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对了，叶师妹可要听我们大竹峰近日发生新鲜事？”
叶青岚在竹林小径头也不回往前走，被杜必书擅自脑补成她“伤心郁郁”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就加快脚步赶上去和其并肩同行，根本不用她回答“要听”还是“不要”就自顾自讲上了，笑嘻嘻着打趣：“师妹应当知道龙首峰齐昊吧，就是七脉会武那个总冠军——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位厉害的齐师兄竟被我们灵儿小师妹迷得失了魂魄……”
“……”
这都什么古早八卦了，村里刚通网吗，叶青岚无奈瞅了杜必书一眼，比起事情本身更好奇别的：“那杜师兄怎么知道的？”
她没记错的话，田灵儿关禁闭的理由——给张小凡私传法诀其一，同时为主因；和田不易厌恶的苍松座下大弟子偷摸早恋是其二，为顺带罪加一等，可除了田灵儿和她爹娘，也就只有那晚和田灵儿交谈过的自己才知晓全部，大竹峰弟子们所知的版本应该只是前者而已，这是怎么捅漏的？
一听她似来了兴趣主动反问，杜必书顿时兴高采烈五官乱飞：“当然是因为亲眼所见啊！那齐昊现在隔三差五往我们大竹峰跑，而且不知道从哪听来谣言，硬是以为小师妹关禁闭与他有关，正一遍一遍请求师父放过小师妹，一切责任让他来担，师父都被他烦得受不了，现在一听齐师兄来了就闭门不出……”
哇，那怪不得她刚才去拜见田不易时，刚提到田灵儿，就被胖师叔不耐烦地翻了白眼呢，想是这阵子不胜其扰到听见自己亲闺女的名字都ptsd的程度……
也就只有大竹峰这群直男还当是齐昊在单方面追求田灵儿，殊不知也就提前事发让田灵儿离开通天峰，否则再让他俩多待几天，只怕直接就私定终身了——虽然也不排除现在没有的可能性。
叶青岚忽地意识到什么，赶紧问道：“齐昊老往大竹峰跑这件事，你有没有给张小凡讲？”
“当然有啊。”根本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的杜必书还在那没心没肺笑，“小凡整日养伤多无聊，这么大的乐子不分享给他岂不可惜，也就他现在还不能走太远，不然我非得领他一起去看看那个为情所困的武状元——每次在守静堂前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往上，师父不给他开门也硬在那罚站，去逗他两句还一本正经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杜必书的笑容渐渐在叶青岚沉痛的注视中消失，摸不着头脑转了转眼珠，终于从气氛中后知后觉出不对味儿，小心翼翼问道：“叶师妹，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叶青岚：“呃。”
她心里想的是：这都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你小师弟的少男心早已经被你扎成筛子了……
杜必书：“嗯？”
而他心里想的是：不管齐昊来访背后还有什么自己不懂的秘密，总之，叶师妹果然是心系小凡啊，瞧这三句不离他的……
俩人各怀心思步入弟子屋舍前的篱笆小院，杜必书走在前面敲敲门，看他动作，似已习惯了敲完门等几秒就自行推门进去，这次却没等他动手门扉就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了张小凡多日不见阳光略显苍白的脸，大约是重伤刚愈，人比在通天峰见到时憔悴许多，包括□□与精神两个方面都是如此。
他眼下有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思虑过度的淡淡青色，嘴角在刚开门那一瞬还是黯然低垂，但紧接着就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门外的人：“六师兄，又来送饭啊，谢谢你……咦，青岚？”
看见门外站的多了一人，才有发自内心的惊喜在张小凡眼底闪了一闪，然后习惯性再越过她一个身位往旁望去，东张西望探头探脑。
“你在找什么？”
确定真的只有他俩再无别人，张小凡摸了摸鼻子无奈笑笑，才往后退了两步从门口让开，示意让他们进来：“没什么……只是总有种感觉，好像凡是你在的地方，惊羽也一定会跟着呢。”
