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可以说，他讲述自己救下受害女子这一遭，可比斩杀再多妖邪更能在她这里刷到大量好感，叶青岚越想越是心中柔软，对面前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更加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禁喃喃说了一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好喜欢你啊。”
林惊羽一僵：“……胡、忽然胡言乱语什么，说正事呢。”
他收拢起慌乱的心绪，又想到什么凝重皱起了眉，苦恼道：“只可惜我救得一人，若下次再遇此类，我却甚至不知该如何安置这样的可怜女子——河阳那间商铺只是小本生意，肯同意已是看在青云门面子，下次恐怕就负担不起雇佣更多帮工，无论如何没法继续收人了。”
叶青岚眼神闪了闪，有那么一瞬几乎要热血上头冲动开口，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安置受难群众这个事情，若说解决的办法，倒和她先前走神儿中的部分设想能对上，只是实施起来并非她一人能拿主意，且是个大工程……都不知道初步盯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叶青岚所希望的跟她志同道合，会不会将来为她撑腰让她放手去做想做之事呢，还是不要牛吹得太早，不如等真成了再给他个惊喜。
叶青岚如此想着，顺势改口：“那我之后每路过河阳，就帮你去照看一下好了，也免得你在前辈这潜心修炼好几年不露面，有些贱皮子时间久了没记性，又当她孤苦没靠山要欺负人。”
“好。”
林惊羽听她话语眼里透出暖意，于是含笑应下，又反应过来：“你怎忽然要下山了？”
“玉清四层下山历练，难道不是惯例吗——我是说大多数人。”
说一半才想起眼前这个便是例外，林惊羽盯着她蹙眉沉思，有那么一会儿似有千言万语，但只转瞬又放弃，释然归于一句：“罢了，若能借此历练一番，于你倒也甚好。”
“甚好？”叶青岚有点不满戳了他一下，挑刺道：“山下一切未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战五渣，都一点不担心吗？”
“怎可能不担心？！”林惊羽一时气结，剑眉竖起瞪她一眼：“可你既然有此一说，说明曾师叔定是同意此事，难道我能因一己私心就阻拦你去磨砺成长，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倘若真说出‘外面危险不要去了，万事由我保护就好’这种话，那你才当真要疏远厌恶我了！”
这个嘛……好吧确实。
叶青岚无言以对，只好吐吐舌头试图萌混过关，自知理亏让步哄道：“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下山又不是奔着斩妖除魔，主要目的也就到处走走涨涨见识，肯定哪安全往哪走，不会想不开主动往危险上迎的，这你大可以放心。”
“哼。”林惊羽懒得理她，只翻个没好气的白眼，不过明显听闻这套说辞之后，神情松弛了许多。
“不过，那什么……就是，既然你现在听过我讲的那些了。”叶青岚停顿片刻，略显迟疑咬了咬牙，“也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那时拒绝了你要提亲，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惊羽不解望来：“在你看来，我应有什么想说的？”
叶青岚：“呃，比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的，隐瞒了这么久是我不好，其实这种事本该一开始就说的，现在大家干脆都摊开了讲，如果实在三观不合，不能接受的话……”
林惊羽：“……”
他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冷：“就如何？”
