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已灭,神尤在。

    “那个男子”手提弯刀,静静驻足在沙地之中,背朝烈日的方向,从云波的那个角度,现在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明明是那么蛮不讲理,被杀戮气息包裹着的“一个人”,此刻这个剪影却透着三分凄凉与孤寂。

    他抬起自己的手,上面有因为缺水和长期被烈日暴晒而干裂的纹路,掌缝中还有一些细小的沙粒。

    □□的存在那么的真实,活着的感受那么的强烈,自己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自己在这呆了多久了?

    他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的确够久了,也许是时候出去了。他抬起弯刀,指向那小子身前半透明的身影,无视了那身影与常人的区别,只是开口道。

    “你,与我一战,不可利用法术。”

    那半透明的身影并未做出回应,当然他可不是在做商量,而是在告知对方,自己要和他打一架了。

    只听弯刀划过空气,似乎还能听到锋利的刀刃因为极快的速度,而斩破恰巧浮在空中的沙砾的细小声音。

    那身影的身上迸发出一道力量,把他身后的云波震开了一段距离,也并不是要伤害云波,看样子更像是想让他远离战斗区域。

    他随手在沙地的那些不幸死去的人留下的残躯旁,捡了一个武器。

    说是武器,其实只是一个长棍罢了,棍身没有一点锋利的刀刃,比起对面“那人”手里持着的弯刀,可谓是没什么杀伤力。

    只是抬起长棍迎下那过来的一击,棍身就留下一道很深的印子,三击之内,这个武器必定会被废。

    *

    *

    云波保持着被震开后,跌坐在沙地里的姿势,望着面前两个缠斗许久的身影,没想到自己身前那个半透明的身影,虽然拿着的是木制的长棍,却撑了那么久,并且现在看下来,竟然慢慢开始占据优势。

    比起一刀可以取人项上头颅的弯刀,没有锋利刀锋,落在敌人身上不会留下血痕的长棍,能支持战斗这么久,也恰好说明持棍者的不一般。

    云波并不认识这个身影,在他短暂的十几年的人生里,能挡在他身前,为他战斗的人,他理应是认得的。

    他仔细端详那玉笛,这玉笛现在看来,与往常相比并没有很大区别,只是那小字更清晰了一点。

    联想到这身影出现是伴随着刚才玉笛的异常,云波不得不开始往这笛子的主人身上想——他那失踪多年的父亲。

    在他的记忆里,他并没有娘亲,只有一个父亲,但对于这个父亲,他也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据算伯说,他父亲是个怪人,而算波认得他的祖父。

    他祖父与算伯是在那重山中一起长大的伙伴,可前者在成年后却忽然消失了。重山里的人在附近几座山头搜寻无果,也便默认了他的不幸下场。

    且不说山峰高峻,不慎跌落悬崖便是无法生还。这一重重大山,无穷无尽,倘若没有从陡峭的山势中跌落,只怕也是迷失在山群里。

    但过了几十年,他又回来了。

    不仅相貌和几十年前差不多,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当然,也可能回来的不是他,毕竟过了几十年,怎么可能已经保持着青春,估计这男人是算伯那失踪了几十年的伙伴的儿子。

    也就是云波的父亲。

    云波的父亲未在重山中呆多少时日,在算伯再来他屋里找他,询问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时,屋里只有一个幼小的孩童,瞪着无辜稚嫩的双眼看着他,桌上还放着一个玉笛。

    除此以外,这屋里与这过去的几十年间一模一样,什么东西没有多,什么东西也没有少,那个男的就像一道穿堂风,如果不是云波的存在,或许算伯会把那短暂的几日,当做自己年老后加上思念童年伙伴,而产生的幻觉。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忽然消失了。

    也许在云波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的那天晚上之后,第二天早晨,他依然会叩响那间屋子的门,询问云波那儿是否一切正常。

    只不过,云波也像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一样,从重山中消失了。

    好在,他留下了道别。

    *

    *

    “彭”,是木棍打在□□上的声音,接下来是什么东西掉到沙地里的声响。

    那半透明的身影看上去并不想取谁性命,在他躲过弯刀工具后,长棍用力打在对面身影的手腕上,这一击,那弯刀终于从那人的手中脱落,落入黄沙之中,而他停下了攻势。

    两人静默无言。

    武器落沙,那个男人怔愣了一瞬,在他心里,弯刀脱手,自己离死也不远了,但那个身影并未对自己做出下一步的攻击。

    他可不会觉得是对方的仁慈,也许只是对方觉得胜败分晓,多余的战斗没有意义罢了。

    这倒和他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他眯了眯眼睛,或许是他在这呆了太长时间了,让那记忆也变得有些久远,回忆起来还是有些不连贯。

