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魏三庙对此深有体会。
她从前是个孤儿，六岁前都混在乞丐堆里打滚，小小年纪就成了小乞丐堆里的孩子王。就因为偷偷摸摸抢了秃驴罗一块烧饼吃，便被他揪着着后颈拐回来当了徒弟。
魏三庙对这段往事可谓是痛心疾首，要是不当秃驴罗的徒弟，她说不定早就当上了丐帮老大，那可是一呼万应，好不威风，起码还可以顾上温饱。
何必像如今这样，管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道馆，还要天天发愁一大伙人的生计。
“嘶，真冷！”魏三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若不是还剩下几张可供保暖的符箓，说不定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镇子上卖羊奶的胡大嫂将装满奶的瓶子递给眼前冻得哆哆嗦嗦的小道士，不悦地说道：“这可是最后一次赊账了，要不是看你之前帮我捉过黄鼠狼 ，这生意可是做不成的。”
魏三庙一想起那黄鼠狼便有些心虚。当初为了多挣两铜板，就谎称那黄鼠狼马上就要成精吃人，才换来了两个月免费的羊奶喝。
“谢谢胡嫂，要是下次还有麻烦事，我亲自上门，任何妖魔鬼怪都包准跑不了。”魏大庙疲惫地扯出一个笑脸，故作亲切地说道 。
胡嫂脸色缓和了下来，笑着说：“真是麻烦小道长了，要说咱们小镇，有您这么一位年少有为的道长，可真是有福。”
“过奖了，过奖了。”
魏三庙说完便离开了店铺，不过并没有回道馆，而是去了道馆后边的青木崖。
青木崖，高百丈，深不见底，崖壁怪石嶙峋堆积百年，尽显峥嵘。
崖边种了一圈冬梅，色泽鲜红，若是有人贪恋梅花的好颜色，不注意看脚下，便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魏三庙往常最喜欢这里的梅花，不过此时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她将羊奶放在地上，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袖中的小匣子迅速拿了出来。
日光微薄，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不是个简单东西，这毕竟是那堆破烂玩应中看起来最值钱的了。
这匣子由白银镂空而成，闪着亮晶晶的光泽，中间镶嵌了一块碧玉，红线从缝隙中穿梭缠绕，紧紧地裹挟着匣子，上面似乎有某种气息浮动。
不知道是不是雪花眯了眼睛，那红线似乎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此处山势最高，风雪最盛。四周的风钻进了耳朵里，魏三庙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在砰砰作响，逐渐与风声同频。
“到底该不该开呢？”魏三庙万分纠结，这是从师父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若是贸然打开，惹出祸事可就不得了了。
就在此关键时刻，她的肚子突然突兀地响了两下，在空旷的雪地尤为明显。
魏三庙心一横，坚定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比吃不上饭更严重的了，若是真放出来什么恶鬼冤魂……我担着就是了。”
再者，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里面不过是师父偷偷藏的银票罢了。
魏三庙光是想想，便已经急不可耐了，恨不得立马就将厚厚一沓银票揣进怀里。
手指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了，她伸手想打开匣子 ，使劲掰了半天，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可奇怪了，难道要扯掉这堆红线才行嘛？”魏三庙心想道，手心碰到红线的一瞬间，便被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鲜血一下滴落在了雪地上，十分刺目。
魏三庙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道：“什么破东西，疼死我了……”
血液不断涌了出来，顷刻间，半个衣袖都被浸湿了。
伤口处又疼又痒，仿佛被一大堆蚂蚁噬咬，雪花落在上面，更是难耐。
不得已，她只能掏出手绢，轻轻包好伤口，转身再看时，那匣子已经被人打开，就外面的红线都不翼而飞了。
“见鬼，怎么什么都没有，难不成只是个摆设嘛？”魏三庙看着空空如也的匣子，疑惑地说道。
魏三庙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这个古怪的小匣子，丝毫不知，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白忙活了，手上还划了个大口子，真够倒霉的。”魏三庙愤愤不平，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此时天色已暗，看来只能拿着羊奶打道回府了。
只是她刚一转身，便被吓了一跳。
对面红梅树下，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人……
只见他身量高挑纤瘦，长发覆背，如同乌墨，一身红衣秾华似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肩头飘了不少落雪，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似乎兴致不错，嘴角噙笑，正捧着一支梅花轻嗅，睫毛长而密，微微颤抖，仿佛蝴蝶振翅。
