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宫宴在宣和殿举行。

    目的是为顾家将军归来而举行的庆功宴,各路贵族朝臣都早早便到了殿上,还未开宴,众人便三两成群,先把酒寒暄上了。

    皇帝不消多时也到了,大臣们一齐行礼,皇帝笑着摆摆手道:“好了,今日庆功宴,并非朕是主角,众爱卿不必多礼,快落座吧。”

    众人落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四处张望,看这宴席上还有何人未到,竟比陛下来得都迟。

    这时,外头宣道:“镇北将军父子到——”

    顾之舟顾辞风二人一齐上殿,拜道:“臣——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你父子二人镇守边疆多年,晚来些朕不怪,快些坐吧。”

    “多谢陛下。”

    一旁众臣开始窃窃私语。

    “顾小将军倒真有几分老顾的影子。”

    “是啊,如此气度不凡,实有大将之风啊!”

    “这还不开宴,是还有何人未到啊?”

    “好像是……广宁公主和礼王殿下。”

    “公主不是向来身子不好吗?怎得今日来了?”

    “听说是为了赐婚一事。”

    这时,外头又宣道:“广宁公主到——”

    众人看向门外,只见那平日里一身病气、甚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广宁公主,一袭红衣,踏过殿门,缓缓向殿内走来。

    她今日神采奕奕,大方得体,唇角一抹端庄的笑容,毫不怯场,倒让皇帝有些惊奇。

    其实,他这妹妹相貌本就生的极好,只是素日来不爱打扮,又时常生病,看着没什么精气神儿,这才给外人落下不太好的印象。

    她是柳叶眉,其下是一双有神的杏眼,今日浮鱼为她抹了点唇脂,衬得整张脸更有气色了。再搭配上这身红衣,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艳。

    她行礼道:“广宁参见陛下,臣妹的步辇坏在了半路,这才来晚了些,还请皇兄恕罪。”

    皇帝道:“无妨,落座吧。既如此,咱们开宴吧。今日宴席是为了庆祝镇北将军父子在边疆守护国土、击退外敌之功,我九州得此等良将,是万民的福气啊。”

    顾家父子起身,行礼,顾之舟回道:“多谢陛下褒奖。守护疆土乃是顾家世代的责任,能为陛下分忧解难、护百姓安居乐业,实乃顾家之幸。”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许时清完全没注意,她的视线全放在那顾家父子身上了。方才皇帝说了镇北将军她才知晓,原来她要嫁的,是曾经与父亲兄长共同驻守边疆的那个顾家!

    她与顾家虽没什么交集,但父亲与顾之舟将军一同在北疆驻守了四年有余,时常家书里面还会提到这位将军,说他是一位仁义又爱国的好将领。

    她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只是,既与父亲关系非常,又为何对许家满门被灭之事置之不理?顾家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许时清想着,眉头紧锁,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那两人身上,好似要把他们看出个洞来。

    冷不防地,她对上一双眼,那眼深邃如潭,眼底有些疑惑和笑意,好像在问她“公主这般瞧我作甚?”

    是那顾家的小将军,他父亲正与皇帝说着话,他却轻轻歪头看她。

    简直,朝堂之上,毫无正形。不过是看两眼罢了,又不会少块儿肉,怎得还非要看回来不可。

    许时清心里想着,眼神却并未移开,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顾辞风身上,皇帝笑问道:“顾小将军,这从边疆回来可有想要的奖赏啊?要不要朕赏你个官职做做?”

    顾辞风回答得甚是谦卑:“回陛下,臣自小长在边关,一介粗人,自知才疏学浅,做不来这些官职。臣只盼能继续为陛下守国土,战沙场。”

    “好!果然有大将之风。”皇帝笑得爽朗,又道:“朕看你已是弱冠之年,还未婚配。正好朕的妹妹广宁公主与你年岁相仿,朕欲赐婚你二人,你可愿意啊?”

    座下朝臣又开始打眼色。

    一老臣靠近身侧那年轻大臣,双唇微张,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轻声道:“你这消息怎得这么准?哪儿得来的?”

    大臣生怕他声音大被人听了去,急忙“嘘”了声。

    不过老臣并不死心,头一歪继续问:“可还有些别的?鲜为人知的,皇室秘闻?”

    大臣差点没背过气去,也咬牙道:“求您别问了,这是要杀头的啊,您不要命了?”

    老臣轻轻摇头道:“年纪大了就好听点儿,你若真有外头人不知道的,我花重金买!”

    那大臣双拳紧握,忍无可忍闭上双眼,不再理他了。

    现在是做生意的时候吗!!

    皇帝既这么说了,那顾辞风哪能不愿意,他微笑道:“能娶到公主,是臣的福气。”

    仔细回味这语气,许时清一下子想起来了,是上元节那晚湖边叫她“水鬼”那个人!

    在皇宫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玉佩不见了,想来应该是上元节那晚落在地上了,还曾努力回想那人的样貌,寻思找到他问一问可有看到她的玉佩。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未等她细想,便有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既是赐婚,怎得不问广宁妹妹愿不愿啊?”

    许时清抬头,见一人身着锦袍,头戴玉簪,手持折扇,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只是看上去,怎么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宴上一片哗然。

    “是礼王!”

    “礼王怎么这时候来了?”

    “若公主不愿,这桩婚事估计……”

    先前那老臣悄悄从案几上抓了一把瓜子,在底下不动声色地扒了起来。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年轻臣子:……

    礼王径直走向许时清,温柔地笑着问道:“广宁妹妹,这桩婚事你可愿意啊?”

