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盛朗，来到了我的商街，大手一挥，大方地跟他说：“这里都是我的铺子，什么都有，东西都是最好的，你要看中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送给你。”
阿姐还告诉过我，想讨好男人，就要给他花钱。我深以为然。
盛朗听完，当即脸色一黑，掏出腰侧的钱袋颠了颠，强调：“小爷我有钱！”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道，心下却不当回事。说真的，除了大燕皇族，我还真没见过比本公主更有钱的人。
盛朗倒是在铺子里仔细地挑了几样东西，打算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只是他坚持要给钱，我拗不过他，只能收下，又额外多包了几样东西送给他。
这人自己有钱，又有骨气，想来是不能用钱砸了。我忽然有些挫败。
算算时间，午时已到，我便带他上酒楼，品尝我们昭国的特色名菜。
听大燕的行商说过，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已然是句俗语，应该没有错。我昭国美食风味独特，定能将他拿下。
起初，盛朗不以为然：“要说饭食，自然是我们大燕的精致美味。”
“未必，北方多炙烤，善荤腥，虽不比大燕食物精巧，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微微一笑，朝他眨眨眼，“且等着吧。”
他有些不服，却也瞥开脸，没有说话。
菜上桌后，香味四溢。
他喉结滚动，看了看我。
“快吃呀！”我也不跟他客气，抓了根骨头啃了起来。
这家菜馆难定得很，这可是我用宝贝叮当镯从阿姐那换来的位置。我自然得吃多些，可不能亏了。
盛朗拿起一根烤得金黄的羊排骨，凑近鼻尖细细闻了闻，又不确定的小小咬了一口，撕下点肉，慢慢品味。而后，眼神一亮，大口撕咬，风卷残云。
我就知道，肯定合他心意。
这羊肉烤得真不错，想着，我伸手想去拿第二根，却发现盘子里只剩肉渣了，盛朗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根啃完的骨头。
不是嫌弃吗？吃得这么快！果然是死鸭子嘴硬！
盛朗吃相看起来斯文，速度却很快，食量也很大，很快将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扫而空。
我吃到才半饱，到最后，我俩差点为了个羊腿打起来。
终于，盛朗在喝完最后一碗鲜羊汤后，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茶杯压压油，还咂咂嘴回味。
见我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有些别扭：“看......看我干嘛？小爷有那么好看吗？”
我歪着头打趣，问：“不是说不喜欢吃吗？”
他偏头躲开我的视线：“就，还行吧。肉做得不错，没有腥味。”
我嗤笑出声，懒得拆穿他。
“如果你喜欢，就留下来，要多少有多少。”
他恼怒成羞，嚷嚷道：“小爷还不至于为了几道吃食就把自己卖了！”
我只在心里暗道：“这可不一定。”
晚上，正巧有人办篝火晚会，我拉着盛朗去凑热闹。
篝火晚会，顾名思义，就是围在篝火旁跳舞、谈天、喝酒、吃肉。
我与盛朗混进篝火广场，随着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累了就去一旁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很是快活。
夜深了，大家三三两两坐在篝火旁，相互依偎。
我小心瞟了眼身旁的盛朗，他望着篝火出神，火光明灭，明暗光影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眼睛越发明亮。
我舔舔唇，压低声音问：“好玩吗？”
“好玩！”他意犹未尽，”你们这实在是无拘无束，自由得很。”
“所以，小将军，你愿意留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吗？”我凑近，在与他距离不到一拳的地方停下，定定望进他的眼。
他愣了一瞬，回神后身体微微后仰，眼神躲闪：“都说了不愿意不愿意！我们不合适。”
“好吧。”我讪讪坐直身，但仍不死心，“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他挠了挠脖子，“这我倒没想过。”
他身体后仰，两手撑地，仰头看天：“嗯，大概是那种，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吧。”
“唔，总之，不会是你这样的。”好像为了让自己更加确信，他还边说边点头。
我有些不服气，撇撇嘴：“我知道了，会让你喜欢我的。”
