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令德的辣椒水泼了一地。

    岑湘尴尬的抱着棉被试图将整个人裹起来。

    秦晔揉了揉眉心,道:“傅家的家教便是教你如此投怀送抱?”

    他哪来的自信,又是哪知眼睛看出她在投怀送抱?怎么还敢指责她的家教?

    岑湘极力克制着怼回去的欲望:“不是您召我来侍寝?”

    秦晔更莫名了:“本王何时召你侍寝?”

    他们二人都还没回神,丁令德却心知是邓总管会错了意,暗道糟糕,正想找个机会悄悄退下,他英明神武的主子已经将怀疑的目光打量到他的身上了。

    这下看来是无法抽身了,他认命的跪下,冤枉道:“奴才,奴才只是想给您出出气,谁知道邓总管会错了意……”

    “我出什么气?又何须找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出气?”

    “不是您说要剖心拔舌坑杀……奴才,便让邓总管将她绑了,哪想到邓总管是这么绑的……”丁令德越说越小声。

    岑湘抓着被子的手在颤抖——她好像真的入了狼窝,还是一个会将人碎骨吸髓的狼窝。

    原来先前后院的悠闲时光都是脆弱的假象。

    她命不久矣。

    她注视着祁王深沉的双眼,原本帅气的面目在她心中越发扭曲,她想:他虽然长得高大了些,但功夫菜成那样,如果有可能,她现在挣扎还来得及吗?

    可只一个祁王倒也罢了,她人在屋檐下又双拳难敌四手,上次那个扔季濛的大哥,看起来就很不好惹……好歹是礼部侍郎的女儿,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吗?她还想回去见见爹娘。

    秦晔听完丁令德一番阴差阳错的解释,沉默须臾,低声道:“丁令德。”

    “奴才……在。”

    “你德行可真次啊。”

    “自己下去将这桶里剩下的辣椒水喝了,再给她找一身行头,将她带回去。”

    “奴才……”丁令德苦着脸还想辩解,被秦晔一个眼刀给封住了。

    丁令德乖乖退下了。

    秦晔瞥向岑湘,她这一身可谓不伦不类又难得规整,看起来竟还完整的组成了一套衣裳。

    不过初秋,她身上裹着的棉被并不厚实,被子下头露出雪白的细腿还在打着颤,但她肩上的丝绸帐面却十分光鲜,普通的丝绒原本顺滑轻薄,他这里的却是特制,一旦合上帐帘,室内必定一片漆黑,不透一丝光亮,就这么被她顺着纹理扯了下来,下摆的抽丝如同流苏一般垂着。

    “虽是误会一场,但我这云锦可不便宜。”

    岑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原本只是想找个能遮蔽身体的东西,起码等秦晔来的时候能够体面一些的与他周旋,脑子一抽便把帷帐抽了,谁知道他进来便喊人,而且这东西竟还是云锦的缎面。

    好汉不吃眼前亏,岑湘急忙认错:“妾身错了,妾身不是有意……”

    秦晔听她这个自称怎么听怎么别扭,闷声道:“算了,便按八成价格,从你的月例里扣吧。”说完这些,便也不再看她,回身步出了寝殿。

    ……

    丁令德站在殿外,等岑湘更衣。

    段翊抱着剑站在他身旁,贱兮兮而慢条斯理地说着风凉话:“丁令德,你德行可真次啊。”

    丁令德很想反驳:嘿,你个人身攻击的怎么还好意思说我。

    可惜他现在嗓子哑了,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话。

    片刻过后,岑湘换好衣服出来了。

    丁令德忍不住目含怨怼地瞧了岑湘一眼。

    岑湘没有在意他目光中的愤怒,只是怔怔盯着他瞧。

    这是个白衣的胖公公,很胖,大概有两个秦晔那么宽,不,恐怕还要多上一些。

    前头匆忙,未来得及在意,此刻她越瞧越觉得这人眼熟,便张口问了出来:“这位公公,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丁令德打了个水嗝,艰难地开口了:“没有的,侧妃记错了。”