    看似善解人意,实则笑里藏刀。

    看来这人就是当年被废掉的先太子,广宁的二皇兄,如今的礼王。

    许时清站起来,刚要回话,便被皇上打岔道:“到得这般晚,朕还道你不来了。”

    礼王握着扇柄一扣,折扇便打开了,他看着胸有成竹,道:“本来没想来,听闻要给广宁妹妹赐婚,这才来凑个热闹。”

    在场的的人哪个听不出来,“赐婚”二字前脚刚说,礼王后脚就到了,想来是早有准备。

    礼王握着折扇朝许时清点了点,道:“广宁,你若不愿,今日我便为你做一回主。”

    此时她如果说了不愿,那在众人面前,皇帝顾及颜面想必也不会强求,那她就可以拒掉这门婚事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许时清身上,连皇帝也不例外。

    许时清勾了勾唇,道:“多谢二皇兄,这桩婚事,”

    “本公主愿意。”

    礼王动作一滞,攥紧了扇柄,目光如毒蛇般缠在许时清身上,问道:“是么?怎得本王最近听闻你甚是不愿,还因为这事与陛下大闹一场去酒楼喝了个烂醉?”

    与在场各位一样,许时清亦有些吃惊,“竟有此荒唐传言?想来不知是什么阿猫阿狗胡编乱造出来逗人玩儿的,二皇兄怎得还信了?我身子骨素来不好,若真喝了个烂醉,今日怕是无法站在这里了。”

    礼王发觉他这妹妹今日这般伶牙俐齿,甚是怪异。

    许时清趁着礼王未说话,闷咳了两声,又道:“陛下,这门亲事我并无不愿。我已到了年龄,早晚要嫁人的。陛下既替我寻了门好亲事,这顾小将军气节、才华、容貌都样样出众,我又有何不愿的?”

    底下的顾辞风眉梢挑了挑,这公主变脸还挺快,用不着他的时候瞪他,如今用着他了,倒在人前不省劲儿地夸他。

    皇帝点头道:“好。广宁既愿意,那朕便即日下旨,婚礼事宜交由礼部负责,不可马虎。”

    礼部尚书起身道:“是,陛下。”

    “既如此,礼王可还要为谁做主?”

    礼王狠狠瞪了许时清一眼,冷哼一声拍拍袖子夺门而出。

    皇帝身边的苏公公道:“大家开宴吧!”

    殿内瞬间喧哗起来,又恢复了热闹的场面。

    皇帝座上,看着宴上众人有说有笑,甚感欣慰,对身边的苏公公说道:“宫里好久没这般热闹了。”

    “是啊,陛下。”

    “往年春宴都办在何时?”

    苏公公答道:“通常都是下月二十五。”

    皇帝思虑一会儿,吩咐:“今年提前十日吧,正好也让广宁来参加下,她平日里身子不好,我看这几日恢复的不错。快要成婚的人了,以后便不在这宫里了。”

    苏公公给皇帝倒了杯酒,回道:“陛下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公主啊。”

    皇帝叹道:“她是朕的妹妹,朕又怎么忍心看她整日忧郁。”

    --

    将军府。

    顾辞风一身酒气进了屋,吩咐怀青点上灯后自己坐在案几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怀青从怀里拿出密报递给顾辞风,道:“将军,这是今日镇北军营传来的。”

    顾辞风靠在椅背上接过,打开看了眼,眉头皱了起来。

    怀青站在对面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见他家将军神色不太对,问道:“将军,上面写了什么?”

    顾辞风吐了口浊气,把纸条扔在桌子上,冷声道:“林子意说这个月岷江的粮草至今还未到。”

    “啊?不是每月十五必到吗?会不会是岷江那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顾辞风摇摇头,“他派人去询问了,那岷江县令矢口否认说粮草早已送到。”

    怀青想了想,又说道:“那……许是半路被山匪劫道了?”

    顾辞风指尖点了点那纸条,冷哼道:“哪次送粮不是几百士兵护送,再者,走的是官道,岂是山匪说劫就劫的?”

    况且,如果真是山匪劫道,那怎么一路上连打斗痕迹都没有,也没看见将士的尸首。

    思考片刻,怀青拍案而起,恍然道:“是岷江那边不肯出粮?军营里多少将士和战马,粮草若断了,那岂不是……”

    北疆地区本就偏远,岷江是农乡,又离北疆近,这么多年一直是镇北军出钱买岷江的粮草,岷江派兵护送过来,一次都未有失误。

    顾辞风问道:“父亲可知晓?”

    怀青:“应是不知。”

    “看来是有人不满了,故意给我镇北军使绊子。明日我便进京,向陛下说明情况,这几日便动身去岷江一趟。”

    “是,我这就去准备。”

    顾辞风将密报装进木盒之中,忽然瞥见那盒子里装着的玉佩,他叫住怀青,问道:“那日要你查的落水之人,可查到了?”

    怀青折返,回答道:“查是查到了,不过,将军要我查一个已死之人作甚?”

    “你说什么?”顾辞风神情惊异,“死了?”

    怀青点点头:“对啊,我特意打听了,说那女子是春花楼的舞魁,上元节那晚不慎落入湖中,至今尸首都没找到,可不就是淹死了。”

    顾辞风暗道,怎么可能?若真如此,那晚与他说话的是谁?

    他拿出那玉佩看了一眼,径自说道:“难不成,真是个水鬼?”

    怀青额角跳了跳,摇摇头出去了。

    他家将军莫不是喝酒喝傻了?

    屋内,顾辞风独自一人拿着那玉佩看了许久,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醉了,才看这玉佩有些眼熟。直到他摸到这玉佩的圆滑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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