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婳这具身体和她前世一样,肠胃受不了凉,只尝了几口,感觉有些腻了,便将手里的凉茶给了陈妈喝。

    陈妈高兴极了,这次没有直接牛饮了,反而学着一旁的孟梨小口小口品尝了起来。

    三个人又去了路边一家熟识的杂货铺里,孟婳转悠了两圈,挑了个素净一点的玉兰印花瓷盆,还有漱口用的工具,孟梨给卢安泽挑了两双宽大软和的黑色粗布鞋,陈妈见她们东西买的还算齐全,满意的点点头,挎着篮子巡视了一圈杂货铺的货架子,余光暼见角落里放着的玫红色亚麻布毛巾,伸手拽了两条。

    “老板,买了你们这么多东西,给我们点添头呗?”

    陈妈也学会了两姐妹讲价的那一套,像模像样的模仿了起来。

    其实按理说,陈妈混迹各个菜市场,平时总能用最便宜的价钱买最新鲜的菜,讲价能力不在孟婳她们之下。

    但是谁让陈妈总觉得自己是个粗使婆子呢。

    每回她跟着小姐们去什么百货公司的洋人店铺,又或者跟张氏去瞅瞅便宜处理的次品首饰什么的,总是无形的感觉有些拘谨,做事束手束脚的,腿也走不利索了。

    今日她看成衣店那老板这样痛快的少要了一角钱,也忍不住心动了。

    平时她跟着张氏出门,张氏可没有两个小姐嘴皮子利索。

    “我已经给你们很低的价格啦,再便宜连本钱都没得赚了。”杂货铺的老板是个胖乎乎戴着黑圆眼睛的中年男人,手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镀铜戒指,两只手虽然肥胖的看不到缝隙了,装东西的速度却和那瘦削的成衣店老板有过之无不及。

    陈妈手里攥着那两条毛巾,不肯松手,脸上扯着讨好的笑:“都是多少年的老客户了,你送我两条毛巾,我给我家小姐们用,以后我们家的东西都上你这儿来买,你看成不成?”

    杂货铺老板闻言皱了皱鼻头,纠结了一会儿,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来:“三角钱,这可是纯亚麻布的毛巾,很难进到货,你愿意买就买,不愿意就算了。”

    老板虽然人看着一团和气,却比刚才的成衣店还要难说话。

    陈妈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讪讪的朝着孟婳看了看,慢慢把毛巾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这样吧,我们也不白要你送东西,我家里有七八口人,你如果愿意送两条毛巾给我们,等回头我家的锅碗瓢盆,还有鞋子衣架要换新了,都来您家买,可好?这次没让你赚到钱,下次保准让你赚回来。”孟婳按住陈妈的手,抬眼含笑的跟杂货铺老板继续讲价。

    没道理三个人出来,孟梨讲了价,陈妈讲了价,她跟在后头当缩头乌龟。

    “这……”

    杂货铺老板这下有些意动了,这里离孟父所就职的文化局不远,之前孟婳没少过来给孟父送文件,所以和老板也算见过几面,他自然信她的话。

    “老板,你就大发慈悲吧,就当日行一善了。”

    一旁的孟梨赶紧助攻,势必要再为卢安泽争取到两条免费的毛巾来。

    “那……好吧,我是看在你们是老顾客的份上才送你们的,下次你们买东西可一定要过来瞧瞧啊。”

    老板用他那肉乎的手抓起来柜台上那两条玫粉色亚麻毛巾,和她们买的东西装在了一起。

    回去的路上,陈妈乐呵呵的拿着东西,走路都比平时轻快了。

    待东西买的差不多,太阳的光线已经变得越来越毒了。

    孟梨没戴帽子,红润的脸瞧着都比上午晒黑了一层,陈妈也走累了,满头大汗,大包小包的挂了一身。

    孟婳看了看几个人狼狈的模样,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见里面还有一些零钱,抬手挥了挥,招过来街头一辆黄包车来。