“啥一定会跟着，我俩又不是连体人。”叶青岚撇嘴不满跨步进屋，杜必书却在门槛前停住脚步拽了一下她的袖角，挤眉弄眼把食盒递来：“那什么，我还有别的事，送完饭得赶紧走了，你们聊。”
他强行把食盒提手往叶青岚掌心一塞，人就转身拔腿一溜烟跑了，叶青岚正因其临走跟她拼命使眼色明示“不用谢”露出一言难尽便秘般的表情，张小凡却一脸清澈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她嘴角抽搐眼皮直跳，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提到林惊羽是吧……噢，其实原本他也准备来看望你的，但是被他师父抓住安排了一堆鸡毛蒜皮的活儿，现在可能在山下某个村或者镇里，正在扶老奶奶过马路呢。”
“啊？”张小凡一愣，但他多年来早就练就“过滤掉叶青岚口中闻所未闻的字眼直接去理解语句本身”这一技能，想了想便排除干扰项顺利解读，颇向往叹了口气：“你是说，惊羽已经开始被派去下山历练了？真好，不愧是他，像我就不……”
叶青岚：“……大哥你前四他前八，排名分明是你高哎，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
“得了吧，谁不清楚我这个前四是怎么来的。”张小凡露出自嘲神色，似还想说些什么，临了却摇摇头心灰意懒，走向桌上的食盒打开，抬头问她：“你来时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好呀好呀——咿，算了你自己吃吧。”
叶青岚刚听两眼一亮，立刻凑过去往食盒里探头看去，结果只见一碟绿叶子炒菜一盅萝卜炖豆腐，一碗油星都不见的鸡汤外加一碗小米粥，就大失所望缩回去摇头成拨浪鼓，巨大反差看得张小凡啼笑皆非：“我一个受伤初愈的病人，你还指望跟着我能吃什么大鱼大肉不成？”
叶青岚盯着他完全不介意清汤寡水、说完话就自顾自香喷喷吃起来的模样，不赞同皱起眉，算来他醒了已有半个月，要是刚恢复意识头几天消化功能还弱着也就算了，直到如今还天天就吃这种，怪不得刚见他脸色惨白得像吸血鬼，本来比试重伤就大损元气，之后营养还跟不上，不虚就怪了。
何况张小凡原本那身体素质扛扛的，也不是生病而是受伤，根本不存在什么虚不受补积食生热，反之正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他需要的才不是清淡温补润物细无声，他需要肉蛋奶，需要蛋白质啊！
然而在主张清静的道家仙门里，餐餐大肉那是不可能的——道家虽不至于如佛门那样完全禁食荤腥，却也是不鼓励吃太多肉类，何况山下农户也根本供应不出那么多鸡鸭猪鱼，没办法，这物资匮乏的时代，饲养家禽家畜都是要粮食的，人都才温饱的话，肉食自然更不易得了。
叶青岚终还是没憋住，冒出一句：“你就不能跟杜必书说说，让他给你开开小灶呢，或者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待会儿我替你说？”
张小凡刚喝一口汤，闻言差点呛到：“……不可！这怎么行——怎能因我一人给师兄他们添麻烦！”
……用膝盖也能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了，叶青岚在心里直耸肩，倒也没懊恼气馁，反正刚刚的建议开口说出没几秒，就被她在心里首先自己给否决了——各脉定期采买食材数量固定，又没有保鲜手段，开小灶可就不是厨师多做个菜那么简单，尤其鲜肉这种放不了多久的食材，基本送来当天就得做成菜肴不会有富余，也就是说，假设她真去找杜必书申请给张小凡加餐，那可真是超厚脸皮没礼貌的行径：她倒是两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人家可是要苦哈哈驱物下山去专门买肉了，这除了无比亲厚的关系，一般同门谁能做到这份上啊。
“那算了，当我没说。”
她恹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头翻包，把一样东西丢向张小凡面前的饭桌：“对了，这个送你。”
“噢，谢谢。”对方想也不想道谢拿起，嘴里还嚼着食物便不设防拆开纸包，一眼看清其中形状，顿时被恶心得那一口饭差点呕出来：“青岚！你干什么，太过分了吧——我在吃饭啊，你给我一包牛粪做什么！”
叶青岚：“………”
