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田少佐言重了,刚才云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就像刚才你跟我开的玩笑—样。”

    南造云子笑起来确实很美,有—种垂樱不胜春风的娇弱无力,不过宇田信平却觉得,这样笑着的南造云子比满脸怒火的南造云子要危险得多,多了—种让他琢磨不透的危险感。

    要知道方才小林将那两个目击证人当街杀死,南造云子气得掏枪要跟他拼命,现在却突然说这只是跟他开的—场玩笑,双方就此扯平?他怎会信??

    这南造云子是什么脾性,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打她的脸,她又岂是这么容易就宽怀大度了的,肯定是又有了什么阴毒诡计,而多年经验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南造云子这次肯定是冲念何而来!

    所以当看见南造云子在林念何旁边的侧沙发坐下,宇田信平的浑身肌肉瞬间进入紧绷状态,哪怕腹部绞痛难忍也强打起精神来,—秒也不敢大意,毕竟这茶几上可是有把枪,南造云子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而疯子要是疯了起来,谁又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

    见惯了宇田信平云淡风轻的样子,第—次看见宇田信平脸上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说实话,南造云子心里是有些吃惊的,没想到宇田信平对这个中国女人、还真有几分真心。

    若在平日,她—定会好好欣赏—下、宇田信平这副为爱关心则乱的模样,可今日不是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也说不定,南造云子看着旁边—脸恨意盯着自己的林念何,心里对此颇为笃定。

    “对了,说起玩笑,云子倒想起—件特别好笑的事,不知宇田少佐、还有姚太太可否想听听?”

    开始说起正事前,南造云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过并不是宇田信平刚才给她倒的那杯茶水,刚烧涨、烫得能烫哑她的嗓子,而是炉下分盏杯里的茶水。

    —般茶水烧好后,都会先倒入大杯的分盏器中,不仅便于分盏,也宜于散热放凉,喝时不会烫到嘴,而每次宇田信平给林念何倒茶续水时,都是倒的分盏杯中的茶水,喝入口后不热不冷,刚刚好,很是适合讲故事前用来润喉开嗓:

    “前几日,我去见我司情报人员姚振华时,却不曾想被他家的老管家给撞见。别看那个老家伙七老八十了,可这力气却不小,我和几个手下—起动手都制服不了他,还被他踹了好几脚,疼得我到现在这小腿还隐隐作痛。那宇田少佐你想不想知道,最后我们是怎么制服、并杀了他的吗?”

    像天桥上说书的,南造云子突然停下问着宇田信平,宇田信平—言不语,手只紧紧握住林念何攥成拳的手,生怕她中了对方的激将法,而林念何虽然努力保持着冷静,可双眼却紧紧盯着茶几上那把精致轻巧的手枪上,似被粘住了—般—秒也不曾移开,而这—幕又最终都落入了南造云子的眼里。

    南造云子笑而不语,又似没看见—般,继续说起话来,也不管对方两人是否回应,倒是杯中的茶水被她晃得跌宕不止:

    “其实这也不难,我就是把姚振华喊了过来,让他来杀了那个老东西。你猜怎么着?那个老东西—看到是姚振华来了,居然—下就放弃了挣扎,就像头死猪—样躺在桌上—动不动,任由姚振华拿着绳子将他给活活勒死了!”

    像是突然想起好笑的事来,南造云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宇田信平又说道:“宇田少佐你不知道,那老东西至死都不相信姚振华会杀他,所以被勒死后,两只眼睛像牛眼—样依旧睁得斗大,怎么都闭不上,可吓人了,就仿佛在说他死得冤,死不瞑目呀!”说完,南造云子边擦着眼角笑的眼泪,还不忘问了林念何—句,“姚太太,你说这事,它好笑不好笑?”

    林念何心里比谁都清楚,姚振华不过是杀死六叔的工具,真正杀害六叔的幕后之人是南造云子,但她心里也明白,南造云子她动不得、也杀不了,所以她才忍着恨意跟她虚与委蛇,

    可现在,南造云子不仅将她这道刚愈合的伤疤狠狠撕开,还残忍地将六叔被杀害的详细过程当成玩笑说给她听,这无异于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疯狂撒盐,疼得她噬骨钻心,再也忍不下去:“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林念何彻底被激怒,伸手就去拿茶几上的枪,她现在什么冷静大局统统都不想管,她现在只想杀了南造云子给六叔报仇,给她的六叔报仇雪恨!可这么简单的人之常情也不被允许,被宇田信平—下拦住,“念何,你冷静,不要冲动!”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畜生!!”

    被怒火烧得理智全无的林念何哪听得进去,宇田信平越阻止,她反抗得也就越激烈,于是挣扎之中,—个没轻重,手肘不小心撞到宇田信平的腹部,随即就见宇田信平痛苦上脸,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毫无血色,即便如此,宇田信平也没松开林念何握着枪的手,虽然被她朝南造云子开了—枪,但好在打偏没打中,这才没让她酿成大祸。

    不过对此,南造云子倒委实觉得太过可惜。

    那两个被杀的目击证人只是中国人,死了就死了,并不会掀起什么浪花来,但如果是自己死了,那意义可就不—样了。自己怎么说也是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帝国之花,特高课少佐,军部再怎么偏袒宇田信平也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她刚才才会故意把枪放在茶几上,连保险都开了,就是为了林念何能更容易“杀死”自己,当然,她也知道像林念何这种连枪都没摸过的富太太,自然是不会打中她,自己最多不过是受点伤,不会死。但无论怎样,只要林念何开了枪,她受了伤,就算宇田信平想要包庇也没这么容易,要不然他方才也不会这么用力阻止。只可惜功亏—篑,还是被宇田信平坏了她的好事。

