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归月把通讯器的光亮照向画面中央的方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埋在凌乱长发的脸。

    在凌乱线条里勾勒的一双圆眸里,尹归月隐约能品味出几分平静中的绝望。

    在小宇的笔画下,一只狰狞得分不清人抑或兽的粗犷大物压制着那双圆眸的主人,用庞大的手捧着那脆弱的脖颈。

    像是猛兽的玩味撕咬。

    小宇感受到尹归月照在画中的光亮,似是惊弓之鸟一般抱着脑袋不停摇头,小宇手中的画被蜷在的怀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宇魔怔般念念有词着。

    尹归月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赶紧灭了通讯器的光,竖起耳朵听小宇的话。

    小宇起初只是抱着头,却又不知受什么刺激,整个人直起来,头重重地撞向床板也不管,咬着牙说:“你们走开!你们不能这样对秉玉哥!”

    小宇浑身都在颤栗,眼里掺杂着愤怒与害怕,似是独自一人坠入名为塔耳塔洛斯的深渊。

    尹归月尝试性伸手抓住小宇的手腕,试探道:“别怕,他们没有发现你。”

    小宇听见尹归月的话,镇定了一瞬,而后又挣开尹归月的手,更疯狂地哀嚎:“不……他们发现了……他们不仅想逼疯哥,他们还想逼疯我,让我闭嘴……”

    尹归月见状,明白自己无针对性的安慰话语对小宇来说无济于事。

    要如陈院长所说,若想小宇真正镇定下来,必须从那幅画中解读出令小宇恐惧的根源,带他走出记忆堆砌的地狱。

    “真的没有发现我们,你看。”

    尹归月拿出先前放在口袋里的笔,就着微弱的光亮,在小宇手中画纸的空隙里画了一张四腿桌子,而底下蹲着两个人,一个是小宇,另一个是自己。

    尹归月还用铅笔蒙上阴影,画作这样一改,画纸四周除了一双双惊恐眼睛外,小宇与尹归月成了隐匿的局外人。

    小宇看着画纸中的自己,在沉默中逐渐冷静下来,只是又恢复成眼神飘忽、嘴里念念有词的状态。

    “刚刚你看到了什么?会让你这么害怕?”

    尹归月放柔了声音,企图问出画作中央为何会呈现出这样姿态的两人。

    “那个omega在被强行标记……她不愿意……可是那个魔鬼在逼她……”

    小宇的声音越来越小,又突然警铃大作般猛地一推尹归月,大叫道:“你骗人!他们知道我看见了!”

    小宇的精神疾病是断断续续的,陈院长解释小宇之前经历的事情让他选择性忘记这段痛苦回忆,可每次发作就会让他不断想起零碎片段,而后进入痛苦状态。

    “是我害了秉玉哥……”小宇开始大声地哭起来,“他们让我睁眼看着秉玉哥被灌下更多药,然后在那些alpha面前跪地求饶……”

    听完小宇的话,尹归月不禁屏住呼吸,内心确定地将小宇的画中那被锁在枷锁椅子中的人同成秉玉划上等号。

    这就是成秉玉曾说过的驯化试验吗?

    镣铐椅外,方幕中那位被强制标记的omega又是谁?第一位被驯化者吗?

    尹归月回想起成秉玉时常挂在脸上的淡笑,那些不谙世事的贵族omega也不曾有的纯净笑容,谁知这却是不堪过往所塑造的。

    而这一次遇上小宇意外发病,竟是难得的机会,让尹归月去窥探成秉玉这团谜团。

    “小宇别怕,我们能救出成秉玉。”

    尹归月捏着小宇的肩膀,止住小宇颤抖的动作,十分认真地开口。

    “小宇,你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救出成秉玉。”

    尹归月用笔在画纸中的镣铐椅上重重地划上一个叉,而后又把笔放在小宇手心。

    床下一片黑暗,小宇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盯着手心里尹归月递来的笔,然后重重握住。

    “我记得……他们最后给秉玉哥上了镣铐。”

    小宇颤颤开口,可此时言语里透露着一股坚定。

    尹归月直接开了手电筒,在画布中央的“成秉玉”的脚踝处画上一个镣铐,问小宇:“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小宇拿过画笔,在“成秉玉”的食指根画上戒圈,“镣铐是这样的。”

    尹归月有些大骇,她一直都知道成秉玉食指上有一枚戒指,从前一直以为是传家的物什,却从来不知道这是镣铐。

    “这个镣铐怎么能解开呢?那些人有说吗?”

    尹归月问道。

    小宇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却越想越焦急:“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们掐着我的脖子,大屏幕的画面不停歇地播放着,秉玉哥痛苦地在座位上挣扎……”

    小宇又陷入断片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尹归月好不容易引小宇走上挣开回忆地狱的道路,可小宇却又一下子迷失了自我。

    尹归月见状,心一横将手掐在小宇的脖子,意图模拟当时的情景,逼迫小宇重新回到记忆中。

    “是这样掐吗?”

    尹归月压低声音,模仿着想象中坏人的声音,手上慢慢加重力道。

    小宇被尹归月掐住脖子,乱飘的眼神却慢慢聚焦,断断续续说着。

    “屏幕里……那只禽兽也出现了……它对秉玉哥说……看到录像了吗……咳咳……”

    尹归月见小宇呛咳,松了点力道,却不敢完全松开手,生怕会打断小宇回忆。

    “子承母业……成怀鸢没完成的驯化……就由你来还……只有我的信息素才能解开这个精神力镣铐……你就和你母亲一样,一起学习做个乖顺的omega吧……”

    小宇说完一大段话,整个人却如同枯萎的花一般,双眼失去焦点。

    尹归月看出小宇的不对劲,怕小宇沉沦在恐惧中,从此疯魔,连忙鼓励说:“小宇,就趁现在,刺向眼前的禽兽,你可以救出成秉玉!”

