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是在六月底回来的。

    他回来那日,进宫有些晚了,我正好在立政殿被老祖宗逼着喝药,透过脉脉余晖,远远地就瞧见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逆光而来。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虽说从后世史书里知道他出征第一仗必然是胜利的,可看着他那英气勃勃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为他欢呼为他喝彩,恨不得立马告诉他:“王贲,你生来属于战场,你一生战无不胜,是和白起一样青史留名的大秦名将!”

    这份来自于后世的仰慕和骄傲让我不住地心潮澎湃。

    “王贲今日进宫复命,瑶瑶等会你也见见。”老祖宗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想法,如是道。

    神情难辨,语气淡淡。

    若说是刚来的时候,我肯定会觉得,哎呀正中下怀,如此甚好,甚至还会不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只能喜滋滋推着嬴政往外走:“那你快去快去,王贲这次打了胜仗,大王可要好好嘉奖嘉奖。”

    可如今不知是有了和他的那层关系还是来这明白了自己身为王后的身份,我避嫌笑道:“我就不见了,大王议完事早些回来。”

    如此答复倒令老祖宗在走之前瞥了我好几眼。

    回到含章宫,尚食局新上的青梅酒,甘洌芬甜,滋味绵长,配着炸食吃,好不自在。

    我邀王蘋共饮,可没想到这天才小厨娘竟是个不能饮酒的,没喝几口,舌头变大了,撑着头趴在桌案上对我含糊道:“王后,大兄回来了,你说,元禾阿兄这次有跟着大兄回来么?”

    “唔,我可真是醉了,若元禾阿兄回来,大兄自然是会告诉我的。”小妮子鼻头红红,自雇又轻笑一声。

    我知王蘋是为了王贲手下一名叫“元禾”的谋士躲进宫避婚的。

    若不进宫,王翦就要将这个女儿嫁出去了。

    而嬴政之所以同意蘋进宫当女官而非妃嫔,也是出于政治和人情的双重考量:按照王家的实力,蘋虽只是一个庶女却是王翦唯一的女儿,王翦为她挑选的夫婿身份自然也不会低;再知道王蘋有意中人的情况下,帮扶而非强纳,也更能赢得王贲和王蘋的支持,一定程度上也会让王翦觉得这个君王是有血有肉的。

    我瞧着她眼神越发迷离,对她的那个元禾阿兄忽然有些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位将门贵女一见倾心。

    “王后,元禾阿兄呐,”王蘋踉跄着站起来,笑嘻嘻地解释,“元禾阿兄,虽为谋士,却能文能武。文者,所著《孤愤》《五蠹》《说难》,法、术结合,是不可多得的治国之策,连大王也曾盛赞‘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武者,能排兵布阵,上阵杀敌,一手青冥剑便是我大兄也拍手叫好的。”

    唔,如此听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只是——

    《孤愤》《五蠹》不是韩非子的策论么,怎么会是她口中的“元禾阿兄”的?

    而且韩非子,这位法家的集大成者,按照历史进程,是在公元前233年使秦,也就是两年后。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从我脑海里面冒了出来,若是,若是《孤愤》《五蠹》真的是那位元禾自己所著,那么,元禾就是韩非。而韩非,不知啥时候潜入了秦国,拜于王贲门下,做了一名间客谋士?

    这样的大胆猜测让我一个激灵,不过很快这个荒唐念头就从我脑海中挥了出去。王氏一门,作为大秦的中流砥柱、将门世家,若是连一个间谍都能混入王府,那大秦如何能一统华夏。

    似乎上天也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第二日王蘋就羞答答来向我告假,说她元禾阿兄回来了,她想出宫回家去看看他。

    心里那点微末的后怕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大手一挥,许了她一月的假,还赐她好些明珠钗环东西让她带回去。

    她推辞不要,我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你我虽相识不长,却很是投缘,若再推辞,我可是会认为是蘋不喜我这个王后了。”

