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寒风簌簌贴上窗棂,顺着裂开的狭窄小口溜进屋内。

    桌案前的女子被袭来冷风一吹,止不住肩头一抖,手中笔尖的墨点瞬间落在干净纸面迅速洇开。

    垂眸瞥见字迹糊作一团,沈轻寻顿时心烦意乱,再也写不下去,只好停笔。

    忽而,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急促,旋即木门吱呀一声,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大喘着气进来,哐地一声将手中提的重物放下,又迅速扭身关门。

    沈轻寻听闻声响,转头去看她放下的东西,问道:“怎地急成这样?木炭不是买着了么?”

    丫鬟满脸惊惧,刻意压低声音凑过来颤颤道,“小姐,今早城门口贴了寻人的告示!眼下那些官兵正挨家挨户地问人,即刻就到咱们这儿了!”

    蓦然闻此言,沈轻寻心头肉跳,欲要说些话时,大门外就一阵猛烈敲门声袭来,一道男声高喊 ,“官府查人!速来开门!”

    她稳住心神,从桌边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低声对着丫鬟道:“别慌,且让她仔细躲好,我去应付那些官兵。”

    那丫鬟忙不迭跑了去,沈轻寻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至庭中,扬声回应:“这就来!大人稍安勿躁!”

    沈轻寻拨了闩锁,尽力将门拉开,便瞧见门外为首站着的男子,浓眉方脸,神情严肃,着一身灰褐色便装,腰间挎一方长剑,此人正是明州县府的捕快杨侠正。

    她先行招呼,唤了一声杨大人。

    那男子拱手客气道,“沈夫子,周家千金下落不明多日,她既是你的学生,在下便不赘述其余状况,这几日你可曾见过她?”

    “自放年学后,我就不曾见过,”沈轻寻蹙眉,似在思考,而后佯装惊讶道,“算来也才十日未见,怎好端端的,人竟是失踪了?”

    “依周夫人言,年初六时她闺房中已无人影,直至今日未闻其踪迹,周老爷周夫人日日来问,”杨捕快面色不快,不过一瞬那情绪就敛了去,他目光又落回沈轻寻身上,又言,“沈夫子,倘若你有消息,烦请通报一声,在下公务在身,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沈轻寻淡淡一笑,“无妨,不过举手之劳。”

    “在下告辞。”

    “大人好走。”

    见几人彻底走远,她闭上门,转身往屋内走去,此事落在心头,沈轻寻不安得慌。人这样藏着可不是长久之计,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赶紧把人送走才行。

    她正沉思着,一霎时灵光乍现,丫鬟悄悄从柴房里探出头来,遥遥问一声,“小姐,人都走了么?”

    “走远了,”沈轻寻回神,应她,“你烧一盆炭给她送去,罢了同我往谢府去一趟。”

    “是,我这就来。”

    没多久,丫鬟又跑过来说已经把碳盆给送进去了,沈轻寻披上补过丁的厚斗篷,带上兜帽,绑紧系带,携着丫鬟出了门。

    外边儿的天阴沉如烬,寒风冻骨刮皮,她不由得拥紧斗篷,加快步伐朝谢府赶去。

    那开门小厮惯是认得沈轻寻的,忙跑去通禀,不出多时,谢府老管家便碎步赶来,一双笑眯成缝的眼上两道蚕虫眉,见了她便通身惊喜,不住直呼,“二小姐!您可是许久未来了!”

    “忠叔,我不得闲,久未拜访,实在不该,”她面含浅笑,轻车熟路地进门,关切问道:“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老管家闻言脸一皱,即斟两杯热茶递给她,念叨道:“自腊月始,大人就身体不适,郎中来瞧过好几回也不见好,只说要静养。”

    沈轻寻接过茶杯,吃了一口,冻僵的身子顿时暖和起来,仰头问,“郎中可说得的什么病?”

