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青江市,天气如石榴花逐渐火热,紫外线的强度也随着气温的升高而骤然加强。

    宋知微挽着杭羽的胳膊从教室出来,今日她俩都没带伞,正要跑去树荫下,就被教学楼前的车子吸引了视线。

    火红的颜色,流线型设计。

    车牌倒是寻常,属于扔到大路上一眼挑不出来的那种,可惜这种低调却没什么效果。

    石榴花般的颜色即使在北方冬日的雾霾天气穿透力也十分强悍,更别说在这个空气常年清新的南方城市。

    杭羽窃笑地撞了撞宋知微的胳膊,语气暧昧,“喏,你哥又来接你了。”

    宋知微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调侃。

    见她不动,车子喇叭滴滴两声。

    眼看周围人的注意都要被吸引过来,宋知微将手臂从杭羽身上抽离,“那我回去了,明天那门《经济法》记得给我带书,左手第二层柜子里。”

    “哎呀,知道啦!”五一后的太阳晒得人眼睛疼,杭羽最不耐晒,把书挡在头顶,“你还走不走了,再不走你哥就又要把学校论坛给炸了啊。”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他们学校。

    上次就引起了一阵血雨腥风,生性安静不喜欢出风头的宋知微勒令他近期不许出现。

    这次他换了个方式,却还是引人注目地厉害。

    稍倾,那辆火红的豪车已经引发了周围人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已经拿出手机咔咔拍照。

    宋知微不想成为学校的焦点,黑着脸抱书上了副驾驶。

    车外,还有杭羽维持秩序的声音:“拍什么呀,哥哥来接妹妹,有啥可拍的!”

    驾驶座上,坐着她哥,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的宋见著。

    他身材颀长,皮肤白净,也许是刚出差回来的缘故,没穿西装,反而穿了件灰色的休闲风衣,举手投足皆是从容贵气。

    他一手撑在车窗上,一手握着方向盘,听见副驾驶关上门的声音后扭头看过来,“舍得上车了?要不是你那朋友,是不是还当作没看见我。”

    脸上一副茶色墨镜,绯红的薄唇似笑非笑。

    她确实想当没看见他来着。

    宋知微没回答他,伸手系好安全带,抱着的书随手放在腿上,然后直视前方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见著哼了一声启动车子,也没回答她的话,目光扫过她抱的书,“《国际政治与世界贸易》?现在江大的课程都这么水了吗?”

    青江大学的经济学院曾经在全国数一数二,但近些年有没落的趋势,好在底子雄厚,仍能稳坐南方相关行业的前几把交椅。

    宋知微不欲他侮辱自己的母校:“这是选修课。”

    言下之意,选修课只为学分,简单就行。

    晦涩难懂的那是专业课。

    “那也很水。”男人接的很快,语气和腔调都贱贱的。

    宋知微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不服输地回嘴:“是,哪里像您似的,常青藤的高材生,三年捧回五座奖杯。”

    她话中带刺,宋见著不怒反笑,露出一口白牙,爽朗的声音在车内回响,眼角的笑纹似乎隔着墨镜都能看得见。

    笑过之后,他说,“是啊,我就是三年五奖,怎么,不服气吗?”

    藤校毕业生的宋见著,脸皮和智商一样厚,宋知微知道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又不想他太过得意忘形,于是直接将脸扭到一边,拒绝和他交流。

    她这幅生气时候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宋见著嘴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专心致志地开车。

    这几年,她还是没怎么变。

    他很喜欢。

    窗外风景不断地后退,穿过隧道时车里车外安静地只有隧风急啸而过的呼呼声。

    宋见著没有开车听音乐的习惯,外面的车窗上映出二人明灭不定的脸,宋知微看着,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以前。