    尹归月不断鼓励小宇,小宇在声声鼓动中回神,慢慢握紧画笔,最后猛地刺向尹归月还抓在其脖颈上的手。

    尹归月来不及躲,手上被划拉出一个血口,却一时顾不得伤口,连忙拖着小宇从床底出来,把藏在口袋里的药喂给小宇。

    钻出床底后,噼里啪啦的雨声涌进耳朵,把适才不真实的梦魇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尹归月手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雨滴飘进来,打湿了掉出小宇怀里的画。

    恐惧的线条在一片片柔和的雨中逐渐糊成一团,所有的狰狞与丑陋都在这场雨中消融。

    “我做到了!我刺向了那只禽兽!”

    吃过药的小宇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却笑得很开心,双眸亮晶晶的,最后晕在尹归月创造的胜利梦境中。

    尹归月把小宇安置好,匆匆用布摁好伤口后走出房门,却撞见了一直候在门口的陈院长。

    陈院长看着尹归月手中沾着血的布,惊讶地说:“尹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尹归月却是答非所问:“陈院长,成秉玉姓成,是跟母亲姓吗?成秉玉的母亲是谁?”

    陈院长支吾了一会才回答:“秉玉是跟上一任院长姓。”

    尹归月不信,继续问道:“我能看看成秉玉在福利院的登记资料吗?”

    陈院长听见尹归月的要求,思量再三,只能带着尹归月去到档案室,把成秉玉的档案递给尹归月。

    成秉玉的资料很简单,在生父母一栏直接写着父母不详。

    可尹归月清晰听见小宇说的话中,有成怀鸢与母亲两个字眼。

    “成怀鸢是谁?希望陈院长您不要在有所欺瞒了,尹家必须保证未来的omega身份清白。”

    尹归月觉得很可悲,在这个A尊O卑观念根深蒂固的国度,最终还是要搬出alpha的架子,才能套出自己想要的话。

    陈院长哀声道:“尹小姐息怒,秉玉真的是一个清白乖巧的孩子!他已经经过驯化,不会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去做反抗阿不勒斯帝国的战犯的!求尹小姐不要取消婚约!”

    下了一晚的雨现在渐渐停下,陈院长的哀求澄澈的空气中回荡着。

    与此同时,这一地区的通讯信号已经恢复。

    尹归月的通讯器不停抖动着,传来一条条消息。

    管家发来信息道,尹世荣提前和炽鹰学院商量请假,并定下在三日后完成婚礼。

    本来今天尹归月与成秉玉要在婚礼所在的圣星大教堂完成程序彩排,尹归月却不见了人影还没有信号,于是管家强制开启定位,如今正在赶来颂海福利院接尹归月。

    尹归月却一时不想理会管家的消息,在通讯器里搜索成怀鸢。

    出来的结果是一张清冷艳丽的脸与简短的介绍。

    成怀鸢,甲级战犯,反动omega所成立的昼星军团将军,于战役中被俘,被俘前多次在阿不勒斯帝国煽动omega反对帝国传统政策,造成社会动荡,罪不容恕。

    尹归月看着介绍,却忍不住回想起小宇画中的场景,军团将军成了禽兽的奴隶,将一颗本应驰骋疆场的自由灵魂打碎,塑成任人摆布的布偶模样。

    仅仅一幅线条简单的画,尹归月便不忍卒看,那彼时年幼的成秉玉,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屏幕中痛苦的母亲,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一次次驯化试验中,将不屈与骄傲打碎,逼迫自己成为一名人人称赞的乖巧omega呢?

    甘愿当尹家笼中鸟的乖巧omega不是成秉玉,暗城里躲在绷带里却出拳飒爽的才是真正的成秉玉,从未驯化的成秉玉。

    他用了多久,才把破碎的真实的自己,在世人的监视下,一点一点重组起来呢?

    尹归月思绪万千地走出福利院,看着早就停在福利院门口的尹家的飞行器,又望了望仍灰蒙蒙的天,而后钻进飞行器。

    雨停了,却没有天晴的意味。

    -

    尹归月赶到了婚礼预定的教堂。

    教堂富丽堂皇却又不失神圣庄严,里面摆满了红玫瑰,穹顶画着绚丽的神话故事,一盏盏水晶灯垂下来,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即使天色阴沉,灯光在琉璃窗的折射下照向教堂每一个角落,通身白西装的成秉玉站在中央,俨然光明里的谪仙。

    尹归月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多星期没见的成秉玉。

    成秉玉把头发梳在背后,露出清冷却又带着点点温柔的眉眼。

    “你一直在忙,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流程,或许我们先从最简单的交换戒指练起?”

    成秉玉勾着嘴角,轻声开口道,把戒指盒递向尹归月。

    “你不好奇我去了哪里吗?”

    尹归月接过戒指盒前,问成秉玉道。

    成秉玉仍然笑着,伸出预备带婚戒的手,语气里却几分有些夸张的遗憾:“希望我的alpha不会因为好奇遇上一些污秽往事,产生悔婚的想法,毕竟我一直在精心准备这场婚礼。”

    听完成秉玉的话,尹归月轻轻握住成秉玉的指尖,指着食指上的戒圈道:“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想帮你拿下镣铐,帮你获得自由。”

    “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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