“粪你个头啊，你这没见识的乡巴佬！”她又气又笑，用词不自禁刻薄了起来：“这叫肥皂！老娘的新发明！特意先送你试试效果，怎么就牛粪了！”
——好吧，可能跟她手艺不佳有一定关系，毕竟是初尝试，油是从厨房讨来的废油，为了压下那股微妙气味加了不少药草和别的植物提取物，然后她还太心急忘记提前准备模具，只好把皂化变稠的混合物直接倒在板子上晾着，差不多凝固了再手动捏一捏，勉强使其成不规则坨状……
呃，如此一来，后知后觉似乎、无论颜色还是形态，确实很像……
半天没有恶臭扑鼻，再加上叶青岚那一通气恼控诉，张小凡也很快意识到这东西并不是他以为的秽物，误会解除不好意思道：“原来不是……抱歉，我看错了，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跟皂角一个作用，比皂角去污效果更强成本还更低，等你伤彻底好了，再回厨房干活的时候试试就知道了，刚好新做出来的肥皂有点烧手，再放一个月用起来会更舒服些，提前拿给你是怕之后我忘记。”
“好，多谢青岚。”
听到是有助于他大厨事业的东西，更何况他本就极少收到礼物，张小凡打心眼里感到喜悦，在叶青岚走后就把那坨丑丑的肥皂摆在了自己床头——本来是他歇息时用来放烧火棍的地方，但现在烧火棍被师父拿走，相伴多年的老伙计一下子不在身边，让他每每看到那块空荡地方，心里也都仿佛缺了一块，现在有朋友相赠之物替代寄托，便好像多少又踏实了一点。
只是，他后来并没能如自己所言的那样，等到一个月后拿上它回到厨房继续他的大竹峰厨子生涯。此时的他也并不知，自己与叶青岚这次看似寻常在门口挥手告别，等下一次再闲适融洽地单独交谈——已是在遥远时过境迁的多年之后。
……
不过，虽是叶青岚此后没再露面，张小凡也并未在之后的养伤日子里回归无聊，林惊羽开始固定两或三天一次来他这报到——和叶青岚到了先去拜见首座不同，这小子每次都跟做贼一样御剑偷偷落在竹林深处，不光避着田不易甚至躲着送饭的杜必书，还都雷打不动带着个形状奇怪的金属食盒。
比如这天日落时分，前脚刚收了杜必书送来晚饭的张小凡忽听房门再次被敲响，彼时他刚要把一勺白粥往嘴里送，听见这声音顿时无奈失笑，有所预料把勺放回碗里往远一推，起身去开门。
门扉刚敞一半，林惊羽一袭白衣的挺拔身形就嗖一下硬挤进来，像完成使命一样直奔饭桌，看到那些清淡素菜，英俊的脸上有不屑一闪而过，一挥袖那些碟碗纷纷靠边，将他自己带来的饭盒摆在空出来的桌面上，此时一脸认命的张小凡也乖乖坐了回来，打开盖香气四溢。
嗯，今天是清炖羊肉萝卜——而且不像常规做法以喝汤为主，这一碗反之堆得满满，并且肉多萝卜少，光是看着就实在。
林惊羽一撩衣衫下摆在他对面坐下，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吃。”
张小凡：“………”
张小凡看着那比他脸大的饭盒，顿感一阵力不从心，虽然理智上明白这是好友的一片心意，林惊羽第一次带饭来探望那时他也是真的感动万分，但是后来多了就……铭感在心是真的，负担太重也是真的啊……
想象一下，每隔两天就得演这么一出：杜必书送来的三餐也是得吃的，林惊羽躲着他送饭也是这个原因——让大竹峰其他人知道此事终究不合适，整个外人经常来给他加餐，好似他们故意苛待了同门师弟一样；可偷偷倒掉呢，出身贫苦骨子里勤俭朴素的张小凡亦做不出这种浪费食物遭天谴事情，就只能强行吃，炫完林惊羽的饭抓紧时间在院里散步消食，几个时辰后再把杜必书送来的那份当夜宵。
呃，一天四顿饭可还行，这么下去他都怀疑自己在复刻师父参加七脉会武的名次之后，连身材也要向师父看齐了……
“惊羽。”张小凡愁眉苦脸，艰难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青岚，真的，不用再送了……”
“嗯，快了。”林惊羽耿直回望，坦然道：“她之前交给我的银钱到现在还剩一半，等全都用完的时候，你肯定也就彻底好起来了，快吃吧。”
张小凡：“……”
救命啊。
后来又过去不少时日，自脉会武后首次露面的田不易来看他那天，走进来上上下下打量腾地站起来恭顺低头的张小凡，看他从床上跃起的动作利落有力，面色也红润双眼有神，不由点点头：“看着是身子已全好了。”
嗯，好像还结实了点……可并没觉得近日老六的厨艺有什么长进，跟老七比更是差了老远，搞得他自己都经常因饭菜不合胃口，这些时日腰带都松了些，结果老七嘴倒不挑反而还吃胖了，这么好养活的吗？
