过脚面,又迅速褪去,这对生长在内陆的唐未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咸湿的海风中混杂着一种奇怪的腥臭味,她没有吹过海风,只以为那本就是大海的味道。

    第三天晚上,她睡前刚看到小说的高潮部分,剧情中,捕鱼的渔船无意中打捞起了犯人沉海的斧头,主角顺着线索发现了犯人的行踪。

    当唐未在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男人,他低着头,穿着一件沾满了陈旧污渍的宽大白色衬衣,手中紧握的斧头坑坑洼洼,缠满了海草。

    刚唤醒意识的唐未大脑轰地炸开来,立马转身想要逃离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可当她看到身后的时,浑身血液刹那间凝固了,浑身冰凉。

    背后是一堵墙,这是一个狭窄的死胡同,而地上歪七扭八堆叠着的,是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甚至能够回想起来每一具尸体是死在哪天晚上,那具没有脑袋的女尸是在小说第一晚被厂里下夜班的工人们发现的,头上还插着一束百合,透过模糊的血迹依稀能够看到白色的花瓣;那具肚子血肉模糊的男尸是猪肉店的老板,剧情中的第四天,早市的客人们看到了他躺在肉摊上的尸体,肠子被整整齐齐地从肚子中牵出,一圈一圈地绕在了挂猪肉的杆子上;还有一具,不,只能说是半具尸体,只剩下了胸腔以上的部分,稚嫩的身体上穿着的短袖上还能勉强辨认出幼儿园的刺绣,是个失踪了一整晚的孩子,第十天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里被人发现,据说后来找到剩下一半的尸体,是在他自己家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

    但是他们此刻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剧情中,每一个尸体都被主角带回队里,交给了法医,妥善保存在停尸房中。

    唐未没有构思过这些情节,以往也出现过一些白日中看过或是经历过的东西出现在梦中,但是从来没有过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潜意识一般是不允许她的梦境中出现这种她排斥讨厌的东西的。

    就在唐未僵在原地的瞬间,她敏锐地感到后背汗毛耸立,身体拼命地向她发出了预警信号。但僵硬的四肢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只能拼命顺着本能牵动身体往下一躲,便见那把斧头带着一股腥臭味自她头上猛地挥过,缠绕在斧头上的海草划过她的后脑,腐烂的汁液从头发淌到后劲,冰冷又黏腻,瞬间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没有命中目标的巨斧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男人停在了砸到地上的动作,怪异地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唐未不敢细思其中的诡异,脑中只有逃跑一个念头,但是狭窄的巷道被男人和杂物堵得死死的,光是刚刚那一个踉跄,她便贴到了侧壁。

    【这只是个梦…这是我的梦……没事的,我,我可以改变这些……】

    【只是个梦而已,不会出事的……没问题的……】

    唐未努力安抚着疯狂叫嚣着的大脑,强行让它忽略掉已经爆表的恐惧与慌乱,男人和堆积成山的尸体宛如印在她的脑海中一般,根本剔除不去,她只能拼命想象出各种宽敞空旷的场景。

    不紧绷的神经让她来不及想出其他的应对方法,一段高考完便辍学来做外卖员的平平无奇的人生,给不了现在的她任何经验,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离这个男人!

    不知为何,平日常做的事情,在此刻令唐未感到尤为艰难。她脑中宛如蒙上一层灰布,思考运作的神经仿佛停滞了一般,但停在原地的男人,却缓慢站直了身子,随着他的动作,那把将土地砸出坑洞的巨斧也被拔了出来。

    【必须……必须改变这一切!】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唐未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着未知的恐惧,这是过去的梦境中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她隐隐感到这次的梦境和之前不同,她必须逃出这场危机!

    看着男人将要转向她的身体,唐未咬紧了牙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男人的身影依旧深深印刻在脑中,她放弃了自己想要变幻场景的念头,像无数次的练习一般,闭眼想象自己和男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巷道变得宽敞,让她得以寻求一线生机。

    “呲——”!

    怪异的撕裂声传来,唐未欣喜若狂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唐未和男人之间的空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黑白线条,宛如两个方块正在被看不见的双手用力拉扯开来般,线条连接着两端,藕断丝连。

    唐未难掩眼中喜色,血液滞留的身体也终于随着希望的降临涌上一股力量。她成功了!