魏三庙被这幅美人赏花图看得走不动路，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与此同时，那人却在此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她，魏三庙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不受控制。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此人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肤色胜雪，脸色极为苍白，仿佛长年幽居暗室一般，鼻尖上有一点黑痣，仿佛墨染。眉宇间显出几分若隐若现的慵懒与不耐，至于那双眼睛，虽是一双桃花眼，却含着惊人的冷意，像是一泓冰泉。
整个人看着有些傲慢和不好惹。
魏三庙此刻看清了他的面容，心里仿佛被烛火灼烧了一下，连带着脸都有些红了。
“前面是悬崖，很危险的。”她忍不住提醒道，见那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又大着胆子问道：“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魏三庙的面前，才停下了脚步，柔柔一笑，眼神里却满是鄙夷，出声讥讽道：“正派道士，都像你这般无用嘛。”
魏三庙被他这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美女脾气可真差，不过是扰了她赏花罢了。”
他无视魏三庙有些迷惑和愤怒的眼神，眼瞳微动，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汝阴，季无咎。”
魏三庙听了这回答，眼前一黑，差点摔了个跟头。
“这种江湖笑话可过时了，若是拿我打趣，也不该开这么无聊的笑话，季无咎不早就死了嘛。”魏三庙干笑了两声，似是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错愕。
季无咎身修邪法，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早在十年前就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了。
季无咎看着眼前这个小道士，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阴森森地笑道：“是啊，所以我是鬼啊。”
魏三庙：“……”
她看向季无咎，对方右边的面颊上已经浮现了数条细密的红痕，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下面。
那些痕迹宛若浸泡了鲜血的枝条，在不停地蜿蜒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季无咎的身体，刺进自己的肩头，使劲吮吸血肉一般。
此景此景，真是说不尽的诡异……也是说不出的妖冶，玉面修罗也不过如此。
“这是血蛊！”魏三庙忍不住惊呼道，这根师父在纸上画的东西一模一样。
魏三庙跟着这个疯老头，虽然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认识的稀奇玩意倒是不少。
这便是有名的血蛊，天下仅此一个，当年的季无咎为保父母牌位，在季家祠堂服下后，经脉受损，不久后便被人擒获。
直到这时，魏三庙才确定，她这是真碰上鬼了，还是当年天下第一的鬼魂 。
魏三庙怕鬼，这是认真的。
没有道士怕鬼的道理，可魏三庙偏偏是个半吊子道士。
若不是有法器辅助，有时候便连鬼怪妖灵都分辨不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让她抓些小妖小鬼还成，要是碰到怨气极大的恶灵和修为极高的妖精，她就跑的比谁都快，连后山的兔子都撵不上她。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魏三庙修不出灵丹，使不出灵力。
而眼前这可是天生自带灵丹，十四岁修成金丹，被称为千古第一人的季无咎！
当时死的那么惨，现在成鬼了还不知道得多厉害呢，魏三庙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就连嗓子眼也有些发干。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从小将这话视为人生座右铭，此刻出了事，脑海中便立马闪现了出来。
于是三秒后，魏三庙撒开腿便跑了，连羊奶都顾不上拿。
季无咎若有所思地盯着魏三庙逃跑的身影，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指尖轻轻拨了两下红线，说道：“抓住她。”
就这样，她还没跑两下呢，就被红线带着摔到了季无咎身边。
“季无咎，季大侠，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若真要报仇，也不该拿我开刀啊。”魏三庙哭诉道，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俨然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季无咎用手撑着脸，仔细端详着魏三庙的样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匣子里整整十年，早就感觉有些寂寞了，这小道士虽然有些聒噪，却也有几分趣味。
可是一想到当年的往事，季无咎便再次感受到了心口处不断瑟缩的痛苦。
真可悲，做了鬼还是这么疼……
魏三庙觉得身上的红绳束缚地更紧了，仿佛要嵌进她的骨肉一般，她抬头看向季无咎，发现对方面色相当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她整个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魏三庙一张脸并没有什么特色，因为常常吃不饱饭，脸颊有些瘦削，脸蛋也不怎么洁白细腻，而是微微有些发黄。
可是那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长得实在好，水盈盈的，像是雨后从漫出来的清泉。
季无咎望着她的眼瞳，发现自己心头的烦躁不安竟然缓解了几分，仿佛整个人被浸润在了清亮的山泉间一般。