田不易摇摇头压下诸多疑惑杂念，心头又恢复了来时一路如有大石压着的沉重——今日通天峰来了消息，要召张小凡上玉清殿去问讯，关于他那根掌门与众首座研究几十天没能彻底搞明白的古怪法宝，以及……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他家老七。
从田不易话语里，张小凡也多多少少预感到了自己此去生死由命，在他脚步沉重随师父离开前一刻，张小凡忽想起什么陡然回头，冲回床头一把抓起已干燥得像石头的皂块揣进怀里，随后才呼了口气，举步去追田不易消失在门外的身影。
出门之前，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说起来，今天是惊羽惯例来送餐食的日子呢，只是这次，自己晚上终于不用被迫撑得难以入睡了……
……
这天，七脉会武前四的英杰才俊们离开青云，通知得突然许多人并非事先得到消息，也就导致傍晚时的林惊羽到大竹峰扑了个空，只好提着饭盒御剑而去，到风回峰把这事告诉叶青岚。
顺便一说，今天从山下打包回来的菜式是：冬瓜汆丸子·肉丸超多版。
“唔，好吃。”
叶青岚舀起一颗送到嘴里嚼嚼，幸福到眼睛眯起。鲜美软烂不油腻，就算是和张小凡的神级厨艺相比也不逞多让，果然山下城镇的这些饭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既然那小子不告而别，今天的份自然就由他们两个来享用了。
坐她对面的林惊羽面前也有一碗，但比起对方的四平八稳，他却眉心微蹙略带忧虑，等叶青岚狼吞虎咽又炫了好几颗丸子，才含糊说道：“放心吧，他是刚被派下山历练去了——七脉会武的前四都去，等你回了龙首峰，就会发现齐昊也不见了。”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午后那会儿突然被曾书书催命一样狂砸门，只匆匆解释几句他即刻要下山，还带走了叶青岚两年以来所有漫画手稿——火急火燎冲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按理七脉会武后早该送去书局印卖的，结果俩人一个光顾着撒欢儿放松玩耍，另一个忙着潜心拓展技能树全忘了这茬，这临走才让曾书书陡然记起，想着这一趟空桑山路途遥远此去又是不知何时归返，便硬是让另外三人慢些御剑等他一等，自己则折返风回峰一趟，后面尽快追上。
带队的齐昊自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反正他们队里还有个驱物不熟练的张小凡，本身就飞不快。至于曾书书这么着急此事，究竟真是为叶青岚着想给她增加些入账，还是根本想路上自己先看……嗯，谁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
林惊羽听闻松了口气，也终于拿起勺子开始吃他面前那碗冬瓜肉丸，心放回肚子里便有闲暇去琢磨别的细节，半晌叹了口气：“料想指给他们四人的任务，应是真正能去与魔教妖人对敌吧……”
不像他，净是什么村民院里槐树成精、酒坛子成精之类的大炮打蚊子事件……一个多月来连个让他拔出斩龙剑的机会都没有，空虚得剑鞘都要长出蘑菇了。
“不挺好的嘛，看来你是不知道出差目的地离得近、干完活就能回来晚上睡在自己床上的含金量——空桑山哎，难道你想去那么远？”叶青岚却露出嫌弃神色，手在脸前夸张扇了扇：“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五百里一个镇子都没有，万一魔教的地盘野外溪流河水都有毒，搞不好就是一两个月不能洗澡……”
“噫。”她毫不掩饰皱起鼻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哪天也接那么远的任务，回来之前去搓个澡谢谢，否则别进我的门。”
林惊羽：“……”
但别说，叫她这么一打岔，他那点因小凡先一步作为青云精英出去为师门争光而升起的微妙心思，顿时被驱散了个干净。
“说起来。”
这么一会儿，叶青岚已把她那碗丸子汤飞速炫了个底朝天，意犹未尽擦擦嘴巴忽然想起什么，前一秒还嫌弃的目光瞬间变成星星眼，夹起嗓音装可怜：“再考虑一下嘛，林师兄、惊羽葛格，下次下山的时候，能不能，带点牛肉回来……”
——当天现杀鲜牛肉！呜呜，她超想煮潮汕火锅啊！
林惊羽：“……”
他刚因某个鸡皮疙瘩称呼有所松动的神情一怔，随即就听清了下半句对方所求之事，直接变成翻个白眼。
林惊羽漠然扫了她一眼，冷笑：“想的美，不可能。”