……………………
既然盛朗喜欢大燕那种闺秀，那我就投其所好。别人可以做到，本公主一样也可以。
听闻大燕女子会为爱人洗手作羹汤。之前是我理解错了，“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说的是要亲自下厨做美食，俘获他的心和胃。
为此，我特意请教了宫里的掌事大厨，学习了几道简单的菜品。
这天，我带着自己花了几天苦心学习的成果，去驿馆堵盛朗。
盛朗坐在桌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
我一边将食盒中的菜肴一样一样摆出来，一边学着那娇小姐的做派，细声细语说：“朗哥哥，这是钰儿亲手做的菜肴，邀您品鉴。”
盛朗像是感到一阵恶寒，抖了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你这什么语气，听着怪渗人的。”
我眨眨眼，继续轻声细语：“没有啊，人家不是一直都这么说话的吗？”
“嘶！”他皱了皱眉，不住摆手，“快快快，换回来，太难受了。”
我翻了个白眼，算了，这般姿态，我也受不了，还激起了层鸡皮疙瘩。这弱柳扶风，轻声细语的，我还是学不来。
“尝尝！”我恢复常态，殷勤地把筷子递给盛朗。
“你，没下毒吧？”他有些迟疑，还是接过筷子。
“怎么会！”我努努嘴，期待地看着他。
他研究了会菜色，评价道：“看起来还不错。”
那是，我还是有些做饭的天赋的，菜肴的卖相极好。
他拿起筷子，夹起块鸡肉，扔进嘴里。嚼了几下，表情有瞬间扭曲，忙将鸡肉吐了出来。
“呸呸呸！敢问三公主，你有试菜吗？”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责问。
“没有啊，但是刘大厨试了，说我做的挺好吃的。”我开始还有些沾沾自喜，现在觉得不对夹了块鸡肉尝尝，果然齁咸。
“这是意外，你快尝尝其他菜，其他的应该...好吃?”我越说越没底气。
盛朗喝了茶，缓了过来，犹豫地看了我一眼，迟疑地去夹了块鱼肉，放在鼻尖闻了闻，放在嘴边小心舔了舔，试试味道。
接着，便放下筷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用眼神觑着我，眼里满是指责。
我不信邪，夹了块鱼肉尝了尝，又悄悄吐了出来，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
鱼鳞都没有刮干净！刘大厨误我！
难怪他总找借口，不让我尝自己做出来的菜品，而且他试菜的时候，表情那么扭曲，亏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做的菜很好吃，都把刘大厨感动哭了。
其他菜品，应该都有问题。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有些失落，有些气恼，说不出话，声音里不觉染了哭腔，“唉，别吃了。”
盛朗见状，却忽然有些慌乱，起身截住我往餐盒里收的菜品，笨拙安慰道：“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吃，我可以再试试别的菜。”
“还是别吃了，吃坏身子就罪过了。”我叹了口气，夺过碟子。
我终是带着我的餐盒，倔强地强忍泪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驿馆。
此路不通啊，我又生一计。
大燕女子喜欢用荷包表达相思，那我也给盛朗绣个荷包吧。
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在各路绣娘的指导下，我终于赶制出一个荷包。
我还在里面添了昭国特有的香料，也是我日常惯用熏香的味道。希望盛朗闻到这个味道，就能立刻想起我来。
站在盛朗房间门口，我突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捏了捏手里的荷包。
他，应该会喜欢吧？
哼，本公主都亲手给他绣了荷包，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瞬间恢复底气，抬手欲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将荷包藏到身后。
“你这么在这儿？”盛朗有些惊讶。
我莫名的有些扭捏，改了口：“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狐疑，往我身后瞧：“藏了什么？”
我把荷包往深处又藏了藏，强装镇定：“没藏什么，你不要疑神疑鬼。”
他半点不信，趁我不备，脚尖一点，就蹿到我身后，把我手中物件夺下。
“诶！”我抬手去抢，但抢不过，便垂着手低头盯着脚尖，不敢看他。
他躲着我的手，迎着日光，举起我的荷包细看，还翻来覆去的，应该是喜欢的吧。
“这是，荷包？”
“嗯。”
“送给我的吗？”
“嗯。”
“你做的？”