他静静凝视了片刻，发现这小道士的眼睛正紧张地眨个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可是嘴巴又紧紧抿着，一副蛮不服气的样子。
魏三庙余光瞥见对方正盯着自己，浑身僵硬得不成样子，有些害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季无咎垂下眼眸，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她的眼皮上轻轻点了点，用孩童的语气恶劣说道：“这双眼睛倒是很漂亮，要是剜出来放进琉璃灯里，会不会更好看呢？”
魏三庙简直要被他吓死了，那手指冷如寒冰，让她一下想起了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吐着鲜红的芯子，攀爬到人小腿上，那布满鳞片的腹部，也是这样的触感。
魏三庙此刻正有一种被蛇缠上的错觉，而那蛇正张开了嘴，伸出獠牙，要一口咬下去。
“若说眼睛好看，谁能有季公子的好看。”她紧紧闭着眼睛，惨兮兮地恭维着。
她是真的害怕季无咎剜下自己的眼睛，此刻一动也不敢动了。
季无咎听了这话，愣了愣，耳旁的风声渐渐消失。
这话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不过他却杀了那人。
若是魏三庙此刻睁开眼睛，便会看见季无咎脸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季无咎觉得自己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在一片黑暗中，季无咎又看到了最害怕的一幕。
“不……不要怪他……”一个声音温柔地说道。
季无咎想要出声音，却发现那人眼上覆着白纱，两行血泪缓缓落下，滴落到了满是血迹的青衫上。
“无咎，为何杀我？”那声音悲痛至极，就连旁人听了都要忍不住落泪。
季无咎眼尾微红，喉头哽咽，只能从嘴中吐出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虐杀师弟，这是他季无咎一辈子不敢面对的事情。
如此的噩梦，他整整做了十一年，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魏三庙见半天没有动静，于是大着胆子看向季无咎。
对方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正寂然无声地立于漫天风雪中，仿佛一朵即将凋落的红梅。
魏三庙头一次觉得雪很大，似乎要将眼前这个孤魂野鬼吞没一般。
“季无咎？”
魏三庙试探着叫了一声，她已经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眼下只想图一个痛快。
季无咎双眼渐渐恢复了神采，只是里面的冰雪更盛。
“你住在何处？”他低头问道。
魏三庙心里十分骇然，默默想道：“难不成对方还要血洗道馆不成！”
他看着魏三庙如同老鼠见了猫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勾唇默默说道：“带我回去吧。”
她从前是个孤儿，六岁前都混在乞丐堆里打滚，小小年纪就成了小乞丐堆里的孩子王。就因为偷偷摸摸抢了秃驴罗一块烧饼吃，便被他揪着着后颈拐回来当了徒弟。
魏三庙对这段往事可谓是痛心疾首，要是不当秃驴罗的徒弟，她说不定早就当上了丐帮老大，那可是一呼万应，好不威风，起码还可以顾上温饱。
何必像如今这样，管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道馆，还要天天发愁一大伙人的生计。
“嘶，真冷！”魏三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若不是还剩下几张可供保暖的符箓，说不定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镇子上卖羊奶的胡大嫂将装满奶的瓶子递给眼前冻得哆哆嗦嗦的小道士，不悦地说道：“这可是最后一次赊账了，要不是看你之前帮我捉过黄鼠狼 ，这生意可是做不成的。”
魏三庙一想起那黄鼠狼便有些心虚。当初为了多挣两铜板，就谎称那黄鼠狼马上就要成精吃人，才换来了两个月免费的羊奶喝。
“谢谢胡嫂，要是下次还有麻烦事，我亲自上门，任何妖魔鬼怪都包准跑不了。”魏大庙疲惫地扯出一个笑脸，故作亲切地说道 。
胡嫂脸色缓和了下来，笑着说：“真是麻烦小道长了，要说咱们小镇，有您这么一位年少有为的道长，可真是有福。”
“过奖了，过奖了。”
魏三庙说完便离开了店铺，不过并没有回道馆，而是去了道馆后边的青木崖。
青木崖，高百丈，深不见底，崖壁怪石嶙峋堆积百年，尽显峥嵘。
崖边种了一圈冬梅，色泽鲜红，若是有人贪恋梅花的好颜色，不注意看脚下，便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魏三庙往常最喜欢这里的梅花，不过此时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她将羊奶放在地上，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袖中的小匣子迅速拿了出来。
日光微薄，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不是个简单东西，这毕竟是那堆破烂玩应中看起来最值钱的了。
这匣子由白银镂空而成，闪着亮晶晶的光泽，中间镶嵌了一块碧玉，红线从缝隙中穿梭缠绕，紧紧地裹挟着匣子，上面似乎有某种气息浮动。
不知道是不是雪花眯了眼睛，那红线似乎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此处山势最高，风雪最盛。四周的风钻进了耳朵里，魏三庙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在砰砰作响，逐渐与风声同频。
“到底该不该开呢？”魏三庙万分纠结，这是从师父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若是贸然打开，惹出祸事可就不得了了。
就在此关键时刻，她的肚子突然突兀地响了两下，在空旷的雪地尤为明显。