叶青岚：“……嘁。”
叶青岚在竹林小径头也不回往前走，被杜必书擅自脑补成她“伤心郁郁”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就加快脚步赶上去和其并肩同行，根本不用她回答“要听”还是“不要”就自顾自讲上了，笑嘻嘻着打趣：“师妹应当知道龙首峰齐昊吧，就是七脉会武那个总冠军——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位厉害的齐师兄竟被我们灵儿小师妹迷得失了魂魄……”
“……”
这都什么古早八卦了，村里刚通网吗，叶青岚无奈瞅了杜必书一眼，比起事情本身更好奇别的：“那杜师兄怎么知道的？”
她没记错的话，田灵儿关禁闭的理由——给张小凡私传法诀其一，同时为主因；和田不易厌恶的苍松座下大弟子偷摸早恋是其二，为顺带罪加一等，可除了田灵儿和她爹娘，也就只有那晚和田灵儿交谈过的自己才知晓全部，大竹峰弟子们所知的版本应该只是前者而已，这是怎么捅漏的？
一听她似来了兴趣主动反问，杜必书顿时兴高采烈五官乱飞：“当然是因为亲眼所见啊！那齐昊现在隔三差五往我们大竹峰跑，而且不知道从哪听来谣言，硬是以为小师妹关禁闭与他有关，正一遍一遍请求师父放过小师妹，一切责任让他来担，师父都被他烦得受不了，现在一听齐师兄来了就闭门不出……”
哇，那怪不得她刚才去拜见田不易时，刚提到田灵儿，就被胖师叔不耐烦地翻了白眼呢，想是这阵子不胜其扰到听见自己亲闺女的名字都ptsd的程度……
也就只有大竹峰这群直男还当是齐昊在单方面追求田灵儿，殊不知也就提前事发让田灵儿离开通天峰，否则再让他俩多待几天，只怕直接就私定终身了——虽然也不排除现在没有的可能性。
叶青岚忽地意识到什么，赶紧问道：“齐昊老往大竹峰跑这件事，你有没有给张小凡讲？”
“当然有啊。”根本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的杜必书还在那没心没肺笑，“小凡整日养伤多无聊，这么大的乐子不分享给他岂不可惜，也就他现在还不能走太远，不然我非得领他一起去看看那个为情所困的武状元——每次在守静堂前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往上，师父不给他开门也硬在那罚站，去逗他两句还一本正经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杜必书的笑容渐渐在叶青岚沉痛的注视中消失，摸不着头脑转了转眼珠，终于从气氛中后知后觉出不对味儿，小心翼翼问道：“叶师妹，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叶青岚：“呃。”
她心里想的是：这都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你小师弟的少男心早已经被你扎成筛子了……
杜必书：“嗯？”
而他心里想的是：不管齐昊来访背后还有什么自己不懂的秘密，总之，叶师妹果然是心系小凡啊，瞧这三句不离他的……
俩人各怀心思步入弟子屋舍前的篱笆小院，杜必书走在前面敲敲门，看他动作，似已习惯了敲完门等几秒就自行推门进去，这次却没等他动手门扉就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了张小凡多日不见阳光略显苍白的脸，大约是重伤刚愈，人比在通天峰见到时憔悴许多，包括□□与精神两个方面都是如此。
他眼下有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思虑过度的淡淡青色，嘴角在刚开门那一瞬还是黯然低垂，但紧接着就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门外的人：“六师兄，又来送饭啊，谢谢你……咦，青岚？”
看见门外站的多了一人，才有发自内心的惊喜在张小凡眼底闪了一闪，然后习惯性再越过她一个身位往旁望去，东张西望探头探脑。
“你在找什么？”
确定真的只有他俩再无别人，张小凡摸了摸鼻子无奈笑笑，才往后退了两步从门口让开，示意让他们进来：“没什么……只是总有种感觉，好像凡是你在的地方，惊羽也一定会跟着呢。”
“啥一定会跟着，我俩又不是连体人。”叶青岚撇嘴不满跨步进屋，杜必书却在门槛前停住脚步拽了一下她的袖角，挤眉弄眼把食盒递来：“那什么，我还有别的事，送完饭得赶紧走了，你们聊。”
