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丹若和红衣鬼到达王宫的藏书阁。这里侍卫和宫女都很少,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丹若刚翻到地图准备出去,却听到一阵噬音铃的声音。

    是颜卿。

    她摇晃着手上的噬音铃,缓缓走进藏书阁,而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蓝衣少年。少年生得俊秀,好似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正是须弥山山主祁钧。

    丹若传音给红衣鬼:“我们等一下再走。”

    “嗯。”

    颜卿自顾自坐到椅子上,屏退了藏书阁内的所有人。

    “说吧,你这次来干什么?”

    祁钧笑道:“公主,别这么见外,其实你和我很像。”

    颜卿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祁钧笑容灿烂,酒窝深深,仿佛真的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我的父亲是藤妖一族,生长于灵力充沛的山谷里,他自小喜欢读书,有经纬之才。后来他离开山谷周游四方,见多识广又博学多才的他到了京城被引荐给建安帝,建安帝把他当作知己,拜他为丞相,他们君臣立志要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我的母亲是福盈长公主,是建安帝唯一的妹妹,他们夫妻恩爱,是京中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我曾经也是五陵年少,白马春风,被所以人称赞和羡慕,我也曾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祁钧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可是后来有一次,在冬至祭天仪式上,我父亲突然现出了原形,也就是藤妖。京城里的百姓和文武百官十分惊惶,联名上书要求建安帝烧死妖物,为民除害。”

    “建安帝开始没同意,渐渐地,为了所谓的顺应民心,他最终妥协,下令将丞相全家驱逐出京城,并且终身不得回京。要是这样的结局倒也罢了。”

    “可他们这群虚伪的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们请了全国最厉害的十名捉妖师,在半夜闯入丞相府抓走了我父亲,把他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而我的母亲一头撞死在石柱上,只剩下我和妹妹。”

    “我带着妹妹连夜逃出京城,这一路上我们风餐露宿,被其他的妖族歧视,受尽了白眼;被人类咒骂,用石头砸,听够了恶言恶语。我和妹妹有什么错?只因为我们是最弱小的,他们就要如此吗?”

    “后来,有藤妖一族的亲戚收留了我们,可他们……他们本来说好要保护我们的,后来却因为惧怕捉妖师,又将我和妹妹交了出来。那些人将我妹妹当着我的面收进炼丹炉,她当时才六岁,她才六岁!”祁钧说到这里,眼眶泛红,眼睛里全是恨意。

    “最后是法师救的我。他告诉我,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动物,人本来就不应该诞生在这世界上。”

    祁钧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冷笑道:“建安帝为了稳定自己的统治,抛弃了他与父亲的十年情谊;那些蠢人只因我父亲是妖,就抹去他所有的功绩;还有这些捉妖师,整日嚷嚷着为民除害,他们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连藤妖一族,也只是些自私懦弱的东西……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当时的绝望与恨意。”

    “我问你,建安帝不该死吗,满朝文武不该死吗,那些愚昧的百姓不该死吗?他们只是高声呐喊着为民除害,可曾想过我父亲鞠躬尽瘁,为他们兴水利,建农田,减赋税,通商贸……他为那个时代贡献了多少心血?人本来就是世界上最自私、懦弱、无知的动物。”

    祁钧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全是仇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我发誓要杀死所有人。可笑的是,当我有能力杀光京城所有人的时候,已经改朝换代了,建安时代的那些人都死光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祁钧满脸嘲讽:“所谓的知己情,爱情,亲情,理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人生来就是要被妄念所打败的,人始终会输给自己的劣根性。”

    颜卿叹了一口气,祁钧得了一种叫做“绝望”的病,这就是他丧心病狂的根源。一个对世界不抱有任何希望的人,是不会心存怜悯与善意的。

    祁钧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灿烂的笑容:“不用怜悯我,公主,我记得你和我的经历很相似啊。天苏门杀了你父王,乾坤主趁机征服九尾白狐一族的时候,你还很小吧?可是你还有机会报仇,不是吗?”