    他嗓音本就尖细,喝了辣椒水之后再开口,便如同指甲刮地板,铁丝当二胡弦,打马惊着驴。

    也是,岑湘摇了摇头,记错了吧,她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声音这么难听的呢。

    得知此事是误会一场,她也松了口气,不过仍有些奇怪,她原本已经胆战心惊的以为会被责打,但实际是被轻拿轻放了,她此刻还有些不敢置信——这一切和王妃说的似乎有些出入。

    到了第二天岑湘去给王妃请安,才发现整个王府都知道了她昨天出的糗。

    端庄的王妃还是最先笑出声的。

    李寒袖见岑湘通红的一张小脸,更觉忍俊不禁:“敢在王府里这么干的,你恐怕还是头一个。”

    “据说王爷寝殿里的帷帐可贵了,你那点月例银子得扣到几时啊。”众姐妹笑道。

    “姐姐们快别笑话我了,被裹得像个蚕蛹一样,可难受了。”

    李寒袖笑过之后忍不住想到自己刚来王府的时候,忍不住正色教育道:“你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嫁到王府来了,以后可不许这样张扬任性,没得败坏了祁王府的名声。”

    虽然已经没多少可败了,作为王妃,意思意思说些场面话还是有必要的。

    岑湘也不敢多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初来乍到就犯下这样的事,她自觉没脸,王妃的教训,她便唯唯诺诺的应下了。

    -

    十月廿七寒露之时,萨达国的使臣正式入京了,咸德帝当即设宴款待远来的使臣,此次宴会又是一次大宴,自然是文武百官皆要赴宴。

    祁王府也不例外。

    岑湘作为侧妃,原是没有出席的权利的,但王妃说,因为使臣的接风宴后,两国谈判是由她爹负责,有这层关系,宫里特许了她一同赴宴。

    岑湘自然欣喜,毕竟大胤的规矩,侧妃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她也许久没见家人了。

    万岁宫的使臣宴,场面庄严而宏大。

    岑湘此次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穿着极为朴素的坐在王妃左侧吃茶,但万岁宫太大了,此次宴会皇帝更是卯足了劲要让外来使臣被大胤风采所折,宴会的规模和用度皆不是上回乞巧宴可比的。

    岑湘四处观望半晌,也没看见自己的爹娘。

    王妃见她东张西望,便给她夹了一筷子凉拌千丝,与她低声耳语道:“我已经派人去知会过傅大人了,一会儿主菜上来,大约酉时三刻的时候,你便找个借口出去,到毓秀亭前,或可与你母亲见上一面,说些体己话。”

    岑湘感激道:“多谢王妃姐姐。”无论是上回殷府的善意提醒还是此次的刻意留心,李寒袖都没必要多此一举,这样细微的留心和关怀,要说岑湘没有一点感动,那必然是假的。

    “客气什么,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出门在外照应一下应该的。”

    岑湘想着一会儿能见到母亲,心神早已不在宴席上,草草吃了些东西果腹,酉时很快过半,岑湘正和王妃聊着她从前在阑山和青州的趣事,孙婷怡却忽然走到她的身前,手里还拿着杯酒,见岑湘桌前的茶盏已经空了,还亲自又给她满上了。

    孙婷怡道:“岑湘,当日你出嫁没能去府上庆贺,如今国子监的同窗们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成婚之后的妇人,是无法回国子监继续学业的,岑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庆贺的,所有人都说她嫁去了火坑里,季濛为此还闹上了王府,只有孙婷怡说要庆贺,她心中有一瞬的难受:孙婷怡嘴上说要她原谅,说出的话却怎么听都不像是姐妹间的对话,仿佛始终隔着一层。

    但她也确实记挂着一些同砚,便问道:“同学们还好吗,那日殷胜来王府胡闹,他没伤着吧。”

    “没事,他还是老样子,成日里气夫子。”

