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金陵城度过了最血雨腥风的时刻,遍地瓦砾的城市街道正在慢慢恢复,还没有重现昔日秦淮繁盛时光。

    无论什么时候

    动荡的战乱中,底层百姓都是承受最大苦难的群体,只能像野草一样坚韧的活着。

    郑国辉看到道路两边已经有很多饭店食肆开业,民众正自发的清理瓦砾,砖块和断木,稍微有用点的拿回去修补房屋。

    哪怕残破烧焦的断木,也能够填进炉膛里煮一锅粥。

    执旗兵丁在前方开道,当队伍行到鸡鸣寺左近,突然一支蛮横的队伍横冲直撞的从岔路上涌出,正好挡住了去路。

    看着对方迎风飘扬的黑色旗帜,绣了个大大的“吉”字,郑国辉脸上的神色便罩上了寒霜。

    找麻烦的来了。

    虽然心中有所预期,但事到眼面前,郑国辉心头依然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让开,让开,说你呢……听到没有?”

    “我家将军车驾在此,尔等微末小官还不让开,难道想尝尝断头饭不成。”

    “滚开!你没资格和本千总说话。”

    吉字营开路武官嚣张的声音传来,郑国辉冷冷的跟身边亲兵队长郑顺使了个眼色。

    郑顺跟随将军身边多年,一眼就明白了郑国辉的意思。

    郑顺也是实授的千总军职,于是分开人群,策马骑了过去,吔了一眼对方,冷声叱道;“我观什么人这么威风?原来不过是个区区民团千总,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对方有意来找茬,势必不能弱了风头,郑顺这一开口也没有给对方好颜色看。

    吉字营的人一向跋扈惯了,闻言大怒说道;“住口!你是什么身份?我家将军乃是吉字营副将刘连捷大人,来者何人?报上官职姓名。”

    “听好了,我家将军乃是钦命金陵城守尉大人,尔等民军团练还不速速退去。”

    “金陵城守尉好大的官吗?我家将军是吉字营正二品副将刘连捷大人,若没记错的话,城守尉应该是正三品,尔等还不速来拜见。”

    “哈哈哈……你莫非杂粮窝头吃多了,整迷糊了?我家将军是钦命督标营大人,尔等不过是区区民勇,且互不统属,何来拜见之说?”

    “放肆!这群狂徒我看就是长毛余孽,偷入城中掩人耳目,给我拿下了。”

    早有准备的吉字营兵丁约有五六百人,听闻军令后呼啦一下展开了,持刀拿枪的就逼了过来。

    郑顺见状大怒,挥手命令道;“弟兄们,给我把家伙抄起来,列出防守阵。久闻吉字营行事向来嚣张跋扈,今天算是见识了。”

    这边也不是毫无准备,郑国辉带来的两百名亲兵中,有人装备了先进的洋枪,另有人是刀盾手,名长枪手。

    听闻军令迅速行动起来,转眼间便摆出了刀盾手在外的龟阵,长枪手次之,火枪手立马开始装填弹药,准备与敌展开火并。

    围在中间的是名骑马亲兵,拱卫着金陵城守尉郑国辉大人,他们也个个拨出手中武器,准备作战。

    双方都是久历战争的精锐之士,每一個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骄兵悍将,谈不上孰强孰弱。

    吉字营官兵有心为自家主帅曾国荃找回场子,人数居多,场面上占据优势。

    郑国辉麾下的绿营兵(注,朝廷收编后就不能称为通州民团,而是在制的督标营)装备精良,尤其杆火枪在面对面十几米的距离内,这杀伤力可不是玩的。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四周百姓惊慌失措的纷纷走避,商家店铺也匆忙的关门下板,生怕两军火并殃及自己。

    在朝廷序列中

    有“兵、勇、丁、卒”四类。

    所谓“兵”即为朝廷正规军,兵部有编制,每月领取俸禄,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八旗兵和绿营兵都是朝廷正规军,八旗军以驻防将军为最高长官,绿营兵以提督为最高长官。

    郑国辉所部隶属于江南提督福珠洪阿麾下,所以称之为“督标营”。

    绿营兵隶属八旗驻防将军统领的,称为“军标营”。

    隶属河道总督统领的称“河标营”,隶属漕运总督统领的称“漕标营”,以此类推。

    “勇”则是乡勇,郑国辉以前率领的通州团练就是乡勇,大名鼎鼎的“吉字营”同样是乡勇。

    朝廷不负担乡勇的薪俸,由各地官府和地主大户自筹银两,战时召集,战后遣散。

    “吉字营”这样的民团乡勇敢和正规军叫板,足见其平日里有多狂妄。

    “慢着……”

    郑国辉看着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不得不出言制止。

    策马来到前方,他率领的督标营也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带这么多人,带这么多洋枪。

    即使火并起来,也丝毫不虚。

    郑国辉高坐在马上,眼神冷厉的扫视前方,扬声说道;

    “既然刘大人早有所谋,率领所部在这里堵着本官,口口声声的要本官前去拜见。

    那就不要藏头缩尾,反而引人耻笑。

    本官在此,刘大人何吝一见?”