    孟梨见有车夫停过来了,赶紧跳了上去,伸手拉着孟婳和陈妈,三个人挤在一起,虽然浑身都是汗,但总算能歇会儿了。

    车夫躬着背呼啦啦的快步拉着身后的黄包车。

    孟婳把印有“姜氏男衣”的纸袋放在膝盖上,孟梨一只手拎着买的杂货挂在车身外面,张妈夹在中间,紧紧抱着一大包东西,三个人坐的根本不敢乱动。

    路过拐角,黄包车摇得“咯吱”响,听着像要散架了一下,吓得人赶紧抓住旁边的把手,生怕掉下去了。

    三个人只顾着怕掉下车去,自然没有瞧见拐角一身浅灰色修身西装路过的顾径洲。

    “孟小姐——”

    顾径洲眼底带了几分意外的喜意,他扭过头冲她们招手。

    只可惜孟婳没有看到他。

    顾径洲追了几步,见黄包车走远了,这才放弃。

    他想起来今天一早去孟家,孟父说孟婳不在家,当时他觉得是托词,不曾想竟然在街上碰见了。

    看来他们还真是有缘。

    顾径洲抬眼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已经几日没有见到孟婳了,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抓心挠肺的失落。

    他今早还难过孟先生拒绝了他对孟婳的示好。

    如今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便又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值得了。

    暗自嘲弄的笑了笑自己的痴意,顾径洲正要抬脚离开,却突然看到地上落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姜氏男衣发票——衬衫西裤一套。

    顾径洲俯身捡起来,看到上面百货公司的标注,一个念头油然升起。

    看来他误会了孟先生的意思了。

    孟婳确实是出了门,还买了一套不符合孟父身材的男人的衣服。

    既然这衣服不是给孟父穿的……那必定是买给自己的了。

    至于为何孟父发那么大的火气驱赶自己,顾径洲私以为他可能是觉着自己太唐突了,所以故意为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待想明白后,顾径洲脑海里浮现出孟婳笑盈盈的眉眼,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了起来。

    他是一定要娶她做妻子的。

    谁也阻止不了。

    ……

    几个人打道回府。

    坐了一趟黄包车,陈妈仿佛遭了大罪一样,下来的时候腿软的扶着墙缓了好大一会儿。

    孟婳扶着陈妈,等她舒坦了,这才帮忙拎着东西一块进了胡同。

    刚走到院子,孟婳一抬眼就看到张氏给她使眼色。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今日出门的事情被父亲发现了,心里有些发虚。

    “你们怎么逛了这么久才回来,午饭也错过了。”张氏看到孟婳刘海都被额头的细汗打湿了,浑身汗津津的很不淑女,皱了皱眉头,继而又提起来顾径洲的事情来。

    “今日那姓顾的先生又来了,还拿了许多礼物,可惜你不在,他又被你父亲轰走了。”

    “  他什么时候来的?”

    孟婳有些惊讶,抬眼迫切瞧了瞧前厅,什么也没有看见。

    “早就离开了,东西也被你爸爸扔出去了,勒令他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我是没见过你爸爸发这么大的火气,看来是真不同意你们的事情。”

    张氏说完惋惜的摇了摇头,一旁的陈妈给卢安泽送完了东西,回来听到这样的八卦,霎时就想起来她娘家的表姑娘结婚时也是这样闹腾的情况,立马就凑过来同张氏聊了起来。

    孟婳心不在焉的坐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被迫听了一耳朵陈妈亲戚从“苦命鸳鸯”到修成正果的故事,孟婳见他们结果是好的,心里也有了一丝安慰。

    她和顾径洲……应该结果也是好的吧。

    孟婳靠在长廊的廊椅上,背靠葡萄花架的柱子,抬眼望着院子里紧紧关闭的大门,不知道顾径洲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排斥他,金华女子中学的代课老师的名头也算不得太低,哪怕是穷了一些,可是人是不错的。

    “对了,二小姐,卢少爷让你过去呢,我差点忘了。”陈妈抓了一把瓜子,闲话说完了,这才想起来正事。

    “那我过去了。”

    孟婳收了思绪,淡淡的同张氏打了招呼,便去了卢安泽的房里。

    卢安泽就住在三姐妹房子的旁边放杂物的房间里。

    屋子已经被陈叔和卢安泽一块收拾干净了,屋里原先做工用的工具全部堆积在墙角了,靠窗的位置放一张孟婳屋里同款的实木单人床,外加窗户下一张四条腿的刷漆桌子,一眼瞧过去十分简陋。

    不过现在摆放了一些新买的生活用品,看着也算有了几分人气儿。

    正午的太阳刺眼的厉害,让人一进屋子就被恍了眼睛。

    孟婳进屋子的时候恍的差点被门口的横木绊倒,还是卢安泽用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没有摔下去。

    “你找我什么事?”

