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廿一了!”凌潇潇刚闻身边小厮的话,忽得瞳孔放大,脚下更是急速生风。

    门厅内,是来来往往的大夫。

    饶是天塌了,凌潇潇都难以想象季尘渊会跳水救一个老太婆。

    谢老仙咿咿呀呀地在街上惨叫着,正巧被经过锦桥的凌潇潇瞧见了。显然是因为太过惊讶,谢老仙的话有些许模糊。但凌潇潇还是辨别清楚了。他道:“季姑娘跳河救人了!”

    当时,凌潇潇就觉脑内轰隆一声。赶紧趴到亭台的栏杆去看,果不其然——她的女儿,季尘渊正在冰冷的河水里游动,河中央飘着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生机的老太婆。定睛一看,竟然是凌家之前的半瞎女工。

    从水里爬上来的季尘渊就体力不支地倒下了。她用尽力气将阿婆的身体拖了上来,昏迷前嘴里迷迷糊糊地道:“快……快救她,先…别管我。”

    凌潇潇来南城头一次这么生气,但又因为季尘渊还未转醒只能难捱着情绪。锦桥上出了事,南城同知府那边立刻便知道了。

    临近桥梁修缮,若是出现任何险情,工程都会受到影响,再官正的人抵不过悠悠人语。邬必行丢了毛笔,披上外袍,第一时间赶去了锦桥。

    烧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往季尘渊的房间里送。

    出了这样的事,凌家主母知晓后脑袋一时也开始发晕起来。她厉声向着管事的人道:“给我下去查,查查那半瞎女工因何跳了河!还有,那女工的契书解了吗?”

    "若是没解,那女工要是死了,同知府怕是要向我们发端了。"

    正说着,府门那边就传了讯过来,“同知府邬必行求见。”

    凌家主母起身,“将他迎进来罢。”

    顺着绿荫连廊,邬必行穿过一道道门房终于才到了凌家主事堂。

    小厮守在主事堂门口,将他迎入堂中。堂中最高的交椅上坐着凌家主母,凌潇潇身坐一旁。

    凌潇潇本想避开邬必行,凌家主母却道到了南城与京城人的关系就要分开了些。

    “南城同知府邬必行见过凌家主母、凌姨。”邬必行在堂前拱手道.

    “邬同知,您且落座罢。”凌潇潇摊手道。

    邬必行道:“凌姨,落座便罢了。我今前来是为见问鸢。”他道了季尘渊的字,凌家主母心思缜密立刻就明白了二人关系不一般,正要发话时,却被凌潇潇压了压手背。

    凌潇潇抬声道:“问鸢愿意见你吗?”

    “凌姨,你误会了。我今日是代表同知府来感谢季尘渊的救命恩情的。”邬必行垂眼道,“修桥在即,若不是季姑娘跳水救人,怕是要误了大事。”

    凌家主母道:“我的外孙女刚刚醒过来,精神可能尚未完好,怕是会怠慢了同知。”

    “无妨。”

    “那潇潇,你领同知去吧。”

    邬必行如同小时一般乖巧地跟在凌潇潇身后,一路上凌潇潇都未曾正眼瞧他。邬必行知凌姨心有芥蒂,也不好多说什么话。但话语堵在喉咙里,总觉得难耐。

    半路,邬必行在嗓子里滚了半天的话终于是出口问了。“凌姨,今日已是廿一。问鸢的月事……”

    凌潇潇嗖地转身,愤懑道:“就是因此,我才生气的。”

    “饶是从小惯着她,没想到现在敢这么胡来。月事还来着,直接不顾自己跳水了去。”

    邬必行失笑:“尘渊她从小就心善。”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凌潇潇环顾四周无人。靠近了邬必行些,敛声叹息道:“我有些想通了。你们日后终是要成亲的,有些事情我也没必要瞒着你。”

    邬必行眉间微蹙:“凌姨……”

    “原定的,季尘渊她爹打算让她饱读诗书,说不定日后也能谋个官做做。但她脑子虽然灵光,但就是坐不住。她爹忧愁了许久,总是想‘这孩子怎么就是坐不住呢’。后来我们发现有些担心是多余的——她三岁那年,我们发现了她身带隐疾。”

    凌姨瞧向一处花草,回忆过往之事。

    “她会突然无意识地晕厥,寻遍了京城的名医都说应是迷走症,深入的话却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后来我们也放弃了让她读四书五经的念头,开开心心的也不错,家里的香铺又不是养不起她。”

    邬必行眸光中显然有些震惊:“你们都未曾提起……”

    凌潇潇神态自若,自顾自的地往前走:“是我让她爹不要同旁人说的,你爹娘也不知道。”

    “小的时候她话说不明白,我们预判不了她晕厥前的征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晕厥前会有明显的心悸和身抖发汗。”

    季尘渊住的厢房即将到了,凌潇潇道了句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便直当地噤声了。

    厢房外还有些下人在守着。

    只在门口,就听见屏风后季尘渊叽叽喳喳地与下人们因不愿喝药软磨硬泡着。

    凌潇潇闻之道:“我就不跟随了,你且自己去吧。”

    邬必行再次拱手行礼,“谢凌姨。”

    虽是男子,见是当家的允诺,下人们退了几位出来,让邬必行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绕过屏风,正见季尘渊将药碗推给身边大夫模样的人。邬必行进出必是有动静的,她视线瞥过来瞅见了来人,眉目中的讶异转瞬即逝。

    似乎是觉得尴尬,季尘渊悻悻地从大夫手里取回药碗,在邬必行的注视下将一碗褐色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在场的所有人见是新任同知,回身行礼后都识趣地退出房间,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木门。

    季尘渊:“……”

    “你来干什么?”她道,“若是来看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邬必行道:“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

    季尘渊支棱起身体,“那个阿婆还好吗?”