    虽然说并不怕火并,但能不走到这一步,尽量不走到这一步,以免引起朝廷百官非议。() ()

    对吉字营的名声固然不好,对郑国辉的官声难道就好了吗?

    他还指望在金陵城积聚足够的财富,需要至少两三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一步步的发展实力,发展远洋船队,进而才可以远征南洋。

    为大事计,亦不可鲁莽行事。

    吉字营猛将刘连捷他早有耳闻,这人就是个李逵式的遮奢人物。

    在雨花台战事中,率部与十倍之敌的太平军血战日,生生的将二十余万太平军挡了回去。

    换个时间地点,郑国辉得挑大拇指说“是个好汉子”。

    指望刘连捷服软退走,基本没这种可能性。

    果然出言一激,对面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放屁!俺什么时候藏头露尾?都给俺闪开,俺要和这个郑疯子说道说道。”

    对方人影一分,一个黑铁塔般的大汉骑着马便来到近前,此人正是刘连捷,他长得满脸络腮胡须,神情彪悍以极,用一双环目凶光瞪着郑国辉。

    上下打量了一下,便嗤笑道;“俺道郑疯子还有三头六臂,原来是个小白脸儿,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顶撞九帅,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刘连捷,你不要在我面前犯浑,须知本官的军功也是一刀刀砍出来的,乃皇恩浩荡所赐。”

    “别废话,你跟俺提那些都没用,俺眼里只有九帅,还不速速下马受死。”

    “放你娘的屁!”郑国辉真是被这个鲁莽之辈给气笑了。

    就凭着刘长杰刚才那一句“你跟俺提那些都没用,俺眼里只有九帅”,就可以治他“大不敬之罪”。

    “皇恩浩荡所赐”在刘长捷的眼中,竟然都是废话。

    双方一个湖湘的民团,一个金陵的督标营,互不统属,郑国辉没有道理去给他下马见礼。

    绿营军有自己的傲气,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乡勇折辱上官,而且是客军。

    在自己的主场,还能被你欺负了?

    郑国辉骂了一句后,伸手说道;“有请圣上赏穿黄马褂。”

    他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刘连捷神情明显的一呆,眼睁睁的看着亲兵将锦缎包裹打开,双手捧着黄马褂呈上。

    郑国辉不紧不慢的套上黄马褂,高居马上傲气凌人。

    意思是;你待怎样?

    这可把刘连捷气的眼睛都红了,但却不敢再犯犟脾气了。

    乖乖的从马上下来,满脸便秘的双手抱拳见礼,说道;“吉字营副将刘连捷参见郑大人,恭祝郑大人无往不胜,早日高奏凯歌,再立新功。”

    黄马褂是什么?

    那是皇权的象征,是圣眷优渥,是朝廷赐予的无上荣耀。

    自咸丰皇帝登基以来,战事频仍,长毛军,捻军,西北起义军此起彼伏,军功赏赐的黄马褂就多了起来。

    曾国藩有一件,李鸿章有一件,曾国荃也有一件,没想到区区游击将军郑国辉也有一件。

    这可把刘长捷憋屈的不行,他一个从二品的副将都没有。

    但这不是官职高就有的,皇上秋狩的时候,那些斩获猎物多的文臣武将,蒙古贵族也会赏赐黄马褂,以示圣眷优渥。

    就刘长捷这样的一个粗坯,当上总兵也赏不了黄马褂。

    眼看着压制了刘长捷,郑国辉也不想把人得罪到死,便翻身从马上下来,走上前来抱拳行礼说道;

    “借你吉言,刘大人请了。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原本不该刀兵相见,今日之事,纯属一场误会。

    道路这么宽,伱也走得,我也走得,用不着拼个鱼死网破。

    我看刘大人也非狂悖之徒,只有一句的良言相劝;

    眼瞅着长毛乱匪大势已去,平定后可安享荣华富贵,何苦为人做刀呢?”

    说完

    郑国辉转身回去,翻身上马,挥手说道;“刘大人,告辞。”

    “出发!”

    前一句是对脸色阴晴不定的刘长捷说的,后一句是对下属亲兵队说的。

    对面挡住去路的吉字营兵丁纷纷后退,让开了中间的一条路。

    亲兵队警惕的从中穿过,依然是刀盾手防御两侧,长枪手次之,将火枪手包裹在最内围,簇拥着郑国辉和名骑马亲兵离开。

    吉字营兵丁没有人敢妄动,对身穿黄马褂的朝廷将官动手,不蒂于公然造反,那性质就太严重了。

    纵然九帅曾国荃立下了泼天大功,也扛不下这样大的罪责。

    离开了险地,郑国辉后背也是一身冷汗。

    方才若是火并起来,双方都得要付出惨重代价,也都落不到一个好。

    吉字营用一个莽汉拼掉自己,给九帅出了气,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

    上面有曾国藩和曾国荃这样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照应,用不了两年,刘长捷就能重新起复,毕竟他的战功可是响当当的硬核。

    自己可就惨了,捋夺了爵位官衔之后沦为素人,区区一个乡下地主家族,还不是任由曾氏兄弟拿捏。

    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除了举家下南洋,恐怕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这是郑国辉不愿见到的局面。

    还好,还好,幸亏准备充足,总算吓退了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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