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很少来这个房子。

    应该说,除了在许袂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作为家长有来看过环境,和房东聊过几句外,此后的三年,就再不曾踏足过这个地方。

    出门前,伍月特地着意打扮了一番,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她今早起来照镜子,猛然发现自己憔悴得不成样子。人的衰老有时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突然就看起来像一个中年妇女了,这令她自己没办法接受。

    敲了几下门,屋子里没人来开,女人站在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钥匙。她本想再打个电话给许袂,却莫名犹豫了,最后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房东电话,让房东的儿子来给她开门。

    房东的儿子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无业,住在对面,仗着家里有这么一栋楼就完全躺平吃喝了。他一边帮伍月开门,一边问:“住在这里的是你女儿啊?”

    伍月愣了,“什么女儿?是我儿子,读高三。”

    年轻人愣了一下,但还是帮她把门打开,伍月追问道:“你看到有女孩子从这个屋里出来?”

    年轻人憨憨地摸了下头,“一直有看到,过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姑娘,那是你儿子女朋友啊?”

    伍月闻言心烦意乱,踩着高跟鞋也懒得换,直接噔噔噔地侵入屋内,像来抄检般四处看了一遍。

    虽说平时不管不问,但在这时又有了中式父母的掌控欲。

    很快她便发现了明显的异样,浴室里,有女士专用的洗浴用品和面霜爽肤水,衣柜里挂着女装,此外种种迹象都表明,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大男生,至少不只是。

    甚至有避孕套。

    怎么回事,许袂谈恋爱了?带女生回房间住?

    这事倒不至于让伍月特别慌乱,毕竟高考都考完了,成绩也出了,只是着实令她惊愕,许袂看着实在是难以想象会做这种事的样子。

    再想想,倒也不奇怪,她这儿子那么帅。

    伍月浑身是汗,这时候才想到要开空调,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预备等人回来好好问个清楚,这回一定得立起父母的威严来。

    她才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就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伍月循声看去,一个亭亭如时尚画报般的女郎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朝屋里看来。

    她看到她,似乎脸上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伍月却是长久的诧异,这张脸很难忘,纵然撇开她的身份不谈,这张脸也绝不可能轻易泯灭在记忆里,这是,这是……

    一帧死亡般静默的对视,女孩径直走进屋内,她的裙摆随着她走动的姿态泛起轻微涟漪,最后立在了伍月面前,双眼无波地望向她,将她一切的惊慌失措和困惑不解尽收入眼底。

    -

    伍月企图理解目前的事态情况,又感到完全不能理解。

    眼前的女孩,生就一张教人目眩神驰的面孔,冷若冰霜,艳似玫瑰。伍月头一回见,就为其大大吃惊过,那样粗糙的黄脸婆,怎么会有一个标致如明星的女儿。

    “你是知道许袂是我儿子,所以故意接近他的吗?”

    周曼侬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脸上闪过不耐烦的复杂神情,最后点头默认了。

    “高考那天我打电话给他,最后说话的那个女的也是你?”

    周曼侬眨了一下眼,似乎没有耐心回答如此浅显且愚蠢的问题。

    伍月想到房间里的避孕套,一时感觉痰气上涌,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事,绝不能让赵钊知道。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报复我和你爸吗?傻丫头,你妈要是活着看到你和我儿子上床,那才真正会气得死去又活来。我是无所谓,你以为上个床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马上就是清华北大的高材生,他会在好大学里和好女生谈恋爱。你,就是送上门来的不睡白不睡罢了。女孩子家要懂得洁身自好,这如果让人家知道,丢脸的是你自己,我生的是儿子我有什么吃亏……”

    周曼侬听了这话,静静看了她半晌,最后脸上浮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洁身自好?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蛮讽刺哦。”

    她似乎并不被这些轻侮的话激怒,轻叹一声,悠悠道:“可是许袂把我看得很重要啊,他是全省第三,但是为了奖学金宁愿去Y大,还说要把这个钱全部给我,你连知道都不知道这回事吧……其实,你不知道许袂心里是怎么看你这个妈的吧?如果他知道真相,我有把握说他会选我,你敢说吗?”

    伍月呼吸一窒,竟无法对自己作保,寻常母亲对子女那样庞大的付出,也未必换来子女对自己样样听从,何况她和许袂之间本就从不亲昵。

    那一句“儿女缘薄晚景难料”又闪现在她脑海里,其实,她也是害怕遭报应的。

    伍月耷拉下肩膀,突然变得极其软弱,她本来也不是个多聪明的女人,只不过惯会自欺欺人罢了。

    “你——算我求你好吗?你想怎么样呢?你说许袂要给你多少钱?不能啊,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你冲着他来干什么呢?”

    周曼侬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发现她老了很多,也胖了,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这样,中间的时间跨度也没有很大。

    扪心自问,自己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吗?但脑中的一闪念,已然被她抓住,也许一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是最好的。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反正都是卑鄙,不如换一种卑鄙。

    周曼侬忽然开口说道:“三十万。”

    伍月愣住,“你说什么?”

    开了头,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很容易了,周曼侬身上最后一点点学生气终于也荡然无存。什么是学生气,不是打扮朴实,而是太要脸,太知羞耻。

    她这辈子每天都在面对不要脸的人,为什么她就必须要脸?

    “给我三十万,我立即离开这个城市。”

    伍月愣了,没想到话题突然跳跃到此,她姣好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如果你想要钱,应该找你爸要,和我要算是怎么回事?”

    周曼侬此刻的心情异常平静,她说出这些话就像排演了无数次,语气平淡,口齿清晰。

    “我当然知道找他要不到了。赵太太,好好考虑一下吧,给不给是你的事……你儿子成绩那么好,前程似锦,我如果去警局报案,说他□□我,会怎么样?”

    伍月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这是在敲诈勒索吗?”

    周曼侬很无赖地笑了,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但是有点下三白,因此天生一副残忍无感情的模样,笑起来更有种惊悚的艳感,恶意十足。

    “我以为你是法盲,没想到还知道敲诈勒索啊?可以,那不如你去报案,把我们的家务事好好和警察讲一讲咯,最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从你当年怎么当小三开始,怎么生下野种,怎么和赵钊联手在我妈生病的时候逼她离婚——”

    伍月的手直发抖,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来婚礼上闹的那个人——”

    “是我舅舅,我让他去的。”

    伍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几乎一黑,她最近甚至都去医院的精神科挂号了,“我可能是做错一些事,但是和许袂有什么关系,他又什么都不知道……”

    周曼侬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然呢,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报复到你们这对人渣啊?我知道报警没用,可你们也再别想要脸了。男人抛妻弃子也许不算新闻,原配女儿和小三未婚先孕的拖油瓶搞上够不够猎奇劲爆呐?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会闹到人尽皆知,你这辈子也别想舒舒服服当体面的阔太太,这些烂事会在每一个认识你们的人当中口口相传——”

    “够了!”伍月已经受够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还有来自熟人的异样眼光,她的手又开始抖,“你到底想怎样?”

    周曼侬不再笑,脸上的表情有种仿佛置身事外的空洞,声音更空洞。

    “不是说了吗?三十万,给我三十万,就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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