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虚九十二年,于千清境阁中为天下算卦。千虚百年之际,必有大劫。妖起妖灭皆为妖,寻得神树方有一线生机。”

    ——相道君敬上。

    一只手伸过,那手骨节分明,指缝中带着一些香灰,手腕上方是玄紫色带着灰边的大袖。

    大袖擦过,那泛黄的书页被撕下,就着摇曳的烛火点燃,书页于燃烧中迅速蜷缩,只剩指尖握着的书页角落。

    此间,天地中人妖共存。

    于天外与世间某处,有千清境,此中,有道士。

    世人说,妖害人,道护人。

    大千世界,果真如此?

    别的先不说,让我们把目光拉近,在千清境,有座无华峰,这座山比起其它道门中的其它峰有一点特别,特别之处不在于它被特殊的松林包围,而在于,山上弟子非常的少。

    现在无华峰唯一的弟子正站在峰上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一座竹屋前。

    竹屋建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往前几步,便是悬崖,崖下是片片特殊的松林,远看乌黑一片,有些凄凉。

    弟子对着里面喊道,“师傅?你在吗,我要入世了,隔壁峰的师姐要和师兄结成道侣仪式了,你也要去吗?”

    当然片刻过去,除了松林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以及林中怪鸟突兀的凄喊,屋里面是悄无声息。

    那弟子也没再等,她知道屋内有人,便一定会回应,现在这种情况,便是师傅又出门了。

    她随意扯过一根发丝,将心中所想灌入其中后松开手,发丝很轻,随着风要往远处飘去。

    然而在被松开的不久,它就如同被火烧了一般,在空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如果这弟子的师傅经过此处,便能听到她留下的话。

    “师傅,弟子林心千入世参与师姐的道侣结成仪式。”

    “欸欸,你在看什么呢?”伴随着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记忆迅速如潮水般退去,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各色各样的人走过。

    林心千转头,身侧问话的人长发高高束起,深灰色长眉下的眼皮带着点黛色,一袭丹青色偏暗的长衣,长衣背后绣着星点林忏叫不出来的暗色花植,却依然难掩来人英气。

    手里拎着一袋栗子,丝丝热气从袋口升腾而起。

    来人不是她那快结道侣仪式的不靠谱的师姐,而是金悔夕,金家二小姐。

    说来可笑,之所以林心千能结识这位金家二小姐,缘分来自于她那师姐的不靠谱,虽然她从小都不着调,但是林心千没想到她能把仪式地点搞错。

    仍记得春天时,师姐到无华峰告知她即将与连安峰的师兄结成道侣仪式一事,并且说仪式举办地点想要选在千清境外,世间南方最繁华的都市之一——思世城。

    现在只是初夏,林心千就出发了,但幸好她提前出发了。因为林心千入世一打听,南方哪有思世城,只有一个思师镇。

    镇子在启迪河旁,虽然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但是镇子规模大小,绝对不是师姐说的那个最繁华的都市中的思世城。

    一时之间,林心千已经在纠结是师姐口误,还是自己空耳,把思师听成了思世。

    在她还想再打听打听南方最繁华的都市有哪些的时候,凑巧茶水摊的隔壁桌有个姑娘,说自己便是思师镇的,林心千或许可以与她回一趟镇子瞧瞧,并且她怀疑自己镇上有邪祟出现,恳求小道士帮个忙。

    这便是相遇的经过了,但林心千到了镇子上,发现镇上一派祥和,并无邪祟出现后惶惶不安的景象。

    镇门口有块巨大石碑,是这镇第一富人出资所修,他常做善事,做生意也愿意带着原本小镇上聪慧的年轻人。

    可以说是他带动原本并不富饶的小村落走向富裕的大城镇,这镇子越来越繁华,他的声望也越来越高,在城镇上算得上是第一号人物。

    至于为什么这镇名叫思师镇,是因为当初这富人特地去请求王上把小镇取名为思师镇,用来纪念他死去的对他恩重如山的师傅师娘。

    王上最后被他的真情感动,批准小镇名为思师镇。

    ”这富人怎么能见到这国的王上,我瞧着也没有富可敌国啊。”

    这便是林心千听到这个传说的第一反应,虽然她一直待在千清境,但这点逻辑常识也是有的。

    但是民间传言,真真假假,也不用去细究。

    然而民间传说的主人公的孙女,就在自己眼前,那个积善行德的富人,便是如今的金家家主。

    “小道士,我已经让家里的,按照这张画像找了”金悔夕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将其翻开,露出画中人像。

    画中人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大饼般的脸,眼睛形状像缩小了的菜刀,眼睛和鼻子就像菜刀耕地一样不搭,嘴巴是一条线非常简约,整体而言,就是草率二字。

    林心千搓了搓手指,将手掌摊开,将掌中投射的鹅蛋俩丹凤眼的女子,与画像比较了下,不能说不像,只能说毫无关系。

    “没事,我看街上有人画像写字,等会找他来做,这个可以等会去做,还有你说的邪祟是怎么一回事?”