叶青岚：“就……”
“就好聚好散”几个字卡在喉咙说不出，她对上林惊羽投来的沉静目光，平日神采奕奕盈满灿芒的一双星眸此刻黑沉不复半点光采，盯得叶青岚后脖子汗毛竖起，阵阵凉意袭上头皮。
再然后，他笑了，只是那笑容不见丝毫欢欣暖意，反而阴测测透着寒气。
“叶青岚。”
说起来，就算两人相恋多时，他也一直连名带姓叫她，但从没有哪一次如这般字字念得咬牙切齿，甚至透出一股恨不能从她身上咬块肉下来的愤然幽怨：
“所以你一直都觉得，当我得知你无心成婚生子，便会因此放弃，不再打算与你相守了？”
叶青岚张嘴试图说点什么，林惊羽却已冷然拂袖背过身，白衣挺拔的身形透出几分倔强执拗，毫不留恋大步离去。
……
怎么会这样啊。
她一直以为早点坦诚说出来才对自己和对方都好，也有所心理准备，设想过结局会不欢而散，结果却……翻车的点跟预计里完全不同？
………
“——你这丫头平日不是机灵的很，怎到关键时候犯这等傻？”
自那以后林惊羽就不搭理她，通天峰后山这么大，以他道行高超感知敏锐，想刻意躲着简直轻而易举，叶青岚扑空几次后也没了法子，只能向此时唯一可能帮着说和说和的人求助，让帅老头劈头盖脸一顿训：“糊涂至极！你都是修道之人了，怎还惦记着凡夫俗子那点迂腐规矩，更错的是以此度量他人，惊羽何等心高气傲——他不生气才怪！”
“还不孝有三……”万剑一重复念了一句，都跟着气笑了：“修士本就子嗣艰难，道行越高越是如此；何况你自己放眼青云门，能得一相知相伴的爱侣都极少，真铁了心要留下后代那些人，从一开始便不会踏上这条路了。”
“啊？修仙会生不出孩子？”新奇的知识流入了叶青岚的脑子，她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好像真的耶，怪不得光我知道的都是一家一个，我还以为都是故意为了方便继承，怕孩子多了将来争家产伤感情呢。”
万剑一：“……”
他真是纳了闷，小孩尚且年幼就早早来了青云山，这是从哪听来这么多凡人之间才常见的争端破事，又是延续香火又是瓜分家产，怎么惊羽就心思纯净不染半点凡世尘埃，这丫头却净想那些俗不可耐乱七八糟的！
他实在听不下去，哭笑不得伸手在叶青岚头上用指关节敲了一记：“停，修真之道亦是修心养性，心思净放在庸俗之事上，对你修炼只有害无益——也不知小曾作何打算急着将你放下山，若我是他，定要再关你几年磨磨性子……准备何时走？”
她师父才不想放她下山，还不是她硬强求的，当然这个就没必要说出来，叶青岚选择性回答：“原本一切顺利的话，上次我就打算和林惊羽告别，回风回峰收拾收拾便要下山了。”
她苦着脸恹恹说道：“结果不是谈崩了嘛……这还让我怎么放心走啊，不得先哄好了再说别的。”
听她还算颇有担当要好好解决此事，并无就这么把生气的林惊羽抛下冷处理的打算，万剑一凝重责备的目光才稍见缓和，赞同：“合该如此。”
“其实无须忧心。”既然已明白小孩是诚心对待爱徒绝无敷衍，他自然也乐于指点二三助小情侣早些重归于好，“也毋需巧言令色，惊羽秉性率直，心思却十分通透，弯绕花样用多了倒易惹他反感，你只用简单明了同他说出心中所想，惊羽定会谅解的。”
“道理我都懂啊前辈。”叶青岚急得狂挠头皮，“问题是——这都好几天了，我根本抓不到他啊！他什么道行我什么道行，一察觉到我来了就嗖一下子御剑跑掉，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天上飞的？！”
万剑一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了一声，叶青岚合理怀疑那是在掩饰窃笑，随即正色直言：“那你便明日早些——卯时初就过来吧，大约是惊羽每日准备去习剑的时候，两炷香里有老夫替你盯着不叫他跑了，剩下的你自己把握，这总行了吧？”
啊这，叶青岚下巴差点掉下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多谢前辈。”
半晌，她又感叹了一句：“能得前辈这等厚爱，林惊羽这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硬件条件咱不了解不做评判，但起码在体恤入微的人文关怀方面，苍松是望尘莫及。