    老管家摇摇头,无奈道:“未曾,只劝大人不要忧思过度。”

    片刻后,他思忖几息后又道,“周家千金失踪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今早儿那官兵还到了府上问人,哪里晓得那莽夫是个不知礼数的,以为大人是什么寻常家仆,出言颇为不逊,与大人起了争执,还是杨捕快来了将那兵子怒骂一通,又给大人赔礼道歉才算了,大人当下脸色瞧着就不好了,一直睡到现在还未起来。二小姐寻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沈轻寻只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借一本书,不出几日便要开蒙,我手头没有合适的书授课,隐约记得老师手中倒有本教我念过的书极为合适,只是我如何冥思苦想也只能将其中部分内容誊写出来,剩下部分实在想不起,故而厚着脸皮求来了。”

    “二小姐莫急,我去瞧一眼大人醒了未曾。”

    “劳烦忠叔了。”

    老管家退了下去。

    她要借书不假,重中之重却是为了自己府上西厢房里藏着的人,眼下她能找到最适合出手协助自己的,除了谢晖,不会有他人。

    只是谢晖未必愿意见她,毕竟他们三年未见,也早已算不得是师徒。

    这三年来,她每每登门求见都不如愿,不知今日又如何。

    沈轻寻坐在桌边,抬眸望去,窗外红梅正盛,假山层层叠叠,点点雪白落入视野中。

    一草一木,皆是旧物,陪伴了她于谢晖门下苦读的十余载,俱再熟悉不过,然此刻,她却只若寻常来客,老实本分地等谢晖醒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老管家再次款步而至,面露难色,颇有几分惭愧道:“大人说,今日身体不康,不面客,二小姐,您先请回吧。”

    沈轻寻怔怔,不免失神落魄,无奈道:“……是,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执意求见了,只盼老师身体早日安康,还请忠叔代为转达。”

    丫鬟一脸焦急,似乎有言在口,沈轻寻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无需多言,随即收回眼神,没再犹豫,带着丫鬟出了门。

    丫鬟耐不住地问:“小姐,谢大人当真如此绝情,再不肯见你吗?”

    沈轻寻从丫鬟手中接过油纸伞,一把撑开,遮住天上飘雪,将二人高矮不一的身形都拢进伞下,边走边对她说:“许是老师有他的顾虑。”

    谢晖本是户部尚书,不知道在朝前犯了女帝的何种忌讳,被贬到明州做了个没实权的虚职。

    纵使是这样,去拜见谢晖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沈轻寻幼时在谢府读书,没少见达官显贵在谢晖跟前献殷勤,只是后来日子长了,谢晖迟迟没有调回京城的意思,这些人才消停。

    回想往事,她不禁恍惚,光阴似箭。

    是啊,连她的学堂都有三年光景了。

    仔细算来她穿到这个朝代,整整已有二十一春秋。

    只有讲学时,她才会偶尔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讲台上挥洒激情的上辈子。

    “二小姐,二小姐!”身后忽然传来老管家急促的呼唤声。

    沈轻寻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见老管家伞都没打,缩着肩急匆匆朝她跑来。

    沈轻寻眉头微动,按捺下心中惊讶,问:“忠叔,怎么了?”

    “二小姐拿着!厨娘特地给你做的!”老管家把包好的油纸塞进她手中,沉甸甸的,还热乎着。

    鼻尖瞬间被一股诱人的清甜香气包裹,沈轻寻反应过来这里头包的,是谢府里她最爱吃的点心,从前她没少缠着厨娘做。

    她定定地盯了两眼,心里头瞬间五味杂陈,“……是老师叫送来的么?”

    老管家避而不答,“雪天路滑,二小姐慢走。”

    “多谢老师厚爱。”

    老管家又脚步飞快地走远。

    “小姐,谢大人这是何种用意啊!又不见你,又差管家给你送点心,我是真不明白!”

    她目光飘远,迷茫道:“我也不知。”

    雪越发大起来。

    沈轻寻和丫鬟互相搀扶着,顶着寒风缓缓挪动。

    没多久,一旁的丫鬟突然惊呼,“小姐!那处是不是有个人?”