    过了片刻,他冷不丁的笑一笑。

    他想起来了,是那沂秦的大将军。

    大家都知沂秦大将军的战力了得,这也是那沂秦虽然皇室腐败,皇帝无能,却依然能撑那么久的缘故。

    他早就想会会这传说中站无不胜的大将军了,可惜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也不知道那将军是怂了还是不屑与自己战斗,对于自己发出的战斗邀请,通通无视了。

    绝斗的消息石沉大海,但他挑战这个将军的想法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强烈。死在他弯刀下面的亡魂,都是他的手上败将,而他需要一个新的对手,能让自己臣服。

    不过好在他们的国师通敌卖国,不知做了些什么,能让那将军出征,带着人数稀少的士兵队伍来到他们的埋伏地,想来是要与大部队汇合。

    他惯常不屑给自己的皇帝卖命,但是听闻这次能有与那将军一战的机会,他倒是主动要求前去了。

    他带敌一千,但那将军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士兵罢了,即使这将军能以一人之力,抵过百人军队,但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可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恐怕真打起来,在人数的碾压之下,都要成为此地亡魂,再回不去沂秦。

    今天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

    *

    “东堤弯刀客。”

    “蔚大将军竟然知道我的名号,十分荣幸了。”

    那当然知道了,且不说这人一月一次的挑战书信,东堤弯刀客的疯狂,他也是有所耳闻,如今带兵前来,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知这弯刀客在东堤具体算是个什么身份,如果说是一个为刀法武术疯狂的武林人士,倒也没有那么纯粹,因为他曾为东堤带过几次兵上战场。

    在他带兵的几场战斗里,对方的军队全军覆没,只不过大家说起他时,也不是赞赏他武力高强,战力惊人,都是探讨他的疯狂与东堤皇帝的阴险。

    他不是想要为国出征,他只是单纯享受杀戮的快感,那种武力在他人之上,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优越与自信。

    这也是蔚旭尧并不想接受他挑战的缘故,倘若这人只是一个纯粹的为武痴狂,独孤求败,拥有原则和良心的武林刀客,他愿意与之切磋。

    但这人不是,他虽然寻求对手,却不妨碍他随意处置那些在他眼里战力如蝼蚁般,甚至配不上说是对手的人,只要他愿意,孩童老叟也不放过。

    比起一个有良心有血有肉的活人,他更像他自己手里那把冰冷的弯刀。

    现在在蔚旭尧眼前的弯刀客,以及弯刀客身后的一千士兵,早就埋伏于此。东堤皇帝能够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带兵,明显这皇帝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将领,只是想要一把能够杀戮的弯刀罢了。

    而现在这把弯刀,对准的是他,以及他身后的九十多个士兵。

    此战凶多吉少。

    他正准备迎接一场恶战,却听那弯刀客盯着他悠然开口。

    “你,与我一战,你若胜了,我便带这些人走。”

    似乎是看蔚旭尧没有什么回应,他又补了一句,“我从不说谎。”

    他命令身后一千士兵后退,以表自己的诚意,东堤国士兵即使有所不满和意见,也不敢有所忤逆,只能拿着武器往后退了几步。

    “再退。”

    弯刀客盯着蔚旭尧的脸,仔细辨别他的神色。

    “再退。”

    身后又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是更远了一些,但是蔚旭尧却迟迟没有回应。

    “再退。”

    “再退。”

    “再退。”

    “...”

    在不知多少声再退后,蔚旭尧应了。他可不觉得他只要一直不回应,对面的人能让这以前士兵直接一步步退回东堤国。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在对面这弯刀客反悔时,他能够做出反应,抽身的距离。

    他朝背后摆了个手势,通知部分士兵去寻求大部队的支援,而对面刀客似乎对他这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对两国之间的交战胜败无所谓,还是对他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亦或者,是整场战局中,他有一些不知道的东西。

    只不过,横竖都是糟糕的结果,也只能兵来将挡,一步步解决了。

    希望他这一战,能拖到援军到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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