万剑一状似无所谓轻轻哼了一声，但叶青岚与其相熟至今时日已不短，却能在其中隐约听出几分得意，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念头：这点倒是和林惊羽有点相似，不爱好好说出口非要人猜，被奉承了马屁也都摆出一副表面淡然处之实际偷偷变成翘嘴，分明受用得很——该不会就是因为看到林惊羽身上像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才对他这么好的吧？
她心里一动，双眼放光问道：“请问前辈能否透露一下，您准备将林惊羽留在后山多久？其实我想为他准备一样事物，只是要很久很久——甚至可能得长达数年，所以……”
“所以你想知道，你这惊喜来不来得及在他出去前完备？”万剑一似感兴趣扬了扬眉，思索片刻笑盈盈答道：“这可说不好，得看他自己有多争气了，若是中途无甚事端，我本是打算待他突破上清再放人的。”
“——上清？！”
那不都是首座的水平了吗，全青云门一共才十几个，也就他们这等底蕴深厚的大派才有复数出现，放普通中小规模宗门里，千百年能出一个都得烧高香，出去个个都是天下少有敌手，这可不只是对林惊羽资质有严格要求，亦是帅老头对自己教学水平必然有相当的自信，才敢这么笃定。
“那孩子天资极好，性格也坚韧肯吃苦，与他而言突破上清，多半只是时间问题。”
说起这个，万剑一便看起来心情颇好，神采都飞扬明亮了几分悠然道：“另外便是，我有一秘传剑诀想要教他，首要条件就是上清境界，以及须得持有斩龙剑，二者缺一不可。”
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和斩龙剑绑定的强大招式什么的……叶青岚脑袋一懵，意识到时已经脱口而出：“是说斩鬼神吗？”
“你怎知——！”
万剑一蓦地震惊睁大双眼，凝视她片刻之后，又苦笑松懈下来：“小曾一定极为喜爱你这个徒儿，真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叶青岚也跟着松了口气，对方自己往曾叔常的方向去想了那最好，一个从不踏出后山半步另一个远在风回峰，想来他俩也没机会对口供，她在系统商城看到斩鬼神的事实，也能跟着糊里糊涂瞒下去。
不，重点是……
全部的信息在此刻串联而起，她后知后觉两眼放空、瞳孔地震着捂住嘴巴，颤颤兢兢的细碎声音从指缝里漏出：“前辈，所以您、您是……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说您已经——”
——问题大了啊！传说中的大众白月光、上一代师长们心中的纯元，实际上并没有死的话，那苍松不惜代价叛离师门，tmd完全叛了个寂寞啊！
想来，这件事在此前八成只有道玄真人清楚，可苍松在玉清殿声嘶力竭字字泣血质问掌门时，道玄却为什么宁可面临着魔教大军压境，也不说出实情……
万剑一无奈哂笑，在唇前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嘘。”
一声极轻的气音，其中含义却不言而喻：被猜出来了也没办法，但可万万不能再对别人说——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她的师父曾叔常，还有她最喜欢的林惊羽。
叶青岚了悟，于是眨眨眼睛，手把嘴捂得更紧了。
吃到惊天大瓜是一回事，而原定计划不会因为这个被影响，叶青岚第二日早早来到祖师祠堂，见到的便是悠闲自在拿着大扫把慢慢扫地的万剑一，还有一个一看她出现、就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前辈将他叫住却迟迟不吩咐何事，疑惑但守礼静静等待的林惊羽，意识到自己被联手驴了于是脸色转瞬由晴转阴了下来。
“前辈！您怎能……”
他面带懊恼唤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区区一小辈，不管对方做了什么也不好对师长作为妄加指责，只怄气憋在胸中难受不已，万剑一就在此时停了明明脚下早就一尘不染还在那扫啊扫的动作，跟一切与他无关般抬起头，故意作出一副大度模样：
