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大叔,麻烦你找两个人看住他,别让人欺负他。”沈芜与赵兴出来后与敖风说道,“他常年吸食五石散,活不了几天了,让他体面一些。”

    敖风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老兵,懂得其中的道理:“我明白。”

    就算是敌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该给他起码的为人的尊重。

    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不做禽兽的事,不与他为伍。

    折辱他不是我们的目的,让他质疑我们,理解我们,成为我们才是。

    钱管事早已让驴车绕去了何府后院卸货,大门前被污染的巨大石狮子下,敖风遥望着被赵兴搀扶离开的单薄背影,深深一拜。

    从此以后,渔利口自由了。

    沈芜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倒不是庄妈妈没有传来解了她的禁闭的原因,而是她的眼睛需要休养。

    当然她卧房里的那扇窗被解封,也是一种寓意,寓意着陈小粥不会再关着她的意思。

    她唇角上添了些许笑意。

    “赵兴,你那八十两我在三生巷时帮你问过了。”沈芜踏进盆景园,邀他一起在桂花树下坐坐,“是你娘答应了赵四娘的,你娘过世,她便擅作主张拿了去。”

    “赵四娘?”赵兴并不像以前对此执着,“我认得她,她是赵三郎的妹妹,我娘跟我说过,她像我这般大时就被卖进了三生巷。”

    沈芜:“那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赵兴垂髫之年,所经历的这些比有些人一辈子还多还难,这段时日成熟了不少。

    “可能吧,我娘说过远亲不如近邻,她又心软,恐怕照顾过赵四娘一段时日,也许我娘后来回到渔利口再见到我就又反悔了。”

    她在挨鞭子之前一定想过很多,只可惜自己太弱小,想保护的人又太多。

    沈芜:“那你怎么说?若是要拿回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要。”

    赵兴想了想:“她要走的路比我要难得多,还是留给她吧,有钱总要好一些。”他捏了捏自己的荷包,忍不住地笑,“过几日我就要去跟敖大叔拜师,这次赚的钱够了,以后我自己还会再赚。”

    沈芜摸摸他的头,很欣慰:“你长大了,以后就不能这么摸你了,趁着这几天,多给我摸摸。”

    已是夏末,暑热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作威作福不起来了,盆景园中的桂花树梢上已见星星点点的金黄,青稚的香气若隐若现,时间过得太匆忙,不知不觉赵兴似乎也长高了很多,沈芜高兴之余,无限感慨。

    人生原来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相遇和送别。

    “你们也不问问我到底有没有把她们都灭口,就这般打算起来了?”宋楼兰不知倚在墙下听了多久,贸然出声,将沈芜跑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她站了起来,往卧房走:“去窗下。”

    说出这三个字时,沈芜顿觉,怎会这般暧昧。

    当初她念给陈小粥听的那本《南园离魂记》中就有这么一段:小姐外出郊游,与书生在山下桃林中匆匆一瞥,一眼定情。有侍女出谋划策里应外合下,放她独自前去游园,一人在园内,一人在园外说着相思与未来,后来日日夜夜相会院中一扇雕花窗下,终是被家中母亲发现封了窗,垒了高墙,小姐思念成疾,离魂赴约。

    她暗自冷哼:“又老套又俗气的故事,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在看这些东西。反正不是我。”

    沈芜刚在贵妃榻上坐定,窗外的宋楼兰就说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赵四娘的安置。”

    他这是有多着急?沈芜又哼了一声:“你问吧。”

    宋楼兰:“我有一门婚约,对方家中权势可助我,但我与她……”不知从何启齿。

    沈芜:“盲婚哑嫁,包办婚姻,懂。”

    宋楼兰满腹愁肠,一腔仓惶,渺茫的前途,困顿的一生,就被她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给说完了。

    她根本不懂。

    昨日夜里,陈小粥处理完沈芜的事回府已是亥时,也已深沉,还是被守在绮罗园入道口上的丫鬟叫去,说夫人有要事相商。

    陈夫人是本地大户卢氏的女儿,从未离开过荆州府,自来眼界就不高,年轻时跟柳姨娘争得两败俱伤,陈小粥身为柳姨娘的女儿没少受苛待,但她自小不凡,并不与柳姨娘为伍,凡事都以陈夫人为尊,渐渐得了陈夫人的信任。尤其是这几年,陈小粥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合她的心意,便对她更加仪仗。

    陈夫人将楚王递来的拜帖推给陈小粥看:“这是什么道理,婚期就在眼前,他倒想起来要见一面了。”

    陈小粥翻开拜帖,细瞧:“明日一早,这般急?”