“嗯。”
“上面绣的，是只鸭子？”
“嗯，啊？”
我错愕抬头，见他盯着我的绣样研究。
“那是凤凰！”我有些羞恼。
虽然我女红不好，但也不至于看不出那是凤凰，我还给他绣了五彩尾羽呢。
“哈哈哈，居然是凤凰。”他戏谑看着我，眼里带着点狡黠。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
“不喜欢就还给我。”我气急，伸手去抢那荷包。
盛朗却将荷包举得高高的，避开我的手。
“还我！”我攀着他的肩，蹦高了去抢荷包。
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个子却比我高一个头，手长腿长的，我自然是抢不过他的。
争抢间，我不小心撞进他胸膛，感受到他的体温、手边的温软和我耳边呼出的湿热气息。
我瞬间慌了神，狼狈退开。
虽说昭国民风开放，可这是我第一次与男子靠得那么近，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不禁红了眼，没有气势地瞪着盛朗。
他觉出我的不对，没再闹我，却把荷包背到身后，抿抿嘴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既已送我，就不能再要回去。”
“那是我的东西！”我把手伸到他眼前讨要。
他低头，忽然目光一凝，一把抓住我的手：“手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这几日，初学做饭和女红，我吃了不少苦头，手上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没想到被他瞧见了。
手背被他触碰的地方，热得发烫。我有些不自在，使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不顾我的挣扎，拉我进屋坐好，从怀里掏出小药瓶，给我上药。
“嘶。”药膏碰到伤处，不知是药效作用还是旁的，泛着丝丝的疼。
“忍着。”他语气不好，动作却轻柔几分。
盛朗的手节骨分明，白皙修长，指腹在我手掌上打圈按摩，直至药膏被完全吸收。
他眉眼低垂，眉头轻拧，认真细致，还对着伤处轻轻吹风。一面吹，一面观察我的脸色。凉凉的，好像疼痛真的被吹走了。
“好了。”他给我上好药，推开我的手。
他想了想，正色道：“虽然我不会喜欢上你，但我们可以当朋友。你不必再做那些事来讨好我，朋友之间，不必如此。”
“而且，你是你，是昭国三公主，不要因为别人改变自己，暗淡了自己的风采。你是直率大胆的红玫瑰，不是温柔解语的菟丝花。”
“朋友……”我反复咀嚼这个词，猛然醒悟过来，“可是我不想当你的朋友！我想...”
话语却被他急急打断：“兄弟，兄弟也可以！”
随后，他哥两好的拍拍我的肩膀。
兄弟？这是连性别都给我换了。是在拐着弯骂我彪吧。
我气急，磨磨牙，一言不发，愤愤地跑出驿馆。
……………………
我生气地跑回自己的宫殿，一屁股坐在榻上，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都消不下心中的火气。
正捶着榻发泄，门外传来响动，是父亲来了。
父亲坐在我身旁，问：“怎么了，钰儿？方才见你怒气冲冲，我叫你，你也不应。是谁惹得我脾气最好的女儿生气？”
“我......”我自觉丢脸，又不想败坏盛朗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只能咬牙道，“算了，没什么。”
父亲微微一笑，说：“是那从大燕来的小将军，对吧。”
我直起身，疑惑：“父亲，你怎知？”
“钰儿长大了，知道给自己找夫婿了。”父亲轻抚我的发顶，眼中尽是温柔与欣慰。
“可是，他不喜欢我。”我向父亲抱怨，“他对我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甚至想和我当兄弟。明明我都那么努力了……”
“那我将他强招进宫来，待生米煮成熟饭，再向大燕请示也不迟。”父亲眼中泛起冷光，抚着我的手力道加重。
我忙把父亲的手拿下，在桌上按住，生怕父亲真的做出些什么：“不要，我要他真心喜欢上我才行。”
“这就护上了。”父亲抽出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乖钰儿，你可知这世间真心最是难得，既然想让他爱上你，你就得耐心点。”
我捂着被戳疼的额头，有些泄气。
又想起，父亲当年是昭国有名的冷美人，又博览群书，名声远扬。当年求取者无数，然父亲有自己的志向与报复，迟迟没有婚配。不知怎的，这朵高岭之花竟被母亲摘得。多年来，夫妻共理朝政，琴瑟和鸣。
所以，父亲是怎么被母亲打动的？
我眨巴眨巴眼，起身讨好地给父亲捏捏肩：“父亲，当年母亲是如何追你的？”
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粲然一笑：“大概是，被你母亲的真诚直率打动，还有，她那死皮赖脸的功夫。”
