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自地平线升起,吞噬了夜晚中的高楼大厦。

    长夜黑暗,处处凶险。绫遥将小猫抱回卧室,在水盆中细心擦拭一遍。最后轻拿轻放,不敢有一丝懈怠。毯子厚厚的盖在小稚身上,绫遥听见他轻声呼唤着:“妈妈,你不要丢下我。”然后伴随幽光,变成了黑发灰耳的男孩模样。

    窗外东升旭日的黄金之手抚摸小稚稚嫩的脸庞,绫遥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孩。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睫毛。小稚轻柔的呼吸打在绫遥心上。她顿时感觉有些累了,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揉动眉心,深呼一口气。现在发生的比梦还要梦幻。

    可这时,窗台的风铃再次响动,绫遥又看见那个金发赤瞳的女战士。

    “你到底是谁?”

    “好妹妹”终于开口了,“我是阿芙忒洛斯,你可以称呼我为阿芙,姐姐。”

    “你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无论是血缘上,还是命运上,我都应该叫你姐姐。”

    绫遥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女战士恐怕真的是自己的同胞血亲,“你是不死鸟的亡魂吗?”

    “不是,我从你的身体里长出来,我是从你心底分裂出的产物。”

    “你这...有点恶心啊,你这明显涉及伦理学和道德学。”

    “并不是,姐姐,我可以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你也可以从我眼睛看到自己。我们都是可怜的,可是我是你眼底最完美的自己。”

    绫遥觉得对方真自恋,虽然面前的女战士的确是绫遥理想中的自己,美丽、盛放、充满力量,“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完美了。”绫遥突然想反驳她。

    “真的吗?”对方眼中的怀疑和揶揄让绫遥很不舒服,彷佛她内心藏着一面镜子,照射出绫遥的不堪和失落。

    “好了好了,不提这件事情了。不要再叫我姐姐了,我叫绫遥。”

    “好的,姐姐,我一直知道你叫什么。”

    阿芙忒洛斯对着她温柔亲切的笑着,可绫遥却觉得毛骨悚然。

    “你刚才说什么灵魂使徒,灵魂的契约,还有那个宫殿到底是什么?”

    阿芙挑动眉头,卷曲的金发在朝阳中闪闪发亮。绫遥觉得她真的很完美,她的心感觉被对方的美丽狠狠一抓。她居然脸红了。

    “你想知道吗,姐姐?”

    “当然,别再卖关子了。”

    “这是一条孤独艰难的朝圣之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头。你只能不停向上走,直到迎接新世界的曙光。”最后一个词的话音还没有落,窗外便曙光万丈,照在阿芙身上,对方如同接引绫遥上天国的天使。

    可绫遥知道自己是恶魔,是地狱中的生物,刚要踏进天国,恐怕就要被天使烧死了。所以绫遥并不准备上当,她当即笑道,“那行,那你别对我说了。”

    “好。”阿芙静静的笑着,然后便沉默的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秋景纷扰。

    绫遥也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气氛压抑的只有小稚均匀的呼吸。其间小稚翻了几次身子,那颗原先千疮百孔的心脏血肉重生。绫遥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小稚的灰耳朵。

    一瞬间,绫遥的目光穿越一切,他看见小稚痛苦的蜷缩在黑暗的地牢中,唯一的光亮是从高墙上一个很小的铁窗上投射下来的。凄清的月光照在小稚脸上,他的灵魂却凄恻的远离那道光。

    小稚仿佛突然发现了绫遥。

    “救救我,光好烫,我怕它会烧死我。”

    绫遥看不得这些可爱小动物受虐,她伸出手想要安慰小稚,可那道月光照在绫遥手臂上,一阵强烈的剧痛袭来。

    绫遥连忙收手,但同时大喊着:“小稚,等我,等我!”

    可眼前景象流水般逝去,她抓住手臂上剧痛的地方,可那里没有任何伤口。

    “那是灵魂的伤口。恭喜你,姐姐,完成第一次通灵。”

    通灵?绫遥觉得她又开始神叨叨了。可这时沉睡中的小稚突然艰难的呼救着。他本来接近痊愈的心口突然破开一条裂缝,从中蠕动着出苍白的荆棘。荆棘如同毒蛇,正在蚕食着小稚的生命。小稚的表情明显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绫遥立马尝试动手拔出那些荆棘。

    “不要。这些荆棘不仅仅根植在他的心脏中,还在他的灵魂内生根发芽了。”

    绫遥被身后阿芙忒洛斯的声音吸引。

    “告诉我,该怎么做?”