    这是梦中场景变幻的迹象,当空间轴向变化时出现的一般是这样的变形线条,剧烈变化则带来的是空间的扭曲。

    男人转来的头依旧低垂着,肮脏的的头发已经没过了他的双眼,结缕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是他的眼睛却在黑夜中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透过发丝,唐未直直地看见了那双眼中浓郁的恶意与嗜血,还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跑!

    所有念头只在一瞬间,她在发现自己成功以后便立马牵扯起僵硬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巷外跑去。在跑动间唐未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支配感,调动全身肌肉加快脚步拼命奔跑。

    一直到现在,她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巷道外,便是通往海边的大路末尾处的一条小巷。

    变得宽敞的巷道得以射进月光,那是一种唐未在现实世界从未见过的蓝色光芒,随着她的奔跑,一轮巨大的蓝色圆月闯入了她的视线。

    在看到蓝月的一瞬间,唐未猛地停住了,突然她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她什么也听不清了,也感受不到了,就好像身处之前让梦境中一切消失后的无垠黑暗一般,连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也感受不到了。她眼中只剩下了一片蓝色,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蓝色,大脑也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连逃命的恐惧也没有了,只剩下了蓝色。

    那是……什么?蓝色的…月亮……?

    月亮……蓝色……月…色……月亮……蓝!?……亮@#&…月……月月月月月……&#%*&…*蓝色月……亮月亮%¥&**蓝色#@¥#%%#@#@!&*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大脑无声叫嚣着,血液奔腾冲击着每一处神经,唐未的大脑仿佛马上要炸掉一般,但是此刻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直到,那个男人拖动着斧头站在了她的面前,猩红贪婪的双眼遮住了那轮巨月。

    唐未全身像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五感刹那间涌回了她的身体,但混乱的大脑已经无力思考,她闭不上双眼,那满世界的蓝色仿佛还在眼前,酸涩胀痛的眼睛清楚看到那把停在她脸旁的巨斧被举了起来。

    “你——嘶——你不想逃——跑吗?”

    头顶传来忽大忽小的声音,犹如无数锐气划过玻璃的声音同时响起,形成了一句怪异的语言。

    男人用斧头将烂泥一般的唐未翻动过来,让她平躺在地上。他蹲了下来,弓着背,脸凑到了唐未面前,近到他的发丝都垂到了她的脸上,像一只只美杜莎的毒蛇般冰冷地咬上了她,而她就像石像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就那样与男人脸上猩红的眼睛对视上了。那是怎样怪异的一双眼睛?深红色的瞳孔中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比那红更加刺眼、更加诡异的红色瞳孔,急速旋转着,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你不会——嘶——死的,你——知道这是——嘶——哪——里——”

    男人的嘴一张一合,露出了口腔里一圈又一圈的牙齿,那锯齿一般尖锐又细小的牙齿。

    【这是哪里?】

    唐未的大脑已经跟着瘫软的身体一起放弃思考了,只是跟着男人那入侵大脑的问题缓慢运作着。

    这是哪里?

    【我……不会死?】

    【这是……哪里?】

    唐未感觉身体越来越疲惫,疲惫到她想要不顾这一切直接睡去。

    【好想睡觉……】

    “只要,你,醒过来,不会——死——”

    腥臭的气味从男人那深不见底的嘴里蔓延开来,一滴浑浊的液体滴到了唐未得脸上,滚烫犹如岩浆,却也只是让她颤了一颤。但是这刺痛也让她的脑袋稍稍再运作了一番。

    她到底在哪里?蓝色月亮……为什么这里,会有蓝色的月亮……醒过来,不会死吗?醒过来……醒过来……醒?