    “谁说不是呢!”陈夫人不知等了她多久,腿脚早就僵了,脸色不大好,“之前只是一张画像,如今这一见必露出马脚。”

    任谁也没有料到宋楼兰就是楚王,而陈小粥找到沈芜之前,沈芜就与他相熟。

    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了。

    陈小粥眉心隐隐跳动,她一向有些邪运,而在长姐的婚事上,一开始就状况频出,出乎她所料。

    “那就不让他见。”陈小粥心一横。

    昨夜,宋楼兰离开三生巷,就派人去陈府送了拜帖。

    月色下就他一人,不免失落,便去桂花巷里转了转。

    今日一早,沈芜去街尾的何府,他入街头的陈府。

    他一路被人引进内院的翠华烟雨楼,走进小花厅,陈夫人与陈老爷已在主位上等待,见他来,忙站起身相迎行礼。

    宋楼兰心事重重,循规蹈矩地与他们客套完,端起茶盏又放下,说道:“我今日来是与陈小姐有事相商,还请小姐出来一见。”

    陈老爷请他坐上主位,陈夫人就站在陈老爷身后,不知是进是退,也不知手脚该如何自处,垂目不敢多言,宋楼兰请她入座后,也这只附和应承,一听他说要请小姐出来一见,慌张地手中的帕子都乱做一团。

    “小女,小女生得弱,上次赏花中暑后一直未痊愈,恐怕让殿下染上病气。”她不敢看宋楼兰,当然也看不见他是喜是怒,说着说着也顺溜了一些,“但……但又不敢违逆殿下,是以还请殿下见谅。”

    等她说完,四个丫鬟抬上一座硕大的鎏金屏风,挡在右侧陪厅上,随后又有两个丫鬟摆上一把交椅,垫上三四层厚垫,打开陪厅通往厢房的门,又有两个丫鬟将小姐扶出来,辅助她对亲王行跪拜礼,帮她坐下才告退。

    陈粟身软似无骨,若是没有细软支撑,怕是要化在交椅上。双手交握摆在心口,仿若随时要喘不过气来。

    宋楼兰淡然地注视着屏风后种种影动,不动如山,面色如常。他此次前来见不见得到她的面不重要,也更没想过对她的姿容评定一二,仍旧淡然地说道:“近日我在荆州府的酒宴上带回一胡姬,颇得我心。”

    陈夫人脸色骤白,楚王在做皇子时,十三四岁便有花名,曾因调戏皇后内宫的宫女受陛下叱责,此后便常常流连长安的寿康坊,风流荒唐名动京城,是以她才不肯将陈粟嫁给他,鲁镇偏远,谁知他在长安养了几房外室,几位通房,如今听他如此说,更坐实了她心中所想。

    陈老爷怒目圆瞪,即便他们只是清河郡陈氏旁支,也容不得一个不得宠没有势力的亲王跑到门上贬低。

    不过亲王纳妾收通房外妇乃是家事私德,他就算是亲王未来的老丈人,也不好逾矩多言。

    只盼女儿能有些骨气。

    陈粟捂着帕子急喘,咳得头上步摇轻动,发出叮叮咚咚碎玉之音,丫鬟上前帮她顺背顺了好一会儿,她才嘶哑地开口,细弱蚊蚋:“王爷做主便是。”

    宋楼兰:“陈小姐是赌气?”

    陈粟吓得微微颤抖,哽咽着说道:“小女子无才无德亦无福,身弱而恐不寿,难以操持内宅中馈,若是府中有姊妹相协一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并不是赌气。”

    宋楼兰突然站起身,两步走至屏风后,在场的陈府几人惊得从座位上弹开,陈粟更是往交椅中缩了缩,小脸微仰地看向宋楼兰,微红的双眸中满是惊恐,像只一口就能被野狼咬死的兔子。

    她脸上戴着面纱,宋楼兰并不能瞧见她的全貌,只是这双眼睛他有些眼熟,但眼中的惊慌失措与退缩软弱让他意外,只因他相熟的那双眼中从没有过这些。

    在陈老爷冲过来指责之前,宋楼兰又退了出去。

    “陈小姐宽容,本王多谢。”

    他想试探的都得到了答案。

    陈粟确如他调查的一样,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受身体所累,性子柔弱。

    这次相见她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他亦能觉察出,这女子并不胡搅蛮缠的人,而是个偏安一隅,随波逐流的后宅闺秀。

    这对他来说应是有利的,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

    但就是最后那一双望着他的相熟的眼睛,让他皱了眉。

    他没忍住去找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此时正站在窗下,问那人:“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沈芜的眼睛还不能见光太久,依旧被他的帕子蒙着,不过她还是换了个姿势,趴在窗台上,仰着脸,好似在看他。

    她嘿嘿一笑:“当然是逃婚。”

    宋楼兰一震,想了想,这倒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那要是跑不掉呢?”

    沈芜若有所思:“跑不掉?怎么跑都不跑不掉的话,那就是撞南墙了呗,是我,我就只能试试了。”

    宋楼兰:“妥协?”

    沈芜不喜欢他这个说法:“这叫变通,若是他能带来利益,又能被我喜欢,岂不是皆大欢喜?为何不试试?再退一步说,我是支持决定一起过一辈子的男女,婚前试婚的。”

    宋楼兰比她说出逃婚时还要震惊:“试婚?”是他理解的那样吗?这是女子可以做的事吗?也太吃亏了吧。

    沈芜却不以为然:“就是试试婚姻生活。不住在一起试试,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不爱洗澡,睡觉磨牙打呼噜,不会扫地洗衣做饭,衣服乱丢东西乱放,吃饭打嗝放屁?要是对方是这种人,外表再如何光风霁月,我都不要,麻烦。”

    宋楼兰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会烧洗澡水行不行?”

    沈芜:“对,这个也得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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