他强行把食盒提手往叶青岚掌心一塞，人就转身拔腿一溜烟跑了，叶青岚正因其临走跟她拼命使眼色明示“不用谢”露出一言难尽便秘般的表情，张小凡却一脸清澈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她嘴角抽搐眼皮直跳，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提到林惊羽是吧……噢，其实原本他也准备来看望你的，但是被他师父抓住安排了一堆鸡毛蒜皮的活儿，现在可能在山下某个村或者镇里，正在扶老奶奶过马路呢。”
“啊？”张小凡一愣，但他多年来早就练就“过滤掉叶青岚口中闻所未闻的字眼直接去理解语句本身”这一技能，想了想便排除干扰项顺利解读，颇向往叹了口气：“你是说，惊羽已经开始被派去下山历练了？真好，不愧是他，像我就不……”
叶青岚：“……大哥你前四他前八，排名分明是你高哎，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
“得了吧，谁不清楚我这个前四是怎么来的。”张小凡露出自嘲神色，似还想说些什么，临了却摇摇头心灰意懒，走向桌上的食盒打开，抬头问她：“你来时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好呀好呀——咿，算了你自己吃吧。”
叶青岚刚听两眼一亮，立刻凑过去往食盒里探头看去，结果只见一碟绿叶子炒菜一盅萝卜炖豆腐，一碗油星都不见的鸡汤外加一碗小米粥，就大失所望缩回去摇头成拨浪鼓，巨大反差看得张小凡啼笑皆非：“我一个受伤初愈的病人，你还指望跟着我能吃什么大鱼大肉不成？”
叶青岚盯着他完全不介意清汤寡水、说完话就自顾自香喷喷吃起来的模样，不赞同皱起眉，算来他醒了已有半个月，要是刚恢复意识头几天消化功能还弱着也就算了，直到如今还天天就吃这种，怪不得刚见他脸色惨白得像吸血鬼，本来比试重伤就大损元气，之后营养还跟不上，不虚就怪了。
何况张小凡原本那身体素质扛扛的，也不是生病而是受伤，根本不存在什么虚不受补积食生热，反之正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他需要的才不是清淡温补润物细无声，他需要肉蛋奶，需要蛋白质啊！
然而在主张清静的道家仙门里，餐餐大肉那是不可能的——道家虽不至于如佛门那样完全禁食荤腥，却也是不鼓励吃太多肉类，何况山下农户也根本供应不出那么多鸡鸭猪鱼，没办法，这物资匮乏的时代，饲养家禽家畜都是要粮食的，人都才温饱的话，肉食自然更不易得了。
叶青岚终还是没憋住，冒出一句：“你就不能跟杜必书说说，让他给你开开小灶呢，或者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待会儿我替你说？”
张小凡刚喝一口汤，闻言差点呛到：“……不可！这怎么行——怎能因我一人给师兄他们添麻烦！”
……用膝盖也能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了，叶青岚在心里直耸肩，倒也没懊恼气馁，反正刚刚的建议开口说出没几秒，就被她在心里首先自己给否决了——各脉定期采买食材数量固定，又没有保鲜手段，开小灶可就不是厨师多做个菜那么简单，尤其鲜肉这种放不了多久的食材，基本送来当天就得做成菜肴不会有富余，也就是说，假设她真去找杜必书申请给张小凡加餐，那可真是超厚脸皮没礼貌的行径：她倒是两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人家可是要苦哈哈驱物下山去专门买肉了，这除了无比亲厚的关系，一般同门谁能做到这份上啊。
“那算了，当我没说。”
她恹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头翻包，把一样东西丢向张小凡面前的饭桌：“对了，这个送你。”
“噢，谢谢。”对方想也不想道谢拿起，嘴里还嚼着食物便不设防拆开纸包，一眼看清其中形状，顿时被恶心得那一口饭差点呕出来：“青岚！你干什么，太过分了吧——我在吃饭啊，你给我一包牛粪做什么！”
叶青岚：“………”
“粪你个头啊，你这没见识的乡巴佬！”她又气又笑，用词不自禁刻薄了起来：“这叫肥皂！老娘的新发明！特意先送你试试效果，怎么就牛粪了！”
