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苁今默了一会儿,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坐到了业柏对面的空座上。

    这张桌子是双人位的,旁边没有其他同学。为缓解尴尬,陆苁今斯文地冲他笑了笑。但业柏只是视线低垂,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食指在静音鼠标上轻点。

    “……”

    刚才业柏在聊天框里连发两条消息,陆苁今还以为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如今看来,大概率又是她想多了。

    陆苁今定了定神,正准备掀开电脑盖整理要背诵的各科目资料,业柏却突然抬起眼,开口问:“你简历做好了?”

    报名三下乡的第一步是简历筛选,能淘汰一半的人,陆苁今在等待电脑开机,闻言乖巧道:“做好了。”

    去年她报过校青志的三下乡,据说通过的分数还挺高,今年要求没什么变化,因此只要稍微润色一下就能提交。

    热心市民小陆想起那天提议的一起准备,主动说:“你这边需要我帮忙吗?去年我报过,可以帮你看看。”

    “行啊,”业柏松开鼠标,电脑回收站里显示多了份文件,“大小姐想先看哪样?”

    图书馆里禁止喧哗,他的声音又沉又低。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不够低,陆苁今耳根略微烧了起来。

    “别这样喊我。”

    陆苁今抿着唇珠,没有什么威慑力地说。

    以前高中时,业柏就经常这样插科打诨地称呼她。不过通常都在只有他们二人时才会这样叫,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比较……私密的称呼。

    陆苁今也有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叫她。而业柏的回答理直气壮——

    “你家雇员都这么喊你。”

    包括司机、阿姨,以及大大小小的工人。大小姐这个称呼名副其实。

    以前陆苁今懒得跟他争论,左右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反倒是自己占了便宜。

    但现在……

    陆苁今思索许多,但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最终还是觉得有必要纠正过来。

    “你又不是我家雇员。”

    业柏眉尖轻快地挑了下,唇角扬起一个幅度,几乎很难让人发觉,但却衬得他心情不错。

    “嗯哼,也是。”

    “不是你家的,是你的。”

    语言文化博大精深,他省略的那几个字眼,听起来却很有耐人寻味的意思。

    陆苁今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强行转移话题道:“先给我看一下你的报名简历。”

    业柏把电脑转了个面朝向陆苁今。文件已经用word打开,基本信息也已经填完全,但她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张……他们高中毕业时一起拍的证件照。

    照片中的业柏五官跟现在没什么区别,身着制服,头发被梳理得很显帅气,是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会被人叫好看的程度。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他在笑。

    内双好看的眼睛漆浓如墨,往下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蓬勃的少年气几乎要溢出来。

    陆苁今忘记那时候他为什么笑了,只依稀记得他拍完之后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业柏抻起手臂,闲散地把半个身子靠在桌面上,这样一来反而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苁今,仿佛在等待她给自己提出些什么建议。

    陆苁今拿起桌面上的水杯浅喝一口,开始进入专注模式。

    首先是确认个人基本信息。

    出生年月日是8.06,然后是手机号码、电子邮箱、所在学院、所属专业……

    陆苁今也不清楚为什么她要来确认这些,等意识到这一点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对业柏的了解,已经到了了如指掌条件反射的地步。

    是啊……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无话不谈,互为知己。

    这辈子应该找不出第二个。

    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如此想要挽回这段关系的吧。

    然后是下面的个人经历。

    当过科联部长,获得过国家奖学金,拿到过青大仅有的几个联合国志愿者名额,还有SCI经历以及大大小小的科创奖项……

    是这两年,她仅有耳闻的,他的一部分生活。

    陆苁今百感交集。

    她其实一个也不想删。

    但业柏罗列出来的明显已经超格不符合规范,于是她只能轻轻按在delete键上,去掉了与三下乡要求不带贴合的活动经历。

    电脑盖挡着,业柏其实并不能看见陆苁今干了什么。但他还是懒洋洋地歪着,下巴搁在手臂上,透过陆苁今透明但又闪着粼粼水光的水杯,仿佛看到了一个扭曲的世界。

    把电脑硬件边缘弯成一条橡皮条,把桌角弯成一座矮山。

    但世界尽头,却在他眼底清晰无比。

    陆苁今差不多改完准备拿给业柏看,却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概是早上起得早。

    在陆苁今印象中,业柏很少睡懒。以前上高中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业柏实在聪明,做什么事都轻轻松松不费功夫。但她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每次压轴题业柏都会写好几种解法,晚修也是最后一个走,学校下发的试卷太多做不完,但他每张都会扫一眼然后挑弱项难题做。