    “没事就好。”

    “对了,我今日来,主要是明日你父亲便要充任判官与萨达的使臣谈判了,我便祝傅大人旗开得胜,为大胤讨个好彩头,也祝你今后生活顺遂。”她说着,抬手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了。

    “多谢,”岑湘举杯真诚道,“殷画竹已经不在国子监了,你今后也可更勇敢坚定一些,望你事事如意。”

    “嗯。”

    孙婷怡敬完酒,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岑湘眼看时间差不多,便按王妃的指示来到了毓秀亭前。

    可奇怪的是,她在亭前的树下左右等候,也不见母亲的身影。

    月色如洗,庭院静静,毓秀亭前树影婆娑,天色也愈发暗了,这个时节,白日和晚间的温度起伏大了起来,岑湘抱起手臂御寒,激动的心情逐渐冷却,头脑更是渐渐昏沉起来。

    同一时间,在皇宫的另一处昏暗角落,秦晔负手站在廊下等待,没多一会儿,回廊尽头便出现了两个身影,他们的步伐都十分急促,身形又宽阔,很快便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丁令德显然身材更“伟岸”一些,人也沉稳如山,固住了步伐后便伸手扶起摔倒在地的那人,笑道:“哎呦殷大少,做什么事如此着急,可撞到奴才了。”

    殷胜拾起跟着他掉落在地上的帕子,气急败坏道:“分明是你这狗奴才先撞的我吧。”

    “哎呦,那倒是奴才的不是了。”丁令德掩面做愧疚状。

    “你……算了,不跟你这奴才计较了。”殷胜似欲争执,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将话说完。

    他掸了掸帕子上的灰,又自然的用那帕子拭干额头的汗,没与丁令德多做纠缠,行色匆忙地远去了。

    丁令德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犯嘀咕:“这个殷胜,鬼鬼祟祟准没好事,据说前阵子又惹事被罚了禁足,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嘟哝什么?”不远处,他的主子问。

    “啊,没什么,”丁令德连忙复命,“主子,瑜妃那边差人来问了,您还不去吗?”

    “不必去了。”秦晔道。

    “那汪丞相的事……”

    “死人处得到的讯息都有限,何况是她?若她真想告诉我,也不该挑这个日子。”秦晔神色间有些疲倦,淡淡说道。

    “哦,原来如此,”丁令德了然,“所以您是故意叫她等着,就是等她沉不住气来催您?分明想知道消息的是您,她却比我们更心急。”

    “她与我本就毫无瓜葛,骤然联系,实在有些反常。”

    “是啊,怕是有什么后招,还是别去的好。”

    “已经耽搁许久了,还是回宴上吧。”

    他二人一路不紧不慢的赶回正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李寒袖,她神色之间似乎有些焦急。

    秦晔双眉微微一皱,问:“怎么了?”

    “殿下,您看见阿湘了吗?”他的王妃问道。

    “傅岑湘?她不是与你在一起?”

    “妾身自作主张,让她与家人会面,但方才傅家的下人回话说等了许久还没见到她,可臣妾算着时辰,她们早该见面了。”

    “许是傅侧妃脚程慢了些吧。”

    “不会的,这么久了,阿湘便是路上断了腿,爬也该爬去了。”

    这话说得……

    丁令德噎了一下。

    秦晔神色凝重,沉吟了片刻,忽然问丁令德:“你看清他那帕子上绣的是什么了吗?”

    “啊,什么帕子?殷胜的?”

    这种时候,问这个作甚,虽心中疑惑,丁令德还是老实回答道:“似乎,似乎是棵松树。”

    “什么松?”

    丁令德隐隐察觉了什么,踟蹰道:“似乎,似乎是傲,傲来松?”

    傲来松是大胤特有,生长在高寒之地,大胤的名山大川,也只有少数几个山上才长着这种树。

    上回见这树,似乎还是在阑山。

    那是傅岑湘的帕子!

    奇怪,为何在殷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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