——好吧，可能跟她手艺不佳有一定关系，毕竟是初尝试，油是从厨房讨来的废油，为了压下那股微妙气味加了不少药草和别的植物提取物，然后她还太心急忘记提前准备模具，只好把皂化变稠的混合物直接倒在板子上晾着，差不多凝固了再手动捏一捏，勉强使其成不规则坨状……
呃，如此一来，后知后觉似乎、无论颜色还是形态，确实很像……
半天没有恶臭扑鼻，再加上叶青岚那一通气恼控诉，张小凡也很快意识到这东西并不是他以为的秽物，误会解除不好意思道：“原来不是……抱歉，我看错了，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跟皂角一个作用，比皂角去污效果更强成本还更低，等你伤彻底好了，再回厨房干活的时候试试就知道了，刚好新做出来的肥皂有点烧手，再放一个月用起来会更舒服些，提前拿给你是怕之后我忘记。”
“好，多谢青岚。”
听到是有助于他大厨事业的东西，更何况他本就极少收到礼物，张小凡打心眼里感到喜悦，在叶青岚走后就把那坨丑丑的肥皂摆在了自己床头——本来是他歇息时用来放烧火棍的地方，但现在烧火棍被师父拿走，相伴多年的老伙计一下子不在身边，让他每每看到那块空荡地方，心里也都仿佛缺了一块，现在有朋友相赠之物替代寄托，便好像多少又踏实了一点。
只是，他后来并没能如自己所言的那样，等到一个月后拿上它回到厨房继续他的大竹峰厨子生涯。此时的他也并不知，自己与叶青岚这次看似寻常在门口挥手告别，等下一次再闲适融洽地单独交谈——已是在遥远时过境迁的多年之后。
……
不过，虽是叶青岚此后没再露面，张小凡也并未在之后的养伤日子里回归无聊，林惊羽开始固定两或三天一次来他这报到——和叶青岚到了先去拜见首座不同，这小子每次都跟做贼一样御剑偷偷落在竹林深处，不光避着田不易甚至躲着送饭的杜必书，还都雷打不动带着个形状奇怪的金属食盒。
比如这天日落时分，前脚刚收了杜必书送来晚饭的张小凡忽听房门再次被敲响，彼时他刚要把一勺白粥往嘴里送，听见这声音顿时无奈失笑，有所预料把勺放回碗里往远一推，起身去开门。
门扉刚敞一半，林惊羽一袭白衣的挺拔身形就嗖一下硬挤进来，像完成使命一样直奔饭桌，看到那些清淡素菜，英俊的脸上有不屑一闪而过，一挥袖那些碟碗纷纷靠边，将他自己带来的饭盒摆在空出来的桌面上，此时一脸认命的张小凡也乖乖坐了回来，打开盖香气四溢。
嗯，今天是清炖羊肉萝卜——而且不像常规做法以喝汤为主，这一碗反之堆得满满，并且肉多萝卜少，光是看着就实在。
林惊羽一撩衣衫下摆在他对面坐下，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吃。”
张小凡：“………”
张小凡看着那比他脸大的饭盒，顿感一阵力不从心，虽然理智上明白这是好友的一片心意，林惊羽第一次带饭来探望那时他也是真的感动万分，但是后来多了就……铭感在心是真的，负担太重也是真的啊……
想象一下，每隔两天就得演这么一出：杜必书送来的三餐也是得吃的，林惊羽躲着他送饭也是这个原因——让大竹峰其他人知道此事终究不合适，整个外人经常来给他加餐，好似他们故意苛待了同门师弟一样；可偷偷倒掉呢，出身贫苦骨子里勤俭朴素的张小凡亦做不出这种浪费食物遭天谴事情，就只能强行吃，炫完林惊羽的饭抓紧时间在院里散步消食，几个时辰后再把杜必书送来的那份当夜宵。
呃，一天四顿饭可还行，这么下去他都怀疑自己在复刻师父参加七脉会武的名次之后，连身材也要向师父看齐了……
“惊羽。”张小凡愁眉苦脸，艰难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青岚，真的，不用再送了……”
“嗯，快了。”林惊羽耿直回望，坦然道：“她之前交给我的银钱到现在还剩一半，等全都用完的时候，你肯定也就彻底好起来了，快吃吧。”
张小凡：“……”
救命啊。
后来又过去不少时日，自脉会武后首次露面的田不易来看他那天，走进来上上下下打量腾地站起来恭顺低头的张小凡，看他从床上跃起的动作利落有力，面色也红润双眼有神，不由点点头：“看着是身子已全好了。”
嗯，好像还结实了点……可并没觉得近日老六的厨艺有什么长进，跟老七比更是差了老远，搞得他自己都经常因饭菜不合胃口，这些时日腰带都松了些，结果老七嘴倒不挑反而还吃胖了，这么好养活的吗？
田不易摇摇头压下诸多疑惑杂念，心头又恢复了来时一路如有大石压着的沉重——今日通天峰来了消息，要召张小凡上玉清殿去问讯，关于他那根掌门与众首座研究几十天没能彻底搞明白的古怪法宝，以及……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他家老七。