“啊？”到底是真诚直率，还是死皮赖脸啊？
“对了，那个小将军说，想与你交朋友？”
“嗯。”
“那你就......这样…...那样…...”父亲教授了我几招追人技巧，父亲善谋，他说的肯定没错。
……………………
两国商谈顺利，各项条款合约很快就签订好了。这也意味着，盛朗即将启程回国。
事关两国开通商道，我作为商会会长，必然要去大燕走一趟。在得到母亲与使节准允后，我开始着手准备。
父亲说，追人不能一直死缠烂打，得晾他几日，让他知晓你的好。
我这两日忙于各种琐事，抽不开身，正好晾盛朗几日。直到使节回燕这天，我都忍住，没再去找盛朗。
使节的车队排列在城门外，做临行前的准备。而我早早混入使节车列，以低调便宜行事。
今日的盛朗不知怎的，精神萎靡。临行前，总往人群中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颇有些依依不舍。
他不会在找我吧！还是我想太多了？
我坐在马车里，摇晃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没良心的丫头......”音量很小，像是在抱怨。
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瞧，一旁果然是盛朗，骑着马，心不在焉的样子。
“什么没良心的？”我出声问。
他转头看来，眸光一亮：“你……”
“我怎么了？”我歪着头，含笑探出窗。
“没什么。”他别开脸否认，脸上带着他未曾察觉的笑意。
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忙用手掌捂住我的脸，将我按回车内。
我被他的动作吓到，惊叫：“诶，你干什么？”
“快藏好。”他压着声音说道，还细致地把窗帘拉好。
我坐在车内，一脸莫名。
很快，他跳上车，钻了进来，曲起手指敲了下我的脑门，有些气急：“你怎么能偷偷混进来，届时我该如何向昭国国主交代！”
我捂着敲疼的伤处，委屈解释道：“我没有偷偷混进来，我请示过母亲和使节的。”
他话语一噎，自知理亏，讪讪道：“这样啊。”
又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问：“那你此番去大燕，是为了做什么呢？”
“当然是去抢……”我忽然顿住，好险，差点把抢人说出来了。
“抢什么？”盛朗疑惑不解，眼里充满探究。
“我是说，去考察，为开通商道做准备。”我讪笑，打着马虎眼。
“哦，如此甚好。”他不觉有他，打着官腔。
父亲说，要见着人，让他习惯你的存在，才能日久生情。所以，盛朗是我来燕的第二个目的。
由昭到燕，一路南下，倒见识了大燕不同的风光。北国多风沙，燕则是青山绿水，风景美如画。一路赏玩，颇有些闲情雅致。
一日，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小道，车队忽然停下。
我好奇探头出来查看，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处处透着诡异。同行的士兵已然抽出武器，严阵以待。
这时，车队又开始前行，速度还比先前快上几分。
盛朗跑马而来，匆匆解释：“年前此处发生水患，一批难民上山当了山匪，现在这路上有些不对劲，你要当心。”
我听话地缩进车厢，从袖口抽出防身的匕首，以备不患。
不多时，前方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车队又停了下来。
我紧握匕首，缓缓将它拔出刀鞘，横在胸前，凝神细心听着外面各方动静。
马车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只黝黑的大手伸进来将帘子一把掀开，我趁来人未看清车内情形，用匕首往前刺去，趁他后撤之时，忙从车上跳下。
那人举刀朝我追来，我避无所避，只能反身与之周旋。此时，另一波山匪赶到，随即加入战局。
他们人多势众，我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勉强让他们近不了身。
忽然，我的匕首被大汉的刀一卡，脱手钉入三尺外的树干中。
我心下一惊，往后急撤，却不小心被身后石块绊倒，两柄大刀随之而来，我只来得及掩面避开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响起，山匪发出惨叫，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是盛朗提枪赶到！他大开大合，挥舞长枪，招式凌冽，死死护在我身前。山匪颓势难掩，最终尽数撤退。
盛朗没有去追，反身向我跑来，左右瞧了瞧，见我身上没有伤痕，方松了口气，伸手扶我：“你没事吧？”
我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脚踝传来剧痛，又跌坐回去，伸手查看伤处，果然那处肿得老高。
“怎么了？”盛朗关切地问。