    “所以加入我们吧,等大人出来时,我们会创造一个全新的没有痛苦和挣扎的世界。”

    颜卿喝了一口茶,淡笑道:“山主放心,你之前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呵,加入须弥山吗?那就彻底是疯子了。

    丹若正在想,这个山主究竟是谁,和颜卿什么关系,无意中舒展了一下手臂,把一本书碰到了地上。

    寂静的藏书阁里这点声音尤为明显,祁钧和颜卿齐齐看过来。

    祁钧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发出危险的光:“什么人?”

    丹若的心里砰砰直跳,她传音给红衣鬼:“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祁钧生性敏感多疑,他迅速向丹若这边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马上就要走到丹若的面前……

    丹若逃也是逃不掉的,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捂住了口鼻:“嘘,别动。”她的呼吸一滞。

    是红衣鬼在帮她掩藏人的气息。

    颜卿突然疾步上前,挡在丹若在的地方前面,顺手从祁钧身旁揪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骂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小东西滚出去!”

    祁钧意味不明地看着那小狐狸。

    趁此机会,丹若和红衣鬼立即逃之夭夭。

    她总觉得颜卿刚刚朝她看了一眼。颜卿不会是在帮她吧?

    先不管了,反正地图拿到了,先带红衣鬼去审判庭。

    地图上标明审判庭是在王宫的东边 ,丹若带着红衣鬼穿过古老神秘的宫殿,弯弯绕绕来到审判庭的大门口。

    审判庭的门口竟然只有两个侍卫,这倒是出乎丹若的意料。像这样的机密重地,应当有许多侍卫层层看守才对。

    丹若传音给红衣鬼:“鬼兄,我先把这些侍卫打晕,然后我们再进去。”

    那只红蝴蝶围绕着她飞了几圈,她知道红衣鬼就在自己不远处。

    丹若麻利地解决了侍卫,让他们倒地而睡,却见红衣鬼退去了隐身。

    他站在门口,修长苍白的手指一伸,手中便出现了那把折扇模样的东西。他冲着门上点了点,门上显现出运行着的结界。

    里面的光圈与几何图案不停地闪动着,每时每刻都在变动。

    丹若微微蹙了蹙眉:“鬼兄,这是什么阵法?”怎么比颜卿的那个还厉害。

    红衣鬼没什么表情地道:“是七星甲阵,魔族族中特有的一种阵法。这个不停运动的阵法里有许多颗行星,但是只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颗星是关键节点。只要找对了节点,就能将法阵解开。”

    “那如果没找对呢?”

    “打乱了这些行星原本的运行轨道和顺序,它们会从阵法中脱离,化为陨石飞到王宫的各处燃烧。”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次成功解开阵法的机会。

    丹若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不是很好办的样子。”

    红衣鬼上前一步,仔细地查看着这些行星的运行轨迹。

    研究了一会儿,他的唇边出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丹若看他用折扇描摹出一个轮廓:“嗯,就是这样。”

    就是什么样啊?丹若只看到一堆星星转啊转,一直转个不停。

    真是能看懂的看门道,看不懂的看热闹!

    “你听我指挥。”

    丹若没有犹豫:“好。”毕竟她是一点也不会啊。

    不出几分钟,在红衣鬼的折扇与丹若的剑的配合下,星河里的七颗星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阵法不攻自破。

    丹若呆滞了片刻,不可思议道:“天哪,鬼兄你太厉害了!”

    丹若快步跟上,追问道:“幽都的鬼,都如你这般厉害吗?”

    红衣鬼沉默。

    丹若撇撇嘴,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讲啊。

    就在丹若以为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外面的人,都如你这般聒噪吗?”

    ……

    丹若也沉默了,她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同一只鬼嫌弃话多,算怎么一回事?

