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新闻和变故的来临仅仅是一瞬间。

    那一瞬间就改变了他生活里全部的稳态。

    以前爱和生活从未发生冲突。

    他可以永远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色里去卑微地爱着她,实则也在保护着自己的自私,贪婪还有不勇敢。可是现在她那边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他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动荡。

    那种现实和心灵的不对等让他表面上一尘不变,但实际上却又变了许多。

    之前所有努力的理由和自信全部被颠覆了。

    他还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忽然就变了,钱财和那些能够证明他强大的东西似乎还在却又不在了。

    这天公司又接到了国际上的大项目从而能够扩张市场。

    可此时此刻面对着坐在办公桌前的不带一丝喜色的总裁,手下们因此而面面相觑。

    这个男人这几天无论公司有了什么事项上都进展和变化都不喜形于色,神情一致,嘴角向下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唇色有点苍白。

    他们看着他那俊朗的脸上长出来的还没有打理的胡子,眼皮底下还长出了淡淡的黑眼圈,虽然大家有目共睹但没有人上前去问候。

    他的面色比往常更加无动于衷,像是变得更加冷漠。

    之前还会唠唠叨叨地点评评价几句修改建议,叮嘱他们把需要落实的事项落实下去,像个老父亲那样。

    可如今他们当着他的面眉飞色舞地讲述了很长时间,却迟迟不见他的精准点评和反馈,他对于这些事项倒显得漠不关心。

    这些敷衍的草率的回答和他之前对于设计的创新和项目整体的把控的严苛截然相反。

    主座上的男人对这一切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评价,他只是一味:“好。”“嗯。”“嗯。”“好。”

    没有什么提议不好。

    他像是一个看客那样,他在主座上坐了三十分钟。

    整场会议他提到的完整的建议并没有超过三句。

    他坐在会场主座上坐着发着呆,早上本来想取消会议。

    此时的他如同在一艘船上下不了船的船客,而她在岸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这日子还是在继续。他有时候也觉得很可悲,天塌下来他大概也可以一笑而过地独自安好,他为此而感觉到恶寒,而这种寒冷却没有抵御和解决的方法。

    这个市面上敷衍的产品很多,他们公司要做出和这个市面上与众不同的产品,或许只是为了钱而不是什么梦想。全世界都有资格谈梦想,可是他这样从小就没钱的人不能轻易谈论。

    他想到了她当年拒绝成为公司代言的理由,他冷笑着自己的卑劣和凉薄。

    产品好坏和研发,他在做的这一切包括从事的这个行业本身都不重要。他以前就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周围的人难道就比他圣洁吗,是啊,因为他们都是富二代,而不是像他这样的人。

    比起他们,他只能够去抓住他能够够到的一切。以前她是白月光,可是靠近她后他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了她身边的那些人身上,那些人会逼迫他审视自己。

    他骨子里的一切都随之袒露出来。

    一切都进步都只是技术进步罢了,可是技术上的进步又有什么意义。这一点意识上的转变来得很快,这一瞬间他这个人没变,公司也没有变,可是一切都变了。

    无论设计的好坏,科技的发展,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还是看这些科技用在什么地方。

    这些日子里他盘问着自己这些事物还有他存在的意义。

    钱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技术高一点或者低一点,这些到底是否有意义。

    除了她之外似乎没有人再会用这样的眼光和视角去用科技关心自然,关心人类发展还有其他人的生计和吃饭的问题。

    以前他过得很安心,毕竟她身边有很多人,他很悲观地认为就算改了也不能成为她身边的人,她也过得很好,她说了这些问题和社会相关的影响他也没有去注意。她对他的判断和看法似乎充满偏见。

    可他就算往她所说的方向去整改,只会影响公司的效益和业绩,而那是他的命。他看到走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是那样的富二代时,更是一心只想在金钱和生意上有所建树。

    唯有这样他才有信心压制那些人,在她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

    那场会议过后的第三天助理和员工再次汇报,他听到业绩报道时不笑,他们说公司股价上涨他也不笑,原本他脸上之前就只有浅浅淡淡的快乐,如今却连浅淡也已荡然无存。

    他看着那社交平台上女孩的登录时间,右手在不停地刷新着这个页面。

    他的视线愣愣地在这个页面上,他已停留好一段时间了,原本常常上线的人却没有出现,他像是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那样在那里坐着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社交媒体上新发明的地址定位还停留在前几个月的定位,上线时间也没有更新。

    他之前为科技的越来越先进而引以为豪,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消失在了他自认为自豪的科技之外。

    他一边刷着屏,一边对着空荡荡的屏幕愣着神。

    他做的这一切大概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像是去过原始生活了。他忽然回忆起她曾关心的事情她曾对他的公司的科技发展提出的那些质疑,她的理念和信仰不是科技发展而是人类生存,他一直以为未来总会有机会能够让她理解他所在从事的这一切,他现在觉得他错了,或许她是对的,他做的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赚钱和地位罢了。

    他在公司高楼的最顶层俯瞰着城市繁华,楼底下的黑沉和高耸入云的周遭的黑沉。

    那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空洞,他就快要陷进去,一不留神似乎就会丧身在那样的黑沉中粉身碎骨到什么都不剩,他不就是一直都身处于这样的一片黑暗之中。

    不仅身居高位,而且周围有数不清的晚宴,钱,资源,多到如同现在周遭这一不留神就会吞没了他的数不清的黑沉。

    他看得见自己,却也在这一片黑中看不见自己存在于何方。

    他忽然发现他没有希望也没有理念,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身无用的体面,其余的都在她那里,包括积极和阳光还有面对生活的态度。