    孟婳还以为卢安泽伤口不好了,让她过来换药。

    “我听陈妈说,这些都是你买的。”卢安泽指了指那两条玫粉色的毛巾。

    “我们三个一块买的,我自己哪知道这么多你需要的东西,万一买漏了,岂不是还要去第三趟?”

    孟婳当时还以为陈妈拿那两条毛巾是自己要用,便没有阻止,如今看来,是给卢安泽这个硬朗的男青年选的了。

    颜色确实有些不大合适。

    “你若是不喜欢,我拿回去自己用。”孟婳以为他来找自己说这些,想着家里也不富裕,能节省一些就节省一些。

    “我不是不喜欢……”卢安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感觉说完这话好像更奇怪了。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可他还真有些不喜欢玫红色……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白,卢安泽索性不说毛巾的事情了,直奔正事:“今日买东西应该花了不少钱,这是昨天二叔给你的20块,我自己也存了5块,不能让你花钱给我买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和表姐表妹们分了吧。”

    孟婳一愣,没想到卢安泽这么见外。

    她今天出去总共花了不到两块,还买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实在是不好收这25块。

    “不用了,也没花多少钱,晚饭父亲该给我们补上了,你是亲戚,哪里需要给钱。”

    孟婳摇了摇头,转身要离开。

    卢安泽抬手想把钱塞给她。

    孟婳猝不及防的被他拉住了手臂。

    卢安泽触碰到她柔软微凉的手臂,手心有些滚烫,他红着脸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之前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钱你拿着,还有……我明日想出去寻个地方住,还望你能带我认认路,我之前没有来过北城,想找个熟悉情况的本地人,这里……我也就和你熟悉一些……”

    卢安泽握紧手心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低着头有些腼腆。

    “这才休住了一日,东西都买全了,怎么这么着急搬出去?”

    孟婳有些疑惑。

    难不成是家里什么人和他说了什么?

    “不是——你误会了。”卢安泽见孟婳挽留他,心里有些微微的欢喜。

    看来自己住进来她并不反感。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婳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若是搬出去是卢安泽自己的意思,那她要是帮着一块租了房子,到时候就是个容不下亲戚的恶人了。

    “是我一个同学,当时他也和我一起被救了出来,只可惜他家中父母双亡没有亲人,如今疲于逃难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昨天晚上才收到他的消息,知道他如今在距离北城不远的地方,便想帮助他。”

    卢安泽说完,拘谨的打量着孟婳的神色,生怕她会觉得自己又招惹了个麻烦回来。

    那天在二婶家里,他就瞧出来孟婳觉得他是个麻烦了。

    不过好在,最后她还是心软的带自己来了北城,还照顾了她一宿。

    “这件事,我先问问爸爸的意思吧。”孟婳不清楚孟父是否知道卢安泽身上的官司。

    “今早过来的时候我同舅舅只说是受了伤过来散心,怕惊扰了他,便没有说实话,还望表妹理解我的苦衷。”

    卢安泽十分羞愧自己对舅舅撒了谎这件事,低着头不敢看孟婳的眼睛,生怕她厌恶了自己。

    “确实不好告诉他。”

    孟婳思及孟父那遇到屁大点事急得满头大汗的情形,跟着认同了卢安泽的话。

    只不过她还是不赞成罢了。

    但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那明日等你好一些,我便陪同你去找房子。”

    “谢谢表妹。”

    卢安泽放下了心,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他看着手里没有送出去的20块钱,想到孟婳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实在不好意思,便又抬起手,想把钱给她。

    孟婳没看见他的动作,见他又不说话了,扭头就要离开。

    “那个,表妹……”卢安泽刚发出声音,一抬眼孟婳已经走的都没影了。

    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又默默的把钱放进了自己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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