    红衣鬼才不管她的内心戏,径直走到审判庭中央的桌子上,拿起一叠卷宗翻看着,丹若也凑过去看。

    ***

    出了审判庭,红衣鬼又隐去身形,丹若只能看到一只红蝴蝶在前方飞舞。

    根据地图的指示,圣月祭坛在王宫的西边,沿途要经过几片森林和湖泊。

    通向西边的是一条羊肠小道,路上人很少。

    这条路的旁边长满了古老的树妖,枝干扭曲着,向路面扫来。丹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蛇一样蠕动的枝干。

    突然,她看到枝叶间出现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妈呀,太恐怖了。

    丹若给红衣鬼传音道:“鬼兄,你看那是什么?”

    那女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直披到地上。

    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狞笑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发,露出森白的头皮,像狸猫一样窜走了。而她的头发落到地上,生出葡萄藤,葡萄藤上挂着一串甜美多汁的黑葡萄。

    丹若感慨,魔界的新鲜东西还真不少。

    ……

    穿过了这片森林,一片银白雪亮的盐地出现在眼前。

    广阔的盐地中有一片晶莹的湖泊,这就是夜摩天的圣地月光湖了。

    这里的月亮格外大,格外明亮,格外圆。十几里水,十几里月色。

    月在水里,水在天上。

    还有几个魔族的百姓在对月祈福,一片虔诚。

    丹若道:“在魔族的传说中,这片湖是由魔族的先祖之一圣女的眼泪化成的。听说这片盐地的盐粒在满月之时尝起来像积雪一样甘甜,在月亏之时则如薄霜一样清苦。”

    红衣鬼嗤笑道:“这你都信?”

    可丹若忍不住好奇,从盐地的表层下刨出一点干净的盐粒,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冰冰凉凉的,甜丝丝的。

    丹若抬头望天,月亮在夜空中像玉盘一样,今天是满月。

    丹若的眼睛一亮:“看来传说是真的哎!”她手中捧着其余的盐粒,对着红蝴蝶的方向道:“鬼兄,你要不要尝尝,是甜的。”

    红衣鬼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不要,脏。”

    ……

    看来这是一只有洁癖的鬼。

    穿过这片盐地后,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森林也逐渐阴森可怖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还有像蝙蝠一样的怪鸟低空飞翔,它们口中的液体落下来,黏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

    丹若好想抱着头逃窜,真的很恶心。

    红蝴蝶却飞到了她前面,她才不想被红衣鬼嘲笑,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狭窄的羊肠小道上,突然出现一些晃动的火苗,排列成一条直线浩浩荡荡而来,丹若猜测应当是狐火。

    应当是一列狐妖隐身后,把狐火挂在了尾巴上。

    她突然想起在那黑暗的宫殿里,只有颜卿的住处是最明亮的,她的那些火种,应当就是狐火吧。

    狐火迎面而来,丹若迅速蹲到路旁的树林中,等这些狐妖过去。

    狐妖们经过丹若和红蝴蝶时却像嗅到了什么,那些狐火突然就不动了,在一个位置摇摇晃晃的燃烧着。

    丹若心里一紧,不会吧鼻子都这么灵,能闻到她身上的人味?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树枝绊了一跤,发出了声音。

    狐妖们马上现身,齐齐朝这边看过来。为首的狐妖已经向丹若这里迈出一步。

    丹若正想着对策,只见一只红蝴蝶出现在狐火中,它翩跹美丽,很快吸引了狐妖们的注意力,她们都去追随着那只越飞越远的红蝴蝶去了,没有人再注意丹若这里。

    过了一会,红蝴蝶又飞了回来。

    丹若松了一口气,对红衣鬼道:“刚才谢谢你啊。”。

    红衣鬼冷哼一声:“我只担心没人给我带路。”

    丹若笑笑,不再说什么。

    很快,一块石牌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圣月祭坛。”

    这里没有看守祭坛的人,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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