“噢，是来找惊羽的？那你们聊，我到别处去看看。”
“正是。”叶青岚鞠躬行礼，心里都快笑裂了还不得不面上正色演双簧：“多谢前辈体谅，前辈慢走。”
万剑一面无表情“嗯”应了一声，就提起扫把施施然转身走了，把祠堂前的空地留给二人单独相处。
目睹这一切的林惊羽：“………”
——当他是白痴吗这两个人？！
万剑一前脚刚走，他就脸色一沉也立即转身，只是人在祖师祠堂门口，于情于理也不可贸然无礼直接祭出法宝踏上飞走，外加叶青岚这次志在必得早有准备，林惊羽才动弹一下，就被她跟颗炮弹一样“咚”地撞上后背，抱住一条胳膊宁死不松，急切地嚷嚷着：
“我错了我错了！之前都是我不好，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消消气，或者别的，反正怎么样都行！只求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这几天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你不理我我天都塌了！”
厚着脸皮的肉麻话不要钱一样从她口中溜走，叶青岚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又赶紧补充：“呃，那什么，要打的话，至少别下死手哈……”
林惊羽：“……”
他背对她一言不发，忽更用力挣扎起来要甩脱她，只是胳膊从臂弯里挣脱出来的下一刻，叶青岚又瞬间再跟牛皮糖一样贴上来，这次是从后面双手绕过，紧紧抱住了他精瘦的细腰。
林惊羽一瞬肌肉紧绷如遭雷击，喝道：“你放手！”
叶青岚脸埋在他背上充耳不闻，其实要维持这个姿势还挺困难的，不像搂胳膊时抱的是袖子，此时他背后有斩龙剑，紧贴过去就会被剑鞘死死硌着胸前很是疼痛，只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松开，虽底气不足但依然弱弱小声顶嘴：“不放……一松手，你肯定又跑了……”
林惊羽：“……”
说起来，不管是被这样抱着腰还是抓住手臂，挣脱的难度与他而言根本无区别——只要他认真起来都是零，只是迟迟不肯实施，说白了，挣出胳膊只要使巧劲儿甩一下即可脱身，于对方不痛不痒，可现在这样……就算他想，又怎可能下得去手去掰痛她的手腕……
甚至，在听她软声哀求那一长串听了人鸡皮疙瘩纷纷涌起的求饶之后，林惊羽发现自己连火气都再也生不起半分，乃至，有点想笑……
——不对！怎么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林惊羽陡然惊醒狠狠咬了咬唇，重新撑起气势努力让语气冷硬无情：“荒唐，祖师祠堂清净庄严之地，岂容你在此胡闹！”
“啊？这，咦？……对哦。”
叶青岚呆了呆，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敞着门幽深黑洞洞的祠堂内部，里面阴森森吹出的风都仿佛带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责备意味，就算曾是堂堂唯物主义战士也不禁心里发怵——这可是个真的有牛鬼蛇神的世界，不是有意冒犯，各位祖师爷莫怪莫怪……
“此处不可放肆，你放手就是了，我不会逃。”
就在她身处一边是民俗恐怖的压迫、另一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正在两厢煎熬的纠结之际，忽听闻林惊羽这一句语气缓和许多的保证，叶青岚脑中绷紧的弦一松，这才放开了他的腰，只还依依不舍捏着一片雪白的袖角，好似怕他反悔一般。
而林惊羽脱离桎梏得以转过身来，神情忽诡异一顿，嘴角有一瞬间抽动，急忙板起脸孔才重回高冷，只是视线牢牢粘在叶青岚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叶青岚：？
她疑惑跟着伸手摸去，在侧脸临近下巴的位置摸到一块凹凸。
嘶，这好像是……刚才从背后抱住他那会儿，太用力了情不自禁全身各处跟着使劲，无意识把脸紧紧压在剑鞘上时，留下的压痕？