    此话不假,自从和蘋认识之后,这后宫里,除了嬴政,她便是我唯一可以放下戒心,说得上话的人。

    我将她当做我在秦朝的朋友。

    蘋听完,又是一拜。她出宫的时候,为了让她在旁人面前贵重,我吩咐了阿南带着四个侍女替我相送。

    我由衷地希望,我这个秦朝唯一的朋友,可以一直这样无忧幸福。

    蘋回家休假后,每到吃饭的时候,我时不时就会想她。不知是吃惯了蘋做的吃食还是没了她在身边是不是聊个天,这几日我都有些怏怏。

    嬴政见我兴致不高,问过好几次,都被我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知道今晚回来,瞧着我拿着宫外的小糖人,笑道:“瑶瑶怎么还睹物思人来了?要是想让那王氏女回宫,直接下旨让她回宫便是。”

    这样的嚣张且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忍不住犯了一个白眼。

    我不想理他,将蘋托她母亲王夫人带来的一箱小玩意收好后便自顾爬床睡觉了。

    他看出了我的不高兴,缓了缓,柔声问:“怎么了,瑶瑶?”

    我不吭声,翻身背对他。

    “瑶瑶。”他一把坐了下来,将我抱起,非要让我看着他眼睛,“嗯?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是我么?”

    明知故问。

    “你要是不说,孤明日就下旨让王氏女进宫了?”见我别过脸,他挑挑眉。

    吓得我赶紧将脸又别了回来。正好瞧见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笑意。

    “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君王的?”我知他逗我,当即也笑出了声,便任由他将我抱着。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虽和蘋投机,但哪能因我就碍了人家的姻缘。”嬴政这温暖熟悉的怀抱让我满意地眯了眯眼,“再说了,蘋始终是要出宫的。这次她回家是看她元禾阿兄,没准下次就等到元禾提亲,出宫嫁人了。”

    “噢?”老祖宗顿了顿,“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听着有些意思。”

    “那可不,人家郎有情妾有意,可不就是一段好姻缘么。”我一想到蘋说起她那情郎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说起来,蘋还和我提过这元禾。说她那元禾阿兄是连大王都夸赞的人呐。”

    “是。”耳边嬴政也笑了笑,过了好一会道,“确实是智谋无双。”

    呀,当得起咱千古一帝的“智谋无双”,蘋看上的儿郎,果真不差。

    “如此说来,便不枉蘋一心一意要嫁他了。”我笑起来,想到日后蘋能嫁给如此良人,再次由衷地替她高兴,于是同嬴政道,“大王,那日后蘋和元禾成婚,我可以多赐些银钱给他们么?”

    唔,听蘋说过,元禾虽好,却是一个庶人。庶人在秦朝的阶级,应当是没多少银钱的。

    “还有,蘋若成婚,我可以偷偷去观礼么?我想看着她嫁人,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呐。”

    “还有,大王,你说···嗯,嬴政,你怎么了?”

    我刚转头,便见老祖宗深深看着我,眼底晦暗不明。

    “瑶瑶,你嫁我,可有悔过?”良久,他抿着唇,缓缓开口。

    郑重的眼神让我猛地一怔,张口而来的漂亮话霎时堵在了嘴边。

    悔吗?我不知道。从芈瑶的角度来讲,嫁给嬴政是宿命、是必然、是身为楚王姬须背负的责任,这样的结合早已不属于“爱情”的范畴。那么我呢?

    我的灵魂来自两千多年后,我所受的教育,我所在的环境,注定我无法站在一个历史女子的角度,同一位君王言爱。

    看他眼神一分分暗了下去,我终究不忍,便抓住他颓然的手,故作轻松道:“嬴政,你是问我还是问芈瑶?”

    “若是问芈瑶,身为楚国王姬,嫁予你自然是不悔的。”

    “若是问我,那你就听好了——我觉得能嫁你,是世间一件极美好的事情。”

    谁不曾梦想过自己夫君是个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谁又不曾暗自为YY过成为帝王的心尖人,让他一生为之魂牵梦萦过。

    我自认是凡人,清醒,但不多;

    我也曾自思对嬴政更多的仰慕好奇,但谁又能抵挡住迷人老祖宗的魅力,说不心动是假的。

    悔不悔的,本就无解。至少此时,这颗帝王的爱意之心,我短暂地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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