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众人各自拿上行李回房。

    “志和,来我房间。”

    陈宸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谢志和。

    这小子一定有事,今天一路都想机会找自己单独说话。

    “小师叔……”

    “回房再说。”

    这客栈后院不大,房间倒是收拾得干净,一张床,靠窗一张案几,四面墙壁。

    “说吧,何事?”

    谢志和蹑手蹑脚跟个偷儿一样,边挤眉弄眼,边从怀中掏出本薄册子来。

    “小师叔,你看这是什么?”

    这册子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薄薄的由土黄色的纸张装订而成。

    这纸张的质地、颜色与陈宸见过的终南山上那些书籍用纸大不相同。

    土黄色的纸?

    他接过册子摸了摸,这纸微硬,质地坚韧。

    册子在谢志和怀里待了一天,封面被汗水浸湿,也没有发皱发烂,字迹如新。

    再看封面文字,所用之墨竟是黑中透金,在室内油灯的光芒下闪烁着金属色泽,倒像是往墨里调和了金粉。

    “你哪里顺来的?”陈宸压低声音问道。

    与眉飞色舞地神色完全不同,谢志和声音同样放得极轻。

    “小师叔,怎么能叫顺呢。”

    “天亮前我在经堂内帮宏伟翻看寺中典籍,想找个蒲团坐一坐,结果一屁股坐下,那蒲团硌到了我屁股。”

    “我撕开蒲团,这本册子就掉落下来。”

    陈宸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志和一眼。

    “这字我不认识,你看出来是哪的文字吗?”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这册子。

    册子首页用极细的笔沾“金墨”像是诡画符般画了许多“文字”。

    “不认识。”谢志和摇摇头。

    “我看这册子必定大有来历。后面画着许多小人,像是一本武功秘籍!”

    陈宸继续往后翻,果然,从第二页开始就是许多小人。

    这些小人同样用极细的笔勾勒而成,每一页有十数个,旁边密密麻麻画满了“诡画符”。

    小人有打坐的,有舞动的。

    寥寥数笔就把小人的动作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

    每个小人身上竟都有细细的线条和小圆点!

    倒与他在古墓地下石室看到的重阳遗刻类似。

    只不过这册子上的小人更精细。

    那身上线条、圆点也很诡异,与他认知之中的经脉走向、穴位位置有所不同。

    “既然是在经堂蒲团里发现的,应该是密教什么神功绝技。”

    谢志和通过藏匿地点猜测来历。

    “有理,这纸可能就是前唐文成公主带造纸术入吐蕃,用吐蕃本地‘狼毒草’、‘沉香’等材料制成的‘狼毒纸’了。”

    陈宸又摸了摸纸张。

    “这字不是吐蕃文就是梵文。”

    他对谢志和眨眨眼,继续说道:“你倒是被上天眷顾,回回有收获。”

    “这册子先放我这里。”

    “我先研究一下,找机会我挑出几个字,寻個懂吐蕃文的人来认一认。”

    “小师叔,吐蕃文这里或许能找到人,懂梵文的可不多。”

    谢志和出主意,“或者等我们回去找找懂梵文的大和尚。听师父说,我们全真教和南帝交好,是不是可以求助于他……”

    陈宸没理他,自顾自地翻看册子。

    除开封面首和尾,册子一共十四页。

    一页纯文字,画有小人的有十三页。

    十三……

    十三!

    陈宸脑中灵光一现。

    密教武功,十三层!

    《龙象般若功》!

    这门密教神功“声名远扬”。

    他心里暗道:难怪贡布老喇嘛武功之高甚至在郝、刘两位师兄之上。随身携带神功,在密教里不会是无名之辈。这事还有首尾。

    谢志和与小师叔相对而立,见他想得出神,遂不再说话。() ()

    彼此间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帷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绝。

    房间内,一盏油灯孤零零地燃烧着,它的光芒糅合而温暖。

    灯芯突地发出“哔啵”声,惊醒了陈宸。

    “志和,你现在去跟你两位师叔说明情况,密教失了重宝,不会善罢甘休。要早做准备。”

    “诺。”谢志和拱手告退。

    陈宸继续研究小人身上的“点线”。

    这莫非是密教所传的“三脉七轮”?

    “哆哆哆。”

    有人敲门,陈宸太投入以至于敲门声响起才察觉有人来到门前。

    他把册子塞入怀里。

    “进。”

    来人竟是存在感极低的李志常。

    “小师叔,我心里有惑,翻来覆去睡不着,求您开解。”

    陈宸很少关注李志常,即使他是个“名人”。

    他话少,安静,相貌也是平平无奇,属于丢在人群里一不注意就会略过他的人。

    李志常面上没了往常的平静,眉间郁结,似乎遇到困扰。

    陈宸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轻轻拿起案几上的竹条,拨动灯芯。

    火苗大了些许,房间顿时明亮许多。

    油灯光晕下,两道影子在墙壁上摇曳。

    “小师叔,我们修道之人,本应以慈悲为怀,为何有时却需‘以杀止杀’?”

    李志常跟随陈宸数次厮杀,尤其是今日凌晨血战昌珠寺,造的杀业不小。

    他心知,恐怕后续秦州还会有流血事件,必会伤及无辜,何至于此啊。

    陈宸看着李志常,目光深邃而温和。

    李志常往日清澈的双眼,现在却仿佛蒙上一层阴翳。

    “《道德经》有云:‘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不得已而用之。’”

    “志常,我们既要看到‘有道者不处’,也要明白什么时候是‘不得已’。”

    陈宸抬起自己的手,举在眼前翻看一圈,捏成拳然后说道:

    “‘以杀止杀,非杀也,乃救之也。’杀人不是我们的目的,杀人是为保全更多的人。”

    “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

    李志常仍显得有些困惑,他别过眼睛,看着墙壁上的影子,沉默了一会儿。

    “小师叔,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是会有无辜之人因此而死去吗?”

    “他们的生命也同样宝贵,我们有什么权利去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陈宸瞧了一眼他的侧脸,心想:这是小伙子面对‘电车困境’,纠结万分。

    “‘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面对恶,你是选择视而不见、逃避推诿,还是战斗?那些饿毙于地的人是无辜呢?还是罪有应得?。”

    “杀生非我愿,然有时,若不除其恶,则善无以生。此乃《阴符经》所云:‘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他停了停,良久才开口。

    “‘世上安得双全法’,牺牲在所难免。一味纠结两全其美,反而到头来死伤枕藉。”

    “我们行事,也只能力求减少无辜之殃。剩下的……”

    陈宸没继续说下去,看向灯盏。

    李志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躬身行礼。

    “弟子受教,小师叔,我……”

    陈宸摇摇头,打断他。

    “不用说出来,我自己也在上下求索。”

    “保持慈悲心总没有错,分清大小就是了。”

    “说得再多不如去做。”

    “多谢小师叔,弟子告退。”

    李志常不再纠结,拱手退出房间。

    门扉“吱呀”一声合上,陈宸摇摇头,取出先前一直未来得及翻看的《陇山铁子功》和《斩魄刀》,靠近油灯,细细研究了起来。

    看了几页,又忆起晚间那只鹰隼,他心中飘过一段话:

    “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第澄其源,何忧不简邪?”——《新唐书·陆象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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