    她和他的名字,知微,见著,出自那个有名的成语,见微知著。

    奶奶说,人这一辈子最难做到的就是见微知著,于是把这个成语拆分开来,两个字给了她,另一半给了他。

    祈祷自己的两个孙辈能小中窥大,一生明智不为微末所累。

    他性格很冷,智商很高,外表阴郁不苟言笑,数理化却不是一般的厉害,中学时候甚至跳过级。

    那时她很喜欢这个个子高高的哥哥。

    然而他对她总是不耐。

    十六岁时他被北美的世界级名校录取,家里欢呼热烈地庆贺了好一阵子,之后他就跟着爸妈出了国。

    他们的工作重心也在那里。

    后来偶尔跟爸妈联系,听他们说,他在国外也是佼佼者,经常代表学校各处比赛。

    他在国外读了本科和研究生,又在那里创业、工作,直到去年,在国外一路顺遂的他突然宣布放弃了那里的事业,选择飞回国内从头开始。

    宋知微不懂他的脑回路。

    正如她不懂为何回国后的他,性子能跟之前有180度的大转变。

    “在想什么?”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宋知微的思索。

    “没什么,”宋知微骤然从思索中回神,下意识直起脊背,“快到家了吧?”

    宋见著瞥了她一眼,没拆穿眼前人的口是心非,“还有十分钟。”

    宋家住在青江市的东边,这里依山傍水,环境很是优雅静谧。

    前些年老太太身体不好,宋翻译为了让她有个舒服点的休养环境,就买了这套城郊的小别墅。

    所有的别墅都是独门独院,宋家与其他家并无二致,除了门口栽着一棵多年前移过来的海棠树。

    正长得枝繁叶茂。

    宋见著刚在树下停好车,宋知微已经跳下去哒哒哒跑上了楼。

    一楼客厅的南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刺目的阳光照进来,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坐在窗前,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奶奶!”宋知微用气音喊道。

    养神的老太太被叫醒,转头看去,小孙女已经飞快地换了鞋,小鸟儿一般飞到她的身边。

    “奶奶我好想你呀!”

    她像小时候一样蹲下来伏在她的膝上,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小孙女的头发,“怎么今天回来了?”

    今天是周二,她一般只有周末才回家。

    屋子里开了恒温空调,并不冷,但宋知微还是把她腿上快掉落的毯子往上提了提,“哥哥带我回来的。”

    老太太十分惊讶:“见著回来了?”

    话音未落,宋见著拿着钥匙走了进来,“刚回来,知道知微上周没回家,就去接她了。”

    他身高腿长眉眼带笑,手上挂着脱下来的灰色风衣,一派休闲怡然。

    白净的面上没了墨镜的遮挡,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来。

    “原来这样啊。微微说上周考试来着,”老太太转向小孙女,“怎么样,发挥还好吗?”

    “还好。”当着宋见著面,宋知微不愿多说,简单吐出两个字。

    眼见宋见著走了过来,她站起来扶住老太太的轮椅把手。

    “那你呢?”老太太看向宋见著,半嗔半骂,“半月前就开始出差,这会记起来你还有个家了?”

    他去年回国的,回来后先是在家歇了几个月,老太太并不知道他的安排,以为他是骤然失业,都打算让宋父给他寻个工作了,谁知他知晓后断然拒绝,然后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在年前一跃成为S&N青江总部的CFO。

    S&N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私人银行,他这个CFO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可不,我不仅记起来有个家,还记起来有知微这么个妹妹,这不,拉着她来给您负荆请罪了。”说着,他还把手中的风衣往背上一甩,装作背着荆条的模样,眼睛不着痕迹地瞟了老太太背后的宋知微一眼。

    她穿着齐膝亚麻白裙,脚上一双黑白小香风拼接皮鞋,长袖挽到肘部露出一段皓白的雪腕来,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浓密的头发在头顶高高扎起成一个饱满的丸子头,旁边偶尔冒出两缕碎发。

    休闲而慵懒。

    配合着她纤细的腰身、如玉的面孔,还有低头垂眸的动作,宋见著见了,眼中的笑意更深。

    老太太被逗乐,也不骂他了,“得,记得回家就好,告诉阿柔再加两个菜,然后开饭吧。”

    宋父在家的时候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他和宋母常年在国外,当家里只有老太太时便没那么多计较。

    饭桌上,老太太照例问起宋见著的工作,宋见著依旧是惜字如金的两个字,“还好”。

    下一步,老太太的念叨声准时响起,“工作是干不完的,工作归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年轻时熬大夜不注意,以后老了有你受的。”

    “好,我知道。”

    问完了宋见著的工作,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宋知微的身上。

    “微微啊,听你妈妈说你交了个男朋友,是真的吗?”