    在她不在视线中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连原本很重要的体面都变得那么不重要。

    他才发现比起体面,他更想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更想成为一枚随时能够被她用到的螺丝钉,哪怕只是一个螺丝钉。

    他完全可以对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邋邋遢遢,而体面只是在她面前才有用的东西。

    他现在才明白。

    确实是他太迟钝,他现在好像才不那么害怕以前害怕的那些。

    他对这个地球的底线是所有的苦难降临在他的身上都没有关系,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糟糕,他都试图去原谅这个世界。

    毕竟他在乎的人好好地活着。

    可就连那么低的要求和底线这个世界也会一次次的触及。久而久之他还是没有在那些她曾经喜欢的出现过的地方找到她,他一直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为此很失落。

    这一个地方似乎只会留下他自己满身踉跄地在世间行走,又或者他的存在也毫无必要。

    病症明明已经快好了,可是忽然一夜之间又复发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当一切都消失之后,便只剩下了理智和冷漠。

    在彻底理智和冷漠之前,他却缺少底气向她靠近。

    直到她的人边人潮散尽,那个新闻一出来,他整个人先是一愣,接着他意识到她没有再出现,她并没有被封杀。

    她本可以出现,而这些事和她本身的行为没有直接关系。

    他花钱和人力去向她周围的人和她生活过的地方去寻找她的踪影,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这时他发现原来无论这个世界上的网络覆盖地多么广阔也依旧找不到一个一心就不想出现的人。

    她再次占满他全部的视野,没有那些人,如同没有高山和海洋。

    他忽然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了和没有做出任何行动这件事情。

    他时常去到各种她曾经待过的,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去坐一会,或是去她曾经常常散歩的地方去走路,别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去过哪些地方。

    当他在她待过的地方的时候,他似乎不再是他本身,而是变成了另一个像是有她的陪伴那样有力量的一个人。

    他坐在她曾经拍过照片的那棵树底下,抬着头看着那棵树。

    可是连那棵树都不会为他停留在她看过的那时的样子。连树叶和树枝的形状都变化了。

    她看到时候或许是另一个季节,另一种形态,另一种心境,反正不一样。而对于他来说不同。

    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那棵树,他只能和树倾诉他活该变成这样,他活该单身一辈子。

    他仿佛听见树也在说是啊,是他活该。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赞同着这一切,当周遭寂寥的时候,一切的存在便都会像是一种批判。

    他看着那棵树的时候倒是越来越清醒了他的自尊正是来自于自卑。

    他如往常那样一直一直地长久等待,可是现在的她却经历了危机,他却没能陪伴在一旁,他害怕自己连等待都失去,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期待,唯独期待等待这件事本身。

    可现在连等待都理由和初衷似乎都要离他远去。

    不是他变了,而是等待变了,他随之也变化着。

    他活得多么可笑。

    如果不是自卑,他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会说明来意。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联系他,他只是存在在那里一颗不重要的螺丝钉,不需要存在,也可以被视作是不存在,只有她需要的时候才存在在那里,不需要他便可不出现。

    现在远远近近只有一棵树能够听他倾诉。

    周围不断地有笑嘻嘻的人走来又走过去,人很多但他却一动不动地目不转睛,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周遭没有旁人似的。

    过了一段时间,他缓过神来,这才开始行动,找人去各处她可能去的地方寻找她。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也时常去别的地方,他似乎开始变得常常发呆,开着车一个人去到她曾待过的地方。

    这个世界残忍到连这一点都要试图去剥夺。

    这个公司似乎他也能够放任自流,他对这个世界没有要求和期待,没有什么能够绑架他的了。

    这就是它想要的答案是吗,他如今的每一天的冷脸就像是摆给这个世界看的那样。

    这便是现在他能够呈现的态度,他就是这样的一种样子,他强颜欢笑给谁看,没有谁能重要到需要他去强颜欢笑似乎才是一种更大的悲伤,那些强颜欢笑的人起码有原因可以笑,而他似乎没有,因此他沉着脸。

    以前他一直庸庸碌碌于钱,名,利是因为他只能追求点点实实在在的物质打发时间,不然生似死,死似生。

    现在他生死看淡,不装了,他又回到了当初觉得体面没有必要的时候了。当欲望被满足了,可是还是感受到虚无。这个时候似乎活着这件事变得更加难过。

    他现在工作纯属打发时光,他不会去较真去点评去严格把控发展的方向或者是细节,得过且过就好。

    他害怕人生的终点就是得过且过,那不是他该有的人生,他不能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这才是他的本心。

    他充分相信底下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活着的有梦想和情怀的人,他信任他们是因为这些。可是他的情怀和信仰究竟是什么,他以前似乎比现在更清楚,现在不确定了。

    他只知道在他呼吸的时候,他还算是活着。可是究竟是否活着,他自己也不确定,假如他感受不到呼吸。

    活着嘛,生命还在转动就好,至于转得快慢好坏其实他也不关心,只是明日复明日的时间罢了。

    他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让他像是丢失了自己的心脏。

    他们知道他看起来心情并不好,这些项目的好与坏像是无法改变这个情况。

    他的不悦的脸色是明面上的,其他他们都一概不知。

    他无法找任何人说,甚至其他人连他的病症都不知道。他活着只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那样,虽然见到很多人,却只能如同藏在心里的秘密那样,他眼里的世界并不存在在这个世上的表象中。

    整个世界的表象也似乎也没有完全存在于他的眼中。

    这样的两级分裂他却无法不知道如何能够言说,当虚无和一切都不值得连言说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那种感受才是真正的空,极致的空。

    好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在这样的空里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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