魏三庙心一横，坚定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比吃不上饭更严重的了，若是真放出来什么恶鬼冤魂……我担着就是了。”
再者，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里面不过是师父偷偷藏的银票罢了。
魏三庙光是想想，便已经急不可耐了，恨不得立马就将厚厚一沓银票揣进怀里。
手指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了，她伸手想打开匣子 ，使劲掰了半天，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可奇怪了，难道要扯掉这堆红线才行嘛？”魏三庙心想道，手心碰到红线的一瞬间，便被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鲜血一下滴落在了雪地上，十分刺目。
魏三庙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道：“什么破东西，疼死我了……”
血液不断涌了出来，顷刻间，半个衣袖都被浸湿了。
伤口处又疼又痒，仿佛被一大堆蚂蚁噬咬，雪花落在上面，更是难耐。
不得已，她只能掏出手绢，轻轻包好伤口，转身再看时，那匣子已经被人打开，就外面的红线都不翼而飞了。
“见鬼，怎么什么都没有，难不成只是个摆设嘛？”魏三庙看着空空如也的匣子，疑惑地说道。
魏三庙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这个古怪的小匣子，丝毫不知，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白忙活了，手上还划了个大口子，真够倒霉的。”魏三庙愤愤不平，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此时天色已暗，看来只能拿着羊奶打道回府了。
只是她刚一转身，便被吓了一跳。
对面红梅树下，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人……
只见他身量高挑纤瘦，长发覆背，如同乌墨，一身红衣秾华似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肩头飘了不少落雪，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似乎兴致不错，嘴角噙笑，正捧着一支梅花轻嗅，睫毛长而密，微微颤抖，仿佛蝴蝶振翅。
魏三庙被这幅美人赏花图看得走不动路，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与此同时，那人却在此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她，魏三庙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不受控制。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此人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肤色胜雪，脸色极为苍白，仿佛长年幽居暗室一般，鼻尖上有一点黑痣，仿佛墨染。眉宇间显出几分若隐若现的慵懒与不耐，至于那双眼睛，虽是一双桃花眼，却含着惊人的冷意，像是一泓冰泉。
整个人看着有些傲慢和不好惹。
魏三庙此刻看清了他的面容，心里仿佛被烛火灼烧了一下，连带着脸都有些红了。
“前面是悬崖，很危险的。”她忍不住提醒道，见那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又大着胆子问道：“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魏三庙的面前，才停下了脚步，柔柔一笑，眼神里却满是鄙夷，出声讥讽道：“正派道士，都像你这般无用嘛。”
魏三庙被他这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美女脾气可真差，不过是扰了她赏花罢了。”
他无视魏三庙有些迷惑和愤怒的眼神，眼瞳微动，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汝阴，季无咎。”
魏三庙听了这回答，眼前一黑，差点摔了个跟头。
“这种江湖笑话可过时了，若是拿我打趣，也不该开这么无聊的笑话，季无咎不早就死了嘛。”魏三庙干笑了两声，似是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错愕。
季无咎身修邪法，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早在十年前就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了。
季无咎看着眼前这个小道士，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阴森森地笑道：“是啊，所以我是鬼啊。”
魏三庙：“……”
她看向季无咎，对方右边的面颊上已经浮现了数条细密的红痕，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下面。
那些痕迹宛若浸泡了鲜血的枝条，在不停地蜿蜒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季无咎的身体，刺进自己的肩头，使劲吮吸血肉一般。
此景此景，真是说不尽的诡异……也是说不出的妖冶，玉面修罗也不过如此。
“这是血蛊！”魏三庙忍不住惊呼道，这根师父在纸上画的东西一模一样。
魏三庙跟着这个疯老头，虽然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认识的稀奇玩意倒是不少。
这便是有名的血蛊，天下仅此一个，当年的季无咎为保父母牌位，在季家祠堂服下后，经脉受损，不久后便被人擒获。
直到这时，魏三庙才确定，她这是真碰上鬼了，还是当年天下第一的鬼魂 。