    专心吃饭的宋知微不妨被点到,夹菜的手一顿,还没回答,瞬间感觉桌子对面有两道利箭般的目光杀来。

    宋知微却恍若未闻。

    从她跟温廷交往的那日起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施施然停下筷子,她抬头看向老太太,温和却坚定地说,“是,奶奶。他叫温廷。”

    然而老太太没注意到宋见著的情绪,接着宋知微的话题往下问:“他是哪里人,学什么的?”

    “临市人,学计算机的,已经大四了。”

    “就要毕业了啊,”老太太似是感叹,“那他打算留在青江吗?”

    “他要读研,已经保研到荣城大学了。”

    荣城离青江不远,都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城市。

    荣城大学的名字老太太也有所耳闻,比青江大学还要好。

    “好,是个上进的。虽说大学的感情最后开花结果的不多,可也正因如此,从校服到婚纱才显得弥足珍贵。只要你俩好好的,以后在青江或荣城定居,无论哪个奶奶都能接受。”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个不落伍的老太太,连“从校服到婚纱”这种网络用语都知道。

    得到了奶奶的肯定,宋知微唇角带笑,虽不明显却是真的愉悦。

    宋见著看着她们俩一唱一和,心里陡生一股怒意,眉宇也不自觉皱了起来。

    若不是知道老太太的脾性,还以为她们是提前约好了在他面前唱双簧。

    然而他是越生气就越冷静的性子,抬手夹了块油焖茄子,宋见著慢慢咀嚼着,额前的刘海垂下,挡住了那双潋滟思索的眼睛。

    他今日里面穿了件简单的T恤,纯白的颜色稍稍遮掩了骨子里的凌人和不羁,看起来比寻常时候显得平易近人了一些。

    “你妹妹都有男朋友了,你呢?”老太太话锋一转,指向了他。

    宋见著又被老太太点到,缓缓掀起眼皮,面色微滞。

    宋知微刚被问完,转头看见他这副一分无措两分茫然的样子,刚才在车上被堵话的仇终于得报,有些止不住地幸灾乐祸,然而不敢真的让他瞧见,抬起饭碗挡在面前。

    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宋见著看见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胸中那股淤堵的情绪突然通畅了起来。

    心里头瞬间有了主意。

    浅浅地勾起一抹笑,他扭头转向主座上的老太太,声音尽可能地温和,“我也有喜欢的了。”他转而盯着埋头吃饭的宋知微,后面的话不自觉放低语速,“只是还没追上。”

    他话中带着难得的郑重,目光却清厉有加,沉沉落在宋知微身上,刺得她浑身生刺般难受。

    然而她还是选择继续埋头吃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老太太却险些把筷子都丢了:“真的?!”

    她是真的惊喜了。

    她是看着宋见著长大的。

    别看他现在一副承欢膝下的乖乖模样,性格却是个狡猾挑剔的。

    学业和事业太过成功,长相也属于出挑的那一拨,原以为他眼高于顶会一直单着,谁知道今天竟然吐口说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家的孩子啊,我认识吗?”老太太殷殷切切,恨不得今天就去对方家里登门拜访。

    宋见著从宋知微身上撤回来目光,半真半假道,“工作时候认识的,您不知道。不过您放心,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好好好,”老太太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多问,只嘱咐道,“好好对人家,咱家可不兴朝三暮四始乱终弃那一套啊。”

    她一辈子教书育人,清正严谨惯了,很是看不起这种流连花丛的行为。

    “哪能呢,她不对我始乱终弃就不错了。”他意味深长,每一句都意有所指。

    宋知微刚夹了一筷子青笋腊肉在碗里,听到这突然觉得嘴里的饭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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