    “当然可以,可是从你知晓的那一刻起,你将再也无法回头。”

    绫遥觉得现在处境已经够差了,就算现在自己被阴谋包围,至少知道一些真相,明明白白的死去也不错。况且她不忍心看小稚忍受痛苦,从小她便是小镇的流浪生物之王,无数流浪生物都在她的商店内安营扎寨,而她也从未怠慢了他们。

    “好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还有该怎么消除这些荆棘。”

    “很简单。”阿芙绽放灿烂的笑容,缓缓来到绫遥身前,“不过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不死鸟的血可真是抢手啊,绫遥害怕自己那天真的会血尽而亡。“给!”绫遥刺破手指,滴出一滴晶莹的血液。

    “不死鸟的血液中燃烧着永恒的烈火。”阿芙喃喃自语,然后将那滴血液一弹。

    绫遥确定对方就是不死鸟的亡族,难不成她的亡魂寄宿在我身体里?绫遥正要以异样的眼光打量一遍阿芙忒洛斯,可是对方弹起那一滴血液后,便盛放出绯红的薄雾。

    薄雾疯狂的涌动,直到越来越浓重,很快绫遥便看见浓雾中露出高耸的宫殿一角。

    阿芙忒洛斯站在绫遥身侧,声音飘渺没有落地的感觉。

    “这里是万灵殿,是不死鸟诞生的地方。可是如今它已经荒废多年,破败不堪了,”她的目光深深地望着绫遥,“它在等待它的王为它重铸荣光。”她重重的强调“王”的音节,而每一次强调目光便定在绫遥身上。

    绫遥似乎揣测出了她的意思。

    “难不成你想让我重铸不死鸟的荣光?你知不知道现在地狱内,可是被冥王明令缉杀和追捕的生物。现在地狱恐怕就剩下我这一只不死鸟了。我可是独木难支啊。”

    “你还有我,姐姐。”

    绫遥被肉麻的全身战栗,“我喊你姐行吗?”

    “当然可以。”阿芙忒洛斯脸上浮现得逞的微笑,绫遥突然觉得她真有些恶趣味。

    可阿芙忒洛斯突然收起微笑,神色庄重到绫遥以为现在要把她献祭了。

    这时阿芙看向绫遥,“你准备好了吗?姐姐,接受伟大的朝圣之路,你将永远也无法回头。”

    “少废话了,我都到这了。”绫遥谨记着来都来了的古训。

    阿芙忒洛斯点点头,神情肃穆的来到宫殿的巨门前。古朴的大门由青铜铸就。她伸手推动面前的巨门,然后晨钟暮鼓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宫殿。青铜之门剧烈一震,伴随吱呀巨响大门便沉重地被推开了。

    从门后吹来穿过狂野的风,绫遥仿佛看见亿万年岁月如实质般的凝聚在她眼前。这一刻,她的心灵不禁巨颤,竟有些近乡情怯。

    .......

    小稚迷蒙的睁开眼,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幼神教堂的地牢中,高高的铁门封闭一切。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些场景总是异常熟悉。

    记忆中的清晨,黑屠那个傻大个会将他带出来,进行各种训练,以及偶尔繁琐的检查。小稚记得地牢有许多监禁室,他排在十一号,代号“λ”,同时旁边还有许多与他一样的孩子。在教堂内,黑屠亲切又严厉的喊他们幼神,神色疯狂又偏执,虔诚又可怕;而在外面,他们被称为恶童,也有编号,被一群穿着黑色紧身衣装的队伍追杀。

    那时他在刺琳娜主教怀中重生,听见刺琳娜主教温柔的声音。

    “我给你的心脏种下一根荆棘,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对你的保护。”还是荒凉到极致的眼神,“记住,要听话。”

    是的,要听话。

    幼神教堂的所有孩子,所有被称作幼神种的孩子没日没夜的厮杀着。鲜血、狰狞、窒息,小稚体验过一次又一次,但他实力不错,侥幸活到现在。

    一个个生命从小稚手中流过,小稚从开始的震惊和恐惧到如今的麻木和冰冷。他记得黑屠拿着血淋淋的小刀,舐血冷笑着:“只有杀戮才能为你们提供安全,最大化的展开你们的力量吧。”

    可是,小稚并不想听话。

    面前疯狂的对手大声叫喊着,疲倦的小稚选择一拳击晕对方。但一旁的黑屠傻大个看在眼里,“嘿,你要把他杀死。”麻木的小稚选择忽视,于是他再次被关进了地牢中。地牢是用来关那些不听话的幼神的,偏偏小稚最不听话。

    他安静的坐在黑暗内,感受着冰冷和潮湿,还有那折磨灵魂的孤独和寂静。他想,如果此时有魔鬼可以交易,即使需要售卖灵魂,他也要交易出逃出这里的机会。

    那时,唯一的铁窗呼啸着冷冷的风,外面冷月高悬。月光如潮水般蔓延,直直的射进地牢内。

    唯一的一道光,岑寂的却可以将一切寂灭。他居然害怕被这道光烧死。

    呆惯黑暗的可怜者连遇见光时也万分恐惧,害怕光会将他杀死。

    可有次,他看见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双陌生的眼睛。

    “救救我,我害怕光会把我烧死。”他忍不住想大声呼喊,即使这双眼睛可能是来杀他的。

    可那双眼睛充满悲伤和急切,貌似要将小稚包围,带他从地牢逃亡。

    一双手臂从黑暗中伸出,似乎要将他抱起。可接触到那道月光时,手臂忽然灼伤般极速退回去,慢慢退回黑暗。

    “这也是一个怕光的,我们都一样。”小稚竟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然后他听见黑暗中传来声音:“等我,小稚,等我!”

    然后梦醒,小稚猛地坐起身,全身冷汗。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转过头。

    窗外阳光普照,深秋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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