从田不易话语里，张小凡也多多少少预感到了自己此去生死由命，在他脚步沉重随师父离开前一刻，张小凡忽想起什么陡然回头，冲回床头一把抓起已干燥得像石头的皂块揣进怀里，随后才呼了口气，举步去追田不易消失在门外的身影。
出门之前，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说起来，今天是惊羽惯例来送餐食的日子呢，只是这次，自己晚上终于不用被迫撑得难以入睡了……
……
这天，七脉会武前四的英杰才俊们离开青云，通知得突然许多人并非事先得到消息，也就导致傍晚时的林惊羽到大竹峰扑了个空，只好提着饭盒御剑而去，到风回峰把这事告诉叶青岚。
顺便一说，今天从山下打包回来的菜式是：冬瓜汆丸子·肉丸超多版。
“唔，好吃。”
叶青岚舀起一颗送到嘴里嚼嚼，幸福到眼睛眯起。鲜美软烂不油腻，就算是和张小凡的神级厨艺相比也不逞多让，果然山下城镇的这些饭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既然那小子不告而别，今天的份自然就由他们两个来享用了。
坐她对面的林惊羽面前也有一碗，但比起对方的四平八稳，他却眉心微蹙略带忧虑，等叶青岚狼吞虎咽又炫了好几颗丸子，才含糊说道：“放心吧，他是刚被派下山历练去了——七脉会武的前四都去，等你回了龙首峰，就会发现齐昊也不见了。”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午后那会儿突然被曾书书催命一样狂砸门，只匆匆解释几句他即刻要下山，还带走了叶青岚两年以来所有漫画手稿——火急火燎冲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按理七脉会武后早该送去书局印卖的，结果俩人一个光顾着撒欢儿放松玩耍，另一个忙着潜心拓展技能树全忘了这茬，这临走才让曾书书陡然记起，想着这一趟空桑山路途遥远此去又是不知何时归返，便硬是让另外三人慢些御剑等他一等，自己则折返风回峰一趟，后面尽快追上。
带队的齐昊自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反正他们队里还有个驱物不熟练的张小凡，本身就飞不快。至于曾书书这么着急此事，究竟真是为叶青岚着想给她增加些入账，还是根本想路上自己先看……嗯，谁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
林惊羽听闻松了口气，也终于拿起勺子开始吃他面前那碗冬瓜肉丸，心放回肚子里便有闲暇去琢磨别的细节，半晌叹了口气：“料想指给他们四人的任务，应是真正能去与魔教妖人对敌吧……”
不像他，净是什么村民院里槐树成精、酒坛子成精之类的大炮打蚊子事件……一个多月来连个让他拔出斩龙剑的机会都没有，空虚得剑鞘都要长出蘑菇了。
“不挺好的嘛，看来你是不知道出差目的地离得近、干完活就能回来晚上睡在自己床上的含金量——空桑山哎，难道你想去那么远？”叶青岚却露出嫌弃神色，手在脸前夸张扇了扇：“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五百里一个镇子都没有，万一魔教的地盘野外溪流河水都有毒，搞不好就是一两个月不能洗澡……”
“噫。”她毫不掩饰皱起鼻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哪天也接那么远的任务，回来之前去搓个澡谢谢，否则别进我的门。”
林惊羽：“……”
但别说，叫她这么一打岔，他那点因小凡先一步作为青云精英出去为师门争光而升起的微妙心思，顿时被驱散了个干净。
“说起来。”
这么一会儿，叶青岚已把她那碗丸子汤飞速炫了个底朝天，意犹未尽擦擦嘴巴忽然想起什么，前一秒还嫌弃的目光瞬间变成星星眼，夹起嗓音装可怜：“再考虑一下嘛，林师兄、惊羽葛格，下次下山的时候，能不能，带点牛肉回来……”
——当天现杀鲜牛肉！呜呜，她超想煮潮汕火锅啊！
林惊羽：“……”
他刚因某个鸡皮疙瘩称呼有所松动的神情一怔，随即就听清了下半句对方所求之事，直接变成翻个白眼。
林惊羽漠然扫了她一眼，冷笑：“想的美，不可能。”
叶青岚：“……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