    他被看到的努力,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因此陆苁今对他睡觉时的样子,一贯地挺好奇。

    她轻轻将电脑合上。业柏枕着手臂,纤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他有这么毫无防备的时候吗。

    好像有的。

    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如此。那时陆苁今的同桌并不是他,但前桌总是喜欢问业柏试卷题目。业柏就经常在课间坐到陆苁今同桌位置上,带着与平日风格完全不符的热心不胜其烦地给那人讲题。陆苁今没有什么要问的题目,偶尔会听一耳朵他的思路,然后与自己的比对一下优劣。

    “你的思路简洁又清晰,我觉得比标准答案还好。”前桌把手臂搭在椅背上,因为动作过于随意,有点抵到了陆苁今垒在桌面上的课本,“业神,真的不考虑卖卖学霸笔记吗?销量肯定暴涨。”

    “不差钱。没必要。”业柏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那只越线了的手,然后喊了声他的名字,“张耀,一寸等于几分。”

    张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说:“一寸等于十分啊,咋了?”

    业柏哧道:“你说呢。”

    张耀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拐着弯提醒了,一边把手收回来一边起哄道:“哎呦呦,占有欲不要那么强嘛,我都没碰到姜芝的桌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陆姐。”

    陆苁今刚翻开下一篇完形填空,闻言表情有些迟滞。

    余光看见不远处的姜芝把头压低,她的几名同学好友脸上都不约而同显出了会心的一笑。这种事情在班里已经不稀奇,甚至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

    “?”

    业柏微微歪着脑袋,一脸我看你要怎么借题发挥的表情。

    张耀捕风捉影般道:“不是你说的,姜芝的桌子很舒服,所以每次大课间你都跑来睡觉。可惜了陆姐,你把书垒得高高的,都没能看到他那睡美男的样子。明明全班的桌子都一个样——笃笃笃,罪证在此,你还想狡辩什么?”

    “我……”

    下一秒预备铃响,化学老师已经扛着教材书笑吟吟地进入教室。业柏只能作罢,起身回到自己后排的位置。姜芝慢慢地挪着步子,陆苁今看见她耳根红透,对她显而易见的心思了然于心。

    张耀却莫名有些同情了,扭过脑袋小声地跟陆苁今说:“我觉得业神还挺惨的,摊上林柯风这么个事逼同桌。”

    业柏落了支笔在这儿,姜芝隐秘地握在手心里。

    “这能怎么办,”姜芝抿了抿唇说,“如果不是他跟林柯风坐,那现在坐在林柯风旁边的就是陆陆了。”

    林柯风是个怪人,仅开学几周就换了好几次位置,后来陆苁今的同桌因病休学,班主任就想把他们两个调在一起。但此时业柏却突然说,不如就干脆让他跟自己同桌,省得后面换来换去。

    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师欣然答应。

    “哎!”张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转回去听课。

    “……”

    陆苁今轻轻捏着手里的笔,如果此时有感觉的话,就会知道她捏得并不重,但也达到了怎么样都不会掉下来的程度。

    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此时已经到了饭点,为了跟待会下课用餐的人错开,六层的很多同学都已经走光了。

    猎奇的想法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

    他们周围很安静。

    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听见呼吸。

    陆苁今把纤细的手臂放上桌面,脸慢慢枕上去。就这样趴着,与睡着的业柏倒着面对面。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过他。

    甚至,很少与他狭路相逢。每次都是侧着擦肩而过,要么就是蜻蜓点水般视线交错。

    隔着厚实的木桌,心跳顺着骨头传导进陆苁今的大脑里。

    怦怦,怦怦。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可闻,掷地有声。

    陆苁今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唇角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上扬。

    然而后一瞬间。

    她却看见业柏的剑眉蹙起来。

    “……”

    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陆苁今谨慎地伸出手指,想试探,又想抚平眉尖的一点褶皱。

    “陆苁今。”

    业柏的声音半藏在衣袖里。

    有点闷。

    陆苁今像触电似的,突然弹坐直了,仿佛这样,就能当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很遗憾,业柏可能真的有什么洞若观火……的超能力。

    陆苁今看见他慢慢抬起来,单手撑着被枕的那一边脸,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一字一句蹦出来。

    “你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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