    “醒过来……”

    唐未茫然地重复着男人的话语,男人的嘴越咧越大了,连那刺耳的声音也变得急不可耐了起来。

    “醒过来,对——醒过来,你就不——嘶——会死了。”

    唐未只觉得一切都很违和,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似乎很重要,但是又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此刻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是顺着男人的话,顺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喃喃道。

    “醒过来…就不会死了啊……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啊……”

    男人那猩红的眼唰地瞪大了,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唐未眼前蓝光大放。

    是那轮蓝月,本来被男人恐怖身躯挡住的蓝月,随着她话语的落下,光芒肆无忌惮地绽放了出来。

    唐未却终于得以闭上那双,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怎样也闭不上的沉重的双眼,她觉得自己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在思维脱离一切的瞬间,她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刚刚发生的、诡异的一切,未知的恐惧笼罩了她,但她来不及做什么,她睡着了,在梦里。

    -分割线-

    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

    ……她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唐未带着未知的恐惧惊醒了过来,无数画面扑面而来,随即便感到心脏紧缩的痛楚,刚翻身准备起床的身体冒出一阵冷汗。

    但是安然无恙的身体却又提醒着她,她没有死在梦中。这和论坛里说的,不一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刺绣窗帘紧闭着,毫无疑问,这个漫长的梦境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现在仍在夜中。

    唐未很少在论坛说话,但是这一次,她是在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个普通的噩梦,她拿过了手机,踌躇了很久,在论坛发布了她注册账号以来的第一条帖子:《求助:在梦中说出了那句话,怎么办?》。

    半夜还在逛论坛的人很少,不多时,这条刚发出的帖子便有好几个人回复了,纷纷问她说出了什么。

    唐未犹豫了很久,一字一句地回复在帖子下。

    【糖糖外卖】: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写完这句话,唐未就关上了手机,把它塞进枕头底下,缩进了被子里。

    不能再想了,她还好好活着,那只是一个都市怪谈罢了……明天还要送外卖,要是不休息好,那才是真正的噩梦。唐未紧闭着眼睛,不断催眠自己。

    “嗡嗡”!

    手机刚放下,便震动了起来。

    是有人回复了她的帖子吧?

    但唐未现在不想看,她怕看了之后自己更睡不着觉了。可是手机不给她无视的机会。

    “嗡嗡”

    “嗡嗡”

    ……

    “嗡嗡”

    手机不停震动着,不间断地,宛如催命符一样发出嗡名声。唐未迟疑着摸出手机,锁屏的通知栏上还不停跳动出新的消息通知:您受到了一条新回复。

    晚上,有这么多人看吗?

    “滴答”。

    手机识别了唐未的面孔,自动打开,唐未定睛一看,立马尖叫着将手机丢下床,只见那收到评论的界面里,无数不同的ID后面,跟着一模一样的话语。

    【你犯忌了】。

    手机砸在地上,屏幕向上,随着楼层的刷新散发出红白交替的光芒。

    新的回复还在不停刷新着,每一个楼层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字体。

    【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你犯忌了】

    房间门外传来大门的开门声,应该是陈雪梅被她的尖叫声吵醒上来了,唐未此刻一秒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只管光着脚扑下了床,迅速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陈姨,我,我能在你店里睡一晚吗?”唐未猛地拉上了房间门,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恐怖的一切关在里面。

    陈雪梅站在大门前,还没来得及开灯,黑影的一头羊毛卷让唐未认出了她。但是她没有说话。

    “陈,陈姨?”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从开着的大门灌了进来,吹得唐未一身冷汗越发冰凉了。陈姨好像,有些奇怪。

    门前的黑影沉默着,往前走了起来,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那的确是陈雪梅,熟悉的面孔给了唐未不少安全感,她松了口气。

    “你犯忌了。”

    唐未刷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是陈雪梅,她还在往前走,没有感情的声音机械地说着那句让她惊惧万分的话语。

    “你犯忌了。”

    陈雪梅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着,眼看着就要与唐未脸贴脸,唐未看见她的眼睛圆睁着,说每一个字的时候嘴巴都张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整张脸都透露着怪异的气息。

    终于,她反应了过来。唐未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径直冲向门外。

    身后的陈雪梅咔地停住,开始转头,她的头随着唐未的身影越转越后,最后,转到了自己的背后,像麻花一般绞成180°的脖子里传来嗬嗬怪声,又说道:“你犯忌了。”

    不过三四步,唐未便冲到了门外,她不顾一切地逃离这诡异的一切,没有梦中那沉重的无力感,她还能逃,她要远离这一切,就像高考结束时的她一样,她要逃离这恐怖的所有。

    夜色清亮,就算是半夜,她也能看清室外。但只需一眼,她冲到门外的一眼,绝望便又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轮巨大的、蓝色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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