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十月早秋,秋风和暖,日头高空偏西斜挂。

    本应和煦的天气,桑季夏只觉得手脚发凉。

    紧张得手脚发凉。

    她蹑手蹑脚得朝那座宅子的方向走去,离宅子越近,所听到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只听除了凄厉的惨叫声,隐约还有一道低沉阴戾的嗓音。

    “没想到公公这把老骨头还挺硬的,死到临头了还不肯供出你的主子是吗?”

    这么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大儿子苏玉宸在说话。

    好家伙,她果然没看错人,她从前就觉得苏玉宸文质彬彬的皮相下一定有腹黑阴狠的一面,故而,苏玉宸成了她居上位的大儿子。

    能近距离观察到两个儿子的欣喜冲淡了紧张,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太多,三两步走到宅子边上。

    宅内的人似乎十分确信,这荒凉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打扰,宅子破旧的大门虚虚的掩着,正好方便了桑季夏偷看。

    她就偷偷看一眼就走,她在心里跟自己保证。

    她偷摸蹲在门缝边上,还没看清里头的情形,倒在地上勉强能称作人形的人又说话了。

    “祁言,你八年前早该死了,是桑府那倒霉的嫡长女替了你,你才逃过了一劫,你竟还不好好替自己积德!”

    八年前?倒霉的桑府嫡长女?

    听到这里,桑季夏本就压得极低的呼吸骤然停滞一瞬。

    他们虽未指名道姓,但桑季夏可以肯定,他们说得定是八年前害死她哥哥的那场意外。

    她一直以为哥哥是她害死的,没想到这一切会另有隐情,也没想到这意外竟会跟太子有关。

    心中原本充盈着即将目睹笔下儿子真容的喜悦,顷刻间灰飞烟灭,尽化做成满腔愤怒。

    她哥哥那么温柔,那么好,却被说成替死的倒霉蛋。

    桑季夏一双小手死死握紧,连指甲嵌进皮肉了也未察觉到。

    她凑得门缝更近了。她定要看清诋毁她兄长的是哪个狗东西。

    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还不配提她的名字。”

    桑季夏终于看清了里头的模样,她先是看到一条黑黢黢的长鞭,黑得不近人情,连沾了鲜血也不显,视线再往上,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傲然立着,光是背影的气势就如同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

    这执鞭人好像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只见执着长鞭的男子手一甩,鞭子再次无情的落在地上残破不堪的人身上,那人终究是再也无法承受这酷刑,一张口,一口血便直直地喷了出来。

    许是对面前人积怨太深蓄意报复,这口血是朝执鞭男子的方向吐的,距离太近,发生得也过于突然,他没来得及避开,不少血沫飞溅到了他的身上,素白色的华衣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脚边的布料尤为明显。

    执鞭男子嫌恶地皱着眉撇过脸,一脸嫌恶的模样,这一撇头,让桑季夏看清了他的样貌。

    男人面如美玉,目若朗星,本该是俊逸柔和的谦谦君子,却因素白的华衣沾了大片的血污,配上手上沾着血迹的冰冷的长鞭,活脱脱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这是她笔下的二儿子——太子祁言。

    桑季夏心下大呼不妙,并不是因为发现执鞭人是二儿子而不是大儿子,而是……

    她除了路痴以外,还有个毛病就是,她晕血。

    素白锦袍上沾染的大片血迹,在桑季夏看来更加的触目惊心,她无法再压低呼吸,像离岸的鱼似的,她大口的喘着气,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想离门缝远点,不暴露她偷窥的行径。

    可天不遂人愿,她没爬两步便两眼一翻,厥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脑海里闪过的却不是偷窥要被人发现了,而是——

    该死的,她还没看清那狗东西的脸!

    ……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宅院内两人的注意力,祁言瞧了眼白色衣袍上沾染的猩红血迹,反感得俊眉紧蹙,一副恨不得当场脱去衣袍的模样。

    他跟一旁围观许久的苏玉宸对视片刻,无视栽倒在脚边,看不出是否还有生息的人,他们快步朝出声的方向走。

    一开门,只见一道青色身影倒在距离门几步远距离的地方,梳着松散的男子发髻,面朝地,后脑勺朝天,栽倒在地一动不动的。

    祁言朝苏玉宸使了使眼色。

    苏玉宸心下了然,这阎王方才被恶心到了,现下什么都不想碰。

    苏玉宸认命地接下这门差事,一把拎起地上的人,仰面一翻,露出一张乍一看雌雄莫辨的精致小脸,看着似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巧的五官还未长开,白瓷般的脸上沾了些尘土,额上磕红了一片,险些就要破了相。

    他抬手掐少年的人中,人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他静默地看了半晌,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看着愈发眼熟。

    “这是……桑太尉府上的嫡长子吧!他怎么会孤身出现在这儿?堂堂太尉府嫡子,身边竟连个侍从都没有?”

    身为丞相之子,他对世家子弟的样貌情况都略知一二,桑太尉府上的嫡长子因鲜少出现在人前,算是他知之甚少之一。

    他目露惊色地看向祁言,祁言似是也认出来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厥在苏玉宸怀里的少年,目光明明是落在双眸紧闭的少年的脸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故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容貌未曾多变,仿佛只是在岁月的画卷上略加勾勒,依稀还是那熟悉的轮廓,只是被轻轻放大了一般。

    祁言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拭了下身上沾到的脏污,片刻后,他伸手从苏玉宸手里接过晕过去的桑季夏。

    轻松将人打横抱起,甚至往上掂了掂,眉头轻皱,太尉府上是没米了吗?竟能将一名嫡子养得这般瘦弱。

    “遣人将地上的污秽清走。”

    苏玉宸手上一下就空了,他惊愕地抬头,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嫌弃,现下怎又情愿碰了?”