叶青岚尴尬地挠了挠那里皮肤，这次她没看错林惊羽飘忽一瞬的古怪视线，以及，他的嘴角确实上扬了。
只是他紧接着就摇摇头，驱散了那阵还没来得及聚起的淡淡笑意，握住她的手腕向反方向那片树林引去：“有什么话，走远些再说。”
林惊羽一僵：“……胡、忽然胡言乱语什么，说正事呢。”
他收拢起慌乱的心绪，又想到什么凝重皱起了眉，苦恼道：“只可惜我救得一人，若下次再遇此类，我却甚至不知该如何安置这样的可怜女子——河阳那间商铺只是小本生意，肯同意已是看在青云门面子，下次恐怕就负担不起雇佣更多帮工，无论如何没法继续收人了。”
叶青岚眼神闪了闪，有那么一瞬几乎要热血上头冲动开口，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安置受难群众这个事情，若说解决的办法，倒和她先前走神儿中的部分设想能对上，只是实施起来并非她一人能拿主意，且是个大工程……都不知道初步盯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叶青岚所希望的跟她志同道合，会不会将来为她撑腰让她放手去做想做之事呢，还是不要牛吹得太早，不如等真成了再给他个惊喜。
叶青岚如此想着，顺势改口：“那我之后每路过河阳，就帮你去照看一下好了，也免得你在前辈这潜心修炼好几年不露面，有些贱皮子时间久了没记性，又当她孤苦没靠山要欺负人。”
“好。”
林惊羽听她话语眼里透出暖意，于是含笑应下，又反应过来：“你怎忽然要下山了？”
“玉清四层下山历练，难道不是惯例吗——我是说大多数人。”
说一半才想起眼前这个便是例外，林惊羽盯着她蹙眉沉思，有那么一会儿似有千言万语，但只转瞬又放弃，释然归于一句：“罢了，若能借此历练一番，于你倒也甚好。”
“甚好？”叶青岚有点不满戳了他一下，挑刺道：“山下一切未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战五渣，都一点不担心吗？”
“怎可能不担心？！”林惊羽一时气结，剑眉竖起瞪她一眼：“可你既然有此一说，说明曾师叔定是同意此事，难道我能因一己私心就阻拦你去磨砺成长，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倘若真说出‘外面危险不要去了，万事由我保护就好’这种话，那你才当真要疏远厌恶我了！”
这个嘛……好吧确实。
叶青岚无言以对，只好吐吐舌头试图萌混过关，自知理亏让步哄道：“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下山又不是奔着斩妖除魔，主要目的也就到处走走涨涨见识，肯定哪安全往哪走，不会想不开主动往危险上迎的，这你大可以放心。”
“哼。”林惊羽懒得理她，只翻个没好气的白眼，不过明显听闻这套说辞之后，神情松弛了许多。
“不过，那什么……就是，既然你现在听过我讲的那些了。”叶青岚停顿片刻，略显迟疑咬了咬牙，“也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那时拒绝了你要提亲，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惊羽不解望来：“在你看来，我应有什么想说的？”
叶青岚：“呃，比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的，隐瞒了这么久是我不好，其实这种事本该一开始就说的，现在大家干脆都摊开了讲，如果实在三观不合，不能接受的话……”
林惊羽：“……”
他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冷：“就如何？”
叶青岚：“就……”
“就好聚好散”几个字卡在喉咙说不出，她对上林惊羽投来的沉静目光，平日神采奕奕盈满灿芒的一双星眸此刻黑沉不复半点光采，盯得叶青岚后脖子汗毛竖起，阵阵凉意袭上头皮。
再然后，他笑了，只是那笑容不见丝毫欢欣暖意，反而阴测测透着寒气。
“叶青岚。”