    林心千从口袋中掏了几颗栗子,入手还是滚烫。还想再抓几颗,一只手盖住了口袋,因为常年习武,带着薄茧,手的主人正是金悔夕。

    “不着急,我带你先去听个故事。”

    林心千与金家二小姐于茶楼一处坐下,人群熙熙攘攘,听说说书的马上就要来了。

    茶楼中空,就像一个巨大的被挖空的竹筒,二人坐在三楼的一间包厢,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咯吱——”推开木窗,各样的人声如火浪般,从一楼涌上三楼。

    在千清境的时候,林心千就听师姐说过世间市坊繁华,其中便有个专门讲故事的角色,那就是说书人。

    只见那说书的是个半百老头,略微佝偻的背部使得长衫微微拖地,长衫及膝盖一处有三两小盘结,透着一股斯文气。

    “上回说道,金家长老在戏班操练木偶,忽听南方大响,出去一看南面火光映的天半边红。这可不得了,那是他师傅的屋子啊。

    金家长老这就急了,跑啊跑啊,急得一跟头摔倒在地了,爬起来继续跑啊,血也从额头上躺下来。“

    说书人举出两个并着的手指,从额头滑倒下颚,来模拟当时血留下来的场景。

    座下一片唏嘘,说书人接着说道,“当时火发的突然,这木偶师傅的屋里,不都是木头嘛,着了火,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那金家长老师傅夫妻两,火发的时候不在屋里,怎么的也能保住一条命,就是一屋子半生心血没了。”

    “可那木偶啊,对做木偶的人来说,可不也像命一样。那师娘立马冲进去了,没拦住爱妻,师傅便也冲进去救人,怕也是出不来了。”

    “金家长老过了一会匆匆赶来,最后冲进去救人,也于事无补,勉强逃出来还烧毁了半张脸。”

    身旁皆是长吁短叹,甚至有一中年女子低头抹泪,因这悲剧悲伤不已。

    “这故事是真的?”故事主人公的家人就在身边,自然要一探虚实。

    “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我爷爷从没有和我们说过他年轻时候的事。”

    “那有什么是真的?“

    这金家长老身上发生的悲剧,就像那火一样,火星四溅,引发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

    早年为孤儿,师长如父,师娘如母,一场大火如同夺去了双亲。

    而这金家,说来也怪,又发生了几场火灾,虽金家家大业大,区区损失财富并不可怕,可这二儿子长孙,小孙女都火中丧生。

    那便是早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孙。

    听金悔夕的说法,她爷爷的确就像一个被火诅咒的人。

    “这金家啊,就是被诅咒了,你看现在剩下的嫡系孙代,现在就剩下一个小时候被送出去习武的二小姐了。”

    “我看是那金家宅子有大邪祟,不然怎么送出去的都能活着?”

    林心千听到了邪祟二字,感觉终于抓住了重点,金悔夕却回答,家中有人觉得是妖怪作祟,毕竟志怪一事,在这个世间不是莫须有的,可往年来的道士都说并没有异常,金家多年行善,宅邸也有祥气环绕。

    “我小的时候就被送出去学武术了,这也是我娘和我爹的意愿,他们觉得家中就是有邪祟,我没有当道士的根骨天赋,学武也可自保。”

    林心千望向那双手,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柔软,却是能让自己存活的希望。

    楼下的说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此刻多为杂谈,金悔夕抬手把窗户关了,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心千小道士,你怎么看?”

    “如果已经有道士来过说没有邪祟那就是真的了,应该就是诅咒,破除诅咒说来容易,也难,需要找到诅咒的源头。”

    林心千瞧了瞧对面的人,觉得事情可以往另一个方向想。

    “是不是你爷爷的师傅师娘下的诅咒啊,毕竟他们是被烧死的?”

    金悔夕听到这话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她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她起身离开包厢,步伐干净利落。

    “我回来还没正式见过我爷爷,现在去看看他好了。”

    “一探究竟。”

    林心千和金悔夕被仆人带进阴凉的后院,顺着爬有藤曼的走廊,来到了一扇石门前,这和别院的雕花木门不同,但石门上相似的雕花象征着它也是金家一部分。

    两名仆人上前拉开石门,门顺着地上特地留出的轨道向两边离去,露出门内的景象。

    昏黄的烛光暗暗的照着这间屋子,屋子中央有几层纱帘,隐约透出帐后人的身影。

    当身后传来石门拉动的声音时,林心千已经随悔夕来到了帘子前面。

    透过纱帘花纹中浅薄的部分,可以依稀看出,是一个老人躺在了椅子上。

    “悔夕,你回来了。”

    声音有些嘶哑,混着气息的流动,笑声也显得有些诡异。

    风卷起帘子一角,露出帐内人的身形。

    是一张有着烈火灼烧痕迹的,十分可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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