    莫不是看人小公子眉清目秀的,就……起了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的心思?

    祁言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瞪了他一眼。

    “还愣着做甚?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走了。”

    “哦……那你是要将人带到何处?”

    “东宫。”

    -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桑季夏,她仿佛置身于漆黑的迷雾森林之中,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心跳在耳畔回荡。

    忽然,一道沉稳而稚嫩的声音传来,不是记忆中哥哥的声音,却仿佛穿透了层层黑幕:“不要害怕。”

    她正欲辨别那声音的来处,刹那间,眼前血光乍现,仿佛天地骤变。她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是记忆中哥哥最后同她说的话,犹如冰冷的刀刃刻在心底:“好好照顾娘亲。”

    话音落下,梦境碎裂,桑季夏倏地睁开双眼,目光触到全然陌生的华贵床帐,下一刻,她又闭上了双眼。

    睁眼的方式好像错了。

    重新再来。

    她记得她失去意识前是在户外的,难道说她又穿越了?

    她刚知晓当年的事不是意外,都还没替哥哥报仇,怎能就此离开?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骤沉。

    她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兄长出事时的事了,许是那场意外对她的冲击太大,她死里逃生后,再清醒时便不记得当时的事情经过,只记得他们会出事是因为幼时的她贪玩还不认路。

    她原以为当年他们是运气不好,才被山匪抓了去,没想这背后竟会跟皇室的人有关。

    那他们究竟是无意被卷入其中,还是有人有意要让他们死呢?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走进她睡的屋子里。

    “那老匹夫断气了,我已命人将其处理干净。话说,里头那睡得正香的小公子好似全都看到了,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老匹夫断气了?

    可恶,她都还没看清脸,他就下地狱了。

    被问话的人尚未开口,他接着道,语气里有明显的促狭之意。

    “殿下正人君子的形象被撞破了,如何?要像从前一般,用银子封口了事?”

    祁言是已故的淑婉皇后所出的唯一子嗣,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外人都道太子祁言三岁会识字,七岁会骑马,十岁会射箭,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还体恤百姓,风度翩翩,未来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明君,可外人并不知晓,这些都是祁言装出来的。

    “你看起来很幸灾乐祸?”

    苏玉宸讪笑两声,赶忙收住脸上嘚瑟的笑。

    “他是桑太尉府上的嫡长子,岂会缺银子……”祁言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因为他发现,床上原本熟睡的人,此时眼皮不停地转动,长长的眼睫都颤抖着,在上面放根羽毛估计都能被这颤抖的睫毛扑闪得飞起来。

    “话说这桑小公子昏迷这么久,怕不是撞到什么地方了,恰好刘太医还在府上,本宫去唤他来施一针看看。”

    一听到要被扎针,桑季夏的眼睛立马睁开,眼神清明得不像个刚醒之人,对上那似笑非笑的凤眸,她心虚得想立马把自己敲晕。

    “呵呵呵……我已经醒了,不必劳烦太医了……”

    说完,她想到面前人尊贵的身份,连忙从榻上爬起来,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公子。相逢便是缘,殿下和公子莫要生疏,唤我季夏就好,呵呵呵……”

    一旁的苏玉宸突然出声打断她的尬笑。

    “咦?那季夏公子如何知晓我是谁的?”

    桑季夏行礼的动作陡然僵住。

    苏玉宸饶有趣味地打量面前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他道:“听闻桑太尉唯一的嫡子不仅体弱多病,还有晕血症的毛病,自小便被养在府里,从不参加他人组织的筵席。”

    桑季夏唯唯诺诺道:“虽说季夏不经常出府,可还是会听到许多府外的消息,自然能知晓一二……”

    体弱多病都是她拒绝社交的借口,实际上为了创作采风她成天往外跑,她没亲眼见过祁言和苏玉宸,却连他们身上哪里有痣都知晓。

    当然这些她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她含糊其辞,随意带过,将话头引到正事上。

    “请太子殿下和苏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季夏什么都没有瞧见,就算瞧见了,季夏也定然不会向外透露一个字!”

    祁言看着她大义凛然的神情,突然开口道。

    “本宫如何相信你?”

    桑季夏被问得卡壳了。

    “你若一时不察,将今日所见抖落出去,败坏了本宫的名声,届时本宫将如何找你算账,本宫的名声又将如何挽回?”

    这难道不是你身为一个表里不如一的人应该承受的风险吗!

    桑季夏在心里呐喊,她看着面前这个跟世人口中的‘未来温柔明君’半个字都扯不上关系的人,无奈妥协。

    “那殿下意欲如何?”

    “你,来给本宫做伴读,本宫亲自监视你。”

    桑季夏的眼睛瞪得溜圆,没有半秒犹豫,她脱口而出。

    “殿下,我其实挺穷的,您还是拿银子来打发我吧。”

章节目录

我只想扳倒渣爹不想掰弯太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池小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池小瓜并收藏我只想扳倒渣爹不想掰弯太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