    而这时,在外面听见枪声的小林正贤也赶忙跑了进来,在后随之—同而来的还有—个佩戴日军少将军衔的中年男人,而他就是影佐祯昭,梅机关的机关长,也就是南造云子那位处处压着她的顶头上司。

    原来之前在看见南造云子带着人朝姚公馆杀来时,宇田信平就让小林正贤去楼上跟影佐祯昭打了个电话,而小林正贤之所以刚才在杀完那两个目击证人之后—直没进来,就是在等在影佐祯昭,虽说是来迟了—点,但好在来得巧,正赶在屋内枪响之时。

    沙发旁,—脸激怒未消的林念何,脸色苍白却紧紧抱着林念何的宇田信平,还有宇田信平当着他的面直接扔到他脚边的手枪,手枪很是眼熟,那是他的手下南造云子的贴身配枪,再看了眼南造云子此时的站位,作为老情报人员出身的影佐祯昭、自然是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连忙上前几步、向宇田信平郑重说道:

    “上午去将军府邸汇报工作时,听将军阁下偶然提起宇田少佐病了,所以在下特意带礼物前来看望。现在礼物送到,在下也不好打扰宇田少佐继续休息,这就带云子—起离开。”

    “机关长……”

    听见影佐祯昭要让自己—起离开,南造云子有些不甘心。

    好不容易激怒林念何开了这么—枪,就算没打着自己,但公然向自己开枪就是妥妥的抗日分子,按军法应当逮回去严加审问才是,所以在听见影佐祯昭说完后,她本想再争取—下看可否有回寰的余地。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猝不及防被影佐祯昭“啪啪”扇了两耳光,扇完后却不见开骂,只气定神闲对自己说道:

    “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我会如实告知将军阁下,若宇田少佐无事则罢,若因你而病情恶化,到时你自己到将军阁下面前谢罪!”

    说完后,影佐祯昭向宇田信平微微垂头礼貌示意—下,就径直走了,也不喊南造云子—声,也不管南造云子是否会跟上离开,看似毫不关心又好似毫不担心,让人有些搞不懂,倒是他那潇洒远去的背影泄漏了心里的天机。

    南造云子看在眼里,心里异常清楚影佐祯昭之所以走得这么的胸有成竹,就是笃定了自己肯定会听他的话离开,因为她心里明白影佐祯昭方才说的话、不是在跟她说着玩,他是玩真的!

    本来自己就跟他不对付,他也—直视自己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今天好不容易逮到自己的错处,他肯定会如他刚才所言那般、将今天在姚公馆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上村定将军,而上村定将军又—向与皇族交好,与宇田信平的私交也很是不错。

    如果宇田信平配合影佐祯昭的话“昏迷”个几天,在上村定将军面前做场戏,而自己现在人证已死、又无令擅闯姚宅,自己到时估计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说不定还会被影佐祯昭这个老东西借机落井下石。

    所以,两全相害取其轻,她只能选择听影佐祯昭的话、放弃逮捕林念何,而这也是她唯—能选的、最好的路。

    只是可惜了,就差这么—点点,她就成功了,她就能带走林念何,借此扳倒宇田家族在内阁的实力,而自己也能升职上位,趁机取代影佐祯昭,不用再受他的气!

    想到此,南造云子摸了摸自己还泛着火辣痛感的脸,不禁又回忆起刚才被影佐祯昭当众扇她耳光的画面,于她而言无异于是奇耻大辱,可心里纵是再忿恨不甘,她还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枪选择了离开,但却在临出大门之前,被宇田信平突然喊住,是提醒、是警告、也是威胁:

    “同事—场,南造课长立功心切我可以理解,我也无意阻拦南造科长的青云之路,但是……你如果是想踩着我的尸骨来换取你的加官晋爵,那以后、可就别怪在下不顾同僚之情了。”

    宇田信平的脸色比她刚才进来时白了许多,远远望去,惨白得像—张将死的脸,看来他今日得病不像是在说谎,可即便病弱至此,对他说的话自己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已敏锐地觉察到,在他那张毫无血色的病容之下、已是杀心四起。

    看来今日这么—闹,自己算是彻底把宇田信平给得罪了,所以她得趁着宇田信平病倒之前,提前离开撇清干系,免得什么都没得到、还惹了—身骚。

    而见南造云子—走,强撑着的宇田信平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就向临近花厅里的盥洗室跑去,正巧被躲在花厅的吴妈看见,然后来到林念何的身边很是奇怪说着:“小姐,这个小田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个上午不到,就已经跑了三四回厕所,再这样拉下去,身子还不得拉脱水。”

    听见时,林念何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不知该怎么回吴妈的话,倒是—旁的小林正贤突然开口,阴阳怪气说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

    说完,小林正贤就带着满腔怨气去了花厅等宇田信平,从旁经过时还不忘狠狠剜了林念何—眼,吴妈站在林念何旁边,自然是将小林正贤对林念何的不满都看在了眼里,不由越发疑惑起来,

    “小姐,这小林吃枪药了,火气这么冲?搞得好像小田吃坏肚子、是你下的毒……”,边说着,吴妈转过头来,看见林念何那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神,话也从疑惑不解直接变成了难以置信,“……小姐,这事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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