说起来，就算两人相恋多时，他也一直连名带姓叫她，但从没有哪一次如这般字字念得咬牙切齿，甚至透出一股恨不能从她身上咬块肉下来的愤然幽怨：
“所以你一直都觉得，当我得知你无心成婚生子，便会因此放弃，不再打算与你相守了？”
叶青岚张嘴试图说点什么，林惊羽却已冷然拂袖背过身，白衣挺拔的身形透出几分倔强执拗，毫不留恋大步离去。
……
怎么会这样啊。
她一直以为早点坦诚说出来才对自己和对方都好，也有所心理准备，设想过结局会不欢而散，结果却……翻车的点跟预计里完全不同？
………
“——你这丫头平日不是机灵的很，怎到关键时候犯这等傻？”
自那以后林惊羽就不搭理她，通天峰后山这么大，以他道行高超感知敏锐，想刻意躲着简直轻而易举，叶青岚扑空几次后也没了法子，只能向此时唯一可能帮着说和说和的人求助，让帅老头劈头盖脸一顿训：“糊涂至极！你都是修道之人了，怎还惦记着凡夫俗子那点迂腐规矩，更错的是以此度量他人，惊羽何等心高气傲——他不生气才怪！”
“还不孝有三……”万剑一重复念了一句，都跟着气笑了：“修士本就子嗣艰难，道行越高越是如此；何况你自己放眼青云门，能得一相知相伴的爱侣都极少，真铁了心要留下后代那些人，从一开始便不会踏上这条路了。”
“啊？修仙会生不出孩子？”新奇的知识流入了叶青岚的脑子，她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好像真的耶，怪不得光我知道的都是一家一个，我还以为都是故意为了方便继承，怕孩子多了将来争家产伤感情呢。”
万剑一：“……”
他真是纳了闷，小孩尚且年幼就早早来了青云山，这是从哪听来这么多凡人之间才常见的争端破事，又是延续香火又是瓜分家产，怎么惊羽就心思纯净不染半点凡世尘埃，这丫头却净想那些俗不可耐乱七八糟的！
他实在听不下去，哭笑不得伸手在叶青岚头上用指关节敲了一记：“停，修真之道亦是修心养性，心思净放在庸俗之事上，对你修炼只有害无益——也不知小曾作何打算急着将你放下山，若我是他，定要再关你几年磨磨性子……准备何时走？”
她师父才不想放她下山，还不是她硬强求的，当然这个就没必要说出来，叶青岚选择性回答：“原本一切顺利的话，上次我就打算和林惊羽告别，回风回峰收拾收拾便要下山了。”
她苦着脸恹恹说道：“结果不是谈崩了嘛……这还让我怎么放心走啊，不得先哄好了再说别的。”
听她还算颇有担当要好好解决此事，并无就这么把生气的林惊羽抛下冷处理的打算，万剑一凝重责备的目光才稍见缓和，赞同：“合该如此。”
“其实无须忧心。”既然已明白小孩是诚心对待爱徒绝无敷衍，他自然也乐于指点二三助小情侣早些重归于好，“也毋需巧言令色，惊羽秉性率直，心思却十分通透，弯绕花样用多了倒易惹他反感，你只用简单明了同他说出心中所想，惊羽定会谅解的。”
“道理我都懂啊前辈。”叶青岚急得狂挠头皮，“问题是——这都好几天了，我根本抓不到他啊！他什么道行我什么道行，一察觉到我来了就嗖一下子御剑跑掉，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天上飞的？！”
万剑一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了一声，叶青岚合理怀疑那是在掩饰窃笑，随即正色直言：“那你便明日早些——卯时初就过来吧，大约是惊羽每日准备去习剑的时候，两炷香里有老夫替你盯着不叫他跑了，剩下的你自己把握，这总行了吧？”
啊这，叶青岚下巴差点掉下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多谢前辈。”
半晌，她又感叹了一句：“能得前辈这等厚爱，林惊羽这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硬件条件咱不了解不做评判，但起码在体恤入微的人文关怀方面，苍松是望尘莫及。
万剑一状似无所谓轻轻哼了一声，但叶青岚与其相熟至今时日已不短，却能在其中隐约听出几分得意，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念头：这点倒是和林惊羽有点相似，不爱好好说出口非要人猜，被奉承了马屁也都摆出一副表面淡然处之实际偷偷变成翘嘴，分明受用得很——该不会就是因为看到林惊羽身上像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才对他这么好的吧？