    沈轻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路边果然卧了个人,玄色衣袍上一层薄雪,凌乱长发如浓墨洇入白雪中,几丝血迹凝结在他脸侧。

    实在不像甚么安分之徒。

    沈轻寻将伞递给丫鬟,走近了,曲腿弯下腰,用指尖试探他的鼻息。

    有微弱的气息,人还活着。

    可倘若在这样的雪天里躺上一两个时辰,只怕要没命。

    纠结几瞬后,她起身,吩咐丫鬟去租一架马车来,而后又费力将男子从地上架起来,到不远处的破屋下躲雪。

    来回折腾半个时辰左右,总算是把人弄回了她宅邸的柴房。

    “小姐,真要请郎中么,万一郎中不小心看到了西厢房的……”丫鬟不免忧心。

    沈轻寻很快回答,“你带着郎中从后门进来,小心着些避开便没事了。”

    “……是。”

    丫鬟很快就离去,沈轻寻烧了一壶热水,给男子擦净脸和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男子的胸前的布料已被血浸透,只是苦于衣裳颜色深,叫人轻易不察觉。

    沈轻寻没犹豫,麻利地扒开他上身的衣裳,便见一道极深的新鲜刀口从他肩膀边贯至下腹,血肉模糊翻飞,狰狞得过分吓人。

    男子的体温也高,脸色更是透出一股大限将至的死白。

    沈轻寻面色不禁凝重起来,据她所知,这个时代的郎中治不了这样的刀口。

    这是给自己捡了个甚么麻烦回家。

    郎中很快赶来,见男子身上的伤,直摇头道治不了,只开了去风寒的几味药,又疾速离去,连沈轻寻手里拿着说要加钱求他救人的荷包都没多看一眼。

    谁也没留意,他在西厢房门前驻留了片刻,瞧了又瞧。

    “小姐,”丫鬟见她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问:“这可怎么办?若是他死在我们这儿,那学堂肯定开不下去了。”

    沈轻寻眉头紧锁,凝眸望床上人,难不成这人是真的要死了?

    那也不能死在她这儿,她的学堂还不容易才开起来的。

    顷刻后,她说:“……你去拿针线和一壶酒来。”

    丫鬟见自家小姐突然坚定的神情,没有过多思考,很快跑出去拿她要的东西。

    柴房内,烛火昏黄,沈轻寻洗净手,先是用酒将伤口仔细清理了一遍,又将细针烧过一遍,开始缝合伤口。

    上辈子她哥是医生,没事就在家里缝鱼皮练手,那时候她比初次抓耗子的猫还起劲儿,跟着学过一阵,没想到会在这儿派上用处。

    沈轻寻平心静气,眼中只有穿梭的针线和皮肉相离的伤口,一针又一针地将裂口缝上。

    她过于专注,没留神身下的男子醒了。男子眼睛一睁,眉头一拧,鹰一样犀利的眼神钉到她脸上。

    不过呼吸之间,男子已飞速抬手,准确无误地掐住她因为低头而离男子胸膛过近的纤细脖颈,她来不及反应,手上的动作一顿,头颈动弹不得僵滞着。

    “……你是谁?”男子声音像是被风雪摩挲过的暗哑,即使虚弱,还是透出了十足的威胁意味。

    “……你的救命恩人,放开我。”沈轻寻撩起眼皮,对上男子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语气镇定而从容。

    得了回答,男子脸上的戒备非但没有散去,眉头反而锁得更厉害,质问:“我凭什么信你?”

    白眼狼一个。

    沈轻寻心生不满,手上的针当即一拉,黑线从皮肉穿过去,随后她眉头挑起,云淡风轻地盯着身下的人,反问:“你放不放?”

    男子倏地松开手,五官乱飞地嘶嘶吸气,发着抖求饶:“放放放,你轻着点!这真要把我给疼死了……”

    沈轻寻冷嗤一声,只丢下一句不知好歹便不搭理,又低头继续缝针。

    男子冷汗直流,面色煞白,牙关紧咬,一边极力忍着痛,一边打量着沈轻寻,眼底透出漫不经心的狠意来。

    两人凑得近极了,呼吸暧昧交缠着,墙上的影子也跟着交叠到一块儿。

章节目录

穿到古代,我靠教书步入朝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栀麦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栀麦片并收藏穿到古代,我靠教书步入朝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