    闻此,邬必行脱口而出:“好得很。”

    她扯过被子,包裹住身体,垂头道:“我拖上来的时候感觉她已经快不行了。若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最近你还来着月事,以后不要再这么鲁莽了。”邬必行正襟危坐,话里正经。

    闻言,季尘渊不开心了。她瞧着邬必行问:“我不救她,难道你救吗?”

    “有人会救她。”

    “如果没有呢?”季尘渊道,“如果我等着别人去救,怕是那阿婆身体早就凉了。”

    “季尘渊。”邬必行打住她的话头,他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若真出了什么事……”

    ……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呢,若是你隐疾突然发了作,不慎溺在了水里呢?邬必行不断在脑内后怕着,他不敢想若是真的出了事,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接到端幕的消息,他便立刻赶去了锦桥,听闻周边的百姓才知道是有人跳桥,然后便被赶来的凌家孙女搭救了。

    他心里猛得一惊,立即一抹凉意便涌上了心头。这抹凉意第一是因为季尘渊,第二是因为这位跳河的阿婆。

    邬必行决定先不告知她已知晓隐疾之事。凌母之为必有深意,重要事情当前还是要求稳的好。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只是我的竹马仅此而已。再就是,南城同知邬必行。”季尘渊冷声道,“我自己做事自有分寸。”

    邬必行根本不信她这句话。从小一起成长,他就知晓她做事大大咧咧,哪来的分寸可言。

    “你的感谢我心领了。我只是为了救那个阿婆,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季尘渊话里已经在下逐客令,但邬必行不知道的是纷乱人群中听闻阿婆跳河之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人不能死在昌锦河里,死了邬必行的仕途就完了。

    瞧着眼前的邬必行,季尘渊的嘴上虽然说着话,但却觉得头脑有些发懵。身体无端地发冷,她将被子裹得更紧,寻思着要立刻将邬必行赶出去,万一迷走症犯了,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近几年,她的迷走症愈发得频繁。她不想也没敢告诉凌潇潇,季尘渊想若是她知道了,怕是会将她彻底困在家里,不让她随便出门走动。

    京城有讯,隔壁的楚家女儿楚洛辰已进深宫。凌潇潇若是要将她困在家里,可能最后的结果会跟楚家女儿一样了罢。

    “邬必行,你走不走?”季尘渊抬眼问他,“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实在是不想见到你。”

    不仅仅是头晕发冷,她的腹部也疼痛难忍。话语从后槽牙挤出,真是要命。季尘渊想,怎么就在最虚弱的时候见到了他呢。

    邬必行见她面色苍白得吓人,唇色也暗淡。担心是落水后的发烧,便抬手想要去探一探她的脉象或是体温,却被季尘渊挥开了。

    “干什么?”她的声音里满是戒备,放在之前,牵手之类的触碰是最不起眼的一件事,现在却无端地成了奢望。

    邬必行实话实说:“你脸色很不好。”

    “你是大夫吗?”她反问道。

    很简单的反问,不知为何邬必行却心觉刺痛万分。

    她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一个想法从脑海蹦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季尘渊的声线有些虚虚的,她实在是难以应付他了。

    邬必行起身,将拖过来的木椅复原。拱手向她行了个礼:“你若是真见不得我,那我现在就告辞了。”

    “南城同知府邬必行向凌家季尘渊为昌锦河救人一事前来表示感谢,顺便祝姑娘身体康健。”

    忽如其来公事公办的话语着实将季尘渊噎了一下。

    邬必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衣襟翻飞,人就立刻离开了房间。

    季尘渊见他离去的背影,心上的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她摁揉着太阳穴,躺下重新开始休息。

    依依与凌潇潇,凌家主母拜别后,邬必行离开了凌府。

    端幕身上未带同知府官职,正在凌府的大门外守候着。

    见邬必行出来,即刻禀告了他最新的情况。

    “同知,那阿婆怎么办?”

    邬必行难耐地捏了捏鼻根,“户部那边查到她的家里人了吗?”

    端幕道:“已经死光了。”

    “找城中的算命先生寻个风水好地,高土埋了罢。”邬必行提醒道:“哦,对了,不要找坊市的‘谢老仙’。”

    “好。”

    住在南城另一边的谢老仙,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想二骂三感冒,谁在骂我呢?”

    回想起那日季姑娘的行为,他只觉心悸。那个阿婆被季尘渊从水里拖上来的时候,很明显已经没气了。他唏嘘之余,倒是真想看看南城同知府该怎么圆上这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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