她心里一动，双眼放光问道：“请问前辈能否透露一下，您准备将林惊羽留在后山多久？其实我想为他准备一样事物，只是要很久很久——甚至可能得长达数年，所以……”
“所以你想知道，你这惊喜来不来得及在他出去前完备？”万剑一似感兴趣扬了扬眉，思索片刻笑盈盈答道：“这可说不好，得看他自己有多争气了，若是中途无甚事端，我本是打算待他突破上清再放人的。”
“——上清？！”
那不都是首座的水平了吗，全青云门一共才十几个，也就他们这等底蕴深厚的大派才有复数出现，放普通中小规模宗门里，千百年能出一个都得烧高香，出去个个都是天下少有敌手，这可不只是对林惊羽资质有严格要求，亦是帅老头对自己教学水平必然有相当的自信，才敢这么笃定。
“那孩子天资极好，性格也坚韧肯吃苦，与他而言突破上清，多半只是时间问题。”
说起这个，万剑一便看起来心情颇好，神采都飞扬明亮了几分悠然道：“另外便是，我有一秘传剑诀想要教他，首要条件就是上清境界，以及须得持有斩龙剑，二者缺一不可。”
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和斩龙剑绑定的强大招式什么的……叶青岚脑袋一懵，意识到时已经脱口而出：“是说斩鬼神吗？”
“你怎知——！”
万剑一蓦地震惊睁大双眼，凝视她片刻之后，又苦笑松懈下来：“小曾一定极为喜爱你这个徒儿，真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叶青岚也跟着松了口气，对方自己往曾叔常的方向去想了那最好，一个从不踏出后山半步另一个远在风回峰，想来他俩也没机会对口供，她在系统商城看到斩鬼神的事实，也能跟着糊里糊涂瞒下去。
不，重点是……
全部的信息在此刻串联而起，她后知后觉两眼放空、瞳孔地震着捂住嘴巴，颤颤兢兢的细碎声音从指缝里漏出：“前辈，所以您、您是……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说您已经——”
——问题大了啊！传说中的大众白月光、上一代师长们心中的纯元，实际上并没有死的话，那苍松不惜代价叛离师门，tmd完全叛了个寂寞啊！
想来，这件事在此前八成只有道玄真人清楚，可苍松在玉清殿声嘶力竭字字泣血质问掌门时，道玄却为什么宁可面临着魔教大军压境，也不说出实情……
万剑一无奈哂笑，在唇前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嘘。”
一声极轻的气音，其中含义却不言而喻：被猜出来了也没办法，但可万万不能再对别人说——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她的师父曾叔常，还有她最喜欢的林惊羽。
叶青岚了悟，于是眨眨眼睛，手把嘴捂得更紧了。
吃到惊天大瓜是一回事，而原定计划不会因为这个被影响，叶青岚第二日早早来到祖师祠堂，见到的便是悠闲自在拿着大扫把慢慢扫地的万剑一，还有一个一看她出现、就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前辈将他叫住却迟迟不吩咐何事，疑惑但守礼静静等待的林惊羽，意识到自己被联手驴了于是脸色转瞬由晴转阴了下来。
“前辈！您怎能……”
他面带懊恼唤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区区一小辈，不管对方做了什么也不好对师长作为妄加指责，只怄气憋在胸中难受不已，万剑一就在此时停了明明脚下早就一尘不染还在那扫啊扫的动作，跟一切与他无关般抬起头，故意作出一副大度模样：
“噢，是来找惊羽的？那你们聊，我到别处去看看。”
“正是。”叶青岚鞠躬行礼，心里都快笑裂了还不得不面上正色演双簧：“多谢前辈体谅，前辈慢走。”
万剑一面无表情“嗯”应了一声，就提起扫把施施然转身走了，把祠堂前的空地留给二人单独相处。
目睹这一切的林惊羽：“………”