魏三庙怕鬼，这是认真的。
没有道士怕鬼的道理，可魏三庙偏偏是个半吊子道士。
若不是有法器辅助，有时候便连鬼怪妖灵都分辨不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让她抓些小妖小鬼还成，要是碰到怨气极大的恶灵和修为极高的妖精，她就跑的比谁都快，连后山的兔子都撵不上她。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魏三庙修不出灵丹，使不出灵力。
而眼前这可是天生自带灵丹，十四岁修成金丹，被称为千古第一人的季无咎！
当时死的那么惨，现在成鬼了还不知道得多厉害呢，魏三庙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就连嗓子眼也有些发干。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从小将这话视为人生座右铭，此刻出了事，脑海中便立马闪现了出来。
于是三秒后，魏三庙撒开腿便跑了，连羊奶都顾不上拿。
季无咎若有所思地盯着魏三庙逃跑的身影，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指尖轻轻拨了两下红线，说道：“抓住她。”
就这样，她还没跑两下呢，就被红线带着摔到了季无咎身边。
“季无咎，季大侠，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若真要报仇，也不该拿我开刀啊。”魏三庙哭诉道，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俨然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季无咎用手撑着脸，仔细端详着魏三庙的样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匣子里整整十年，早就感觉有些寂寞了，这小道士虽然有些聒噪，却也有几分趣味。
可是一想到当年的往事，季无咎便再次感受到了心口处不断瑟缩的痛苦。
真可悲，做了鬼还是这么疼……
魏三庙觉得身上的红绳束缚地更紧了，仿佛要嵌进她的骨肉一般，她抬头看向季无咎，发现对方面色相当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她整个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魏三庙一张脸并没有什么特色，因为常常吃不饱饭，脸颊有些瘦削，脸蛋也不怎么洁白细腻，而是微微有些发黄。
可是那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长得实在好，水盈盈的，像是雨后从漫出来的清泉。
季无咎望着她的眼瞳，发现自己心头的烦躁不安竟然缓解了几分，仿佛整个人被浸润在了清亮的山泉间一般。
他静静凝视了片刻，发现这小道士的眼睛正紧张地眨个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可是嘴巴又紧紧抿着，一副蛮不服气的样子。
魏三庙余光瞥见对方正盯着自己，浑身僵硬得不成样子，有些害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季无咎垂下眼眸，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她的眼皮上轻轻点了点，用孩童的语气恶劣说道：“这双眼睛倒是很漂亮，要是剜出来放进琉璃灯里，会不会更好看呢？”
魏三庙简直要被他吓死了，那手指冷如寒冰，让她一下想起了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吐着鲜红的芯子，攀爬到人小腿上，那布满鳞片的腹部，也是这样的触感。
魏三庙此刻正有一种被蛇缠上的错觉，而那蛇正张开了嘴，伸出獠牙，要一口咬下去。
“若说眼睛好看，谁能有季公子的好看。”她紧紧闭着眼睛，惨兮兮地恭维着。
她是真的害怕季无咎剜下自己的眼睛，此刻一动也不敢动了。
季无咎听了这话，愣了愣，耳旁的风声渐渐消失。
这话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不过他却杀了那人。
若是魏三庙此刻睁开眼睛，便会看见季无咎脸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季无咎觉得自己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在一片黑暗中，季无咎又看到了最害怕的一幕。
“不……不要怪他……”一个声音温柔地说道。
季无咎想要出声音，却发现那人眼上覆着白纱，两行血泪缓缓落下，滴落到了满是血迹的青衫上。
“无咎，为何杀我？”那声音悲痛至极，就连旁人听了都要忍不住落泪。
季无咎眼尾微红，喉头哽咽，只能从嘴中吐出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虐杀师弟，这是他季无咎一辈子不敢面对的事情。
如此的噩梦，他整整做了十一年，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魏三庙见半天没有动静，于是大着胆子看向季无咎。
对方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正寂然无声地立于漫天风雪中，仿佛一朵即将凋落的红梅。
魏三庙头一次觉得雪很大，似乎要将眼前这个孤魂野鬼吞没一般。
“季无咎？”
魏三庙试探着叫了一声，她已经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眼下只想图一个痛快。
季无咎双眼渐渐恢复了神采，只是里面的冰雪更盛。
“你住在何处？”他低头问道。
魏三庙心里十分骇然，默默想道：“难不成对方还要血洗道馆不成！”
他看着魏三庙如同老鼠见了猫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勾唇默默说道：“带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