——当他是白痴吗这两个人？！
万剑一前脚刚走，他就脸色一沉也立即转身，只是人在祖师祠堂门口，于情于理也不可贸然无礼直接祭出法宝踏上飞走，外加叶青岚这次志在必得早有准备，林惊羽才动弹一下，就被她跟颗炮弹一样“咚”地撞上后背，抱住一条胳膊宁死不松，急切地嚷嚷着：
“我错了我错了！之前都是我不好，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消消气，或者别的，反正怎么样都行！只求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这几天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你不理我我天都塌了！”
厚着脸皮的肉麻话不要钱一样从她口中溜走，叶青岚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又赶紧补充：“呃，那什么，要打的话，至少别下死手哈……”
林惊羽：“……”
他背对她一言不发，忽更用力挣扎起来要甩脱她，只是胳膊从臂弯里挣脱出来的下一刻，叶青岚又瞬间再跟牛皮糖一样贴上来，这次是从后面双手绕过，紧紧抱住了他精瘦的细腰。
林惊羽一瞬肌肉紧绷如遭雷击，喝道：“你放手！”
叶青岚脸埋在他背上充耳不闻，其实要维持这个姿势还挺困难的，不像搂胳膊时抱的是袖子，此时他背后有斩龙剑，紧贴过去就会被剑鞘死死硌着胸前很是疼痛，只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松开，虽底气不足但依然弱弱小声顶嘴：“不放……一松手，你肯定又跑了……”
林惊羽：“……”
说起来，不管是被这样抱着腰还是抓住手臂，挣脱的难度与他而言根本无区别——只要他认真起来都是零，只是迟迟不肯实施，说白了，挣出胳膊只要使巧劲儿甩一下即可脱身，于对方不痛不痒，可现在这样……就算他想，又怎可能下得去手去掰痛她的手腕……
甚至，在听她软声哀求那一长串听了人鸡皮疙瘩纷纷涌起的求饶之后，林惊羽发现自己连火气都再也生不起半分，乃至，有点想笑……
——不对！怎么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林惊羽陡然惊醒狠狠咬了咬唇，重新撑起气势努力让语气冷硬无情：“荒唐，祖师祠堂清净庄严之地，岂容你在此胡闹！”
“啊？这，咦？……对哦。”
叶青岚呆了呆，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敞着门幽深黑洞洞的祠堂内部，里面阴森森吹出的风都仿佛带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责备意味，就算曾是堂堂唯物主义战士也不禁心里发怵——这可是个真的有牛鬼蛇神的世界，不是有意冒犯，各位祖师爷莫怪莫怪……
“此处不可放肆，你放手就是了，我不会逃。”
就在她身处一边是民俗恐怖的压迫、另一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正在两厢煎熬的纠结之际，忽听闻林惊羽这一句语气缓和许多的保证，叶青岚脑中绷紧的弦一松，这才放开了他的腰，只还依依不舍捏着一片雪白的袖角，好似怕他反悔一般。
而林惊羽脱离桎梏得以转过身来，神情忽诡异一顿，嘴角有一瞬间抽动，急忙板起脸孔才重回高冷，只是视线牢牢粘在叶青岚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叶青岚：？
她疑惑跟着伸手摸去，在侧脸临近下巴的位置摸到一块凹凸。
嘶，这好像是……刚才从背后抱住他那会儿，太用力了情不自禁全身各处跟着使劲，无意识把脸紧紧压在剑鞘上时，留下的压痕？
叶青岚尴尬地挠了挠那里皮肤，这次她没看错林惊羽飘忽一瞬的古怪视线，以及，他的嘴角确实上扬了。
只是他紧接着就摇摇头，驱散了那阵还没来得及聚起的淡淡笑意，握住她的手腕向反方向那片树林引去：“有什么话，走远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