“脚崴了。”我一瞬不一瞬地看他，心里有些委屈。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伤处，我疼得不禁倒吸口凉气，直皱眉。
“我没事。”我摆摆手，想避开伤处尝试站起。
他却忽然将我的手臂搭在肩上，抄起我的腿弯将我打横抱起，匆匆将我抱回车内。
放下我后，也没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一旁，掏出药品，掰过我的腿放到膝上。
瞧这架势，是要给我上药！
“我自己来就好。”我忙缩回腿，伸手去接药瓶。
他避开我的手，轻轻扯过我的脚踝按到膝上，语气强硬：“别动。”
轻轻撩开我的衣物，露出脚踝，那片皮肤已红肿不堪。盛朗眉头紧锁，脸上一片阴沉，动作却格外轻柔。
“你担心我？”
他手上动作一顿，看了我一眼，终于承认：“嗯。”
又欲盖弥彰道：“你是我朋友，我自然关心你。”
是我受伤了，他怎么冷着个脸。我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脸颊：“你生气了？”
他没有呵斥，只拨开我作乱的手：“这次是我失职，让你受伤，对不起。”
突然的道歉，让我无从适从，忙说：“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武艺不精。”
他没有说话，脸色依旧不好。
上好药，他将药瓶递给我，离开前憋了憋，还是对我说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点头应道，心中一片欢喜。
他走后，车里都没有那么闷热了。我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醒了醒神。
刚刚那句话，好像是对我的承诺呀。他一定是有点喜欢我了。
我心中暗美。
之后的日子里，我行动不便，借着脚伤，使唤起盛朗格外顺手，已经彻底赖上他了。他虽然不情愿，但碍于面子，还是由着我折腾。
很快，就到达京城，我的腿脚也差不多好利索了，没理由再缠着盛朗。
车队解散，我只能先行离开，随意寻了家客栈住下。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能忘了正事。
接下来几日，我制定计划，暗暗观察走访，考察两国互市之事，忙得脚不沾地。
昭国虽小，但多金银矿，还有各类宝石，器物风格华丽复杂，与燕大有不同。燕则有我们没有的茶叶、丝绸、先进的技术等。两国开通商道，大有可为，是双赢的局面！
我兴奋地写信，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尽数传回昭国。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我松了口气，起身舒展身体，打算出门逛逛，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我在大街上买了串糖葫芦，打算边走边啃。
京城的糖葫芦做得真不错，山楂红艳艳的，外面包裹的糖衣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好看极了。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
我举起糖葫芦，正准备啃上一口，就被人拦住。
眼前是身着锦衣的少年，少了分张扬，多了分矜贵。是盛小将军啊！
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我兴奋地挥了挥糖葫芦，打着招呼：“好巧啊，小将军！”
“不巧，我在找你。”他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脸上还有些许委屈，“你来京城多日，就知道天天乱跑，每次来找都见不着人影，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把我给忘了。”
好像是我的错，我忙解释道：“这几日太忙，不是故意的，我也十分思念你。”
见他神色仍未缓和，依旧有些小脾气，我只能忍痛，将糖葫芦递给他：
“别生气了，吃个糖葫芦吧！我跟你说，这糖葫芦可好吃了，一般人我还不给呢！”
他别别扭扭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装模作样道：“太甜。”
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他背过身偷偷上扬的嘴角。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呐！
几日不见，盛朗变得十分热情。说是轮到他尽地主之谊，拉着我满京城跑。
还别说，京城确实比昭都繁华。酒楼里吃□□致，庄子上水果好吃，糖葫芦、小糖人、芙蓉糕等零嘴成了我的心头好。勾栏瓦子热闹有趣，马球打得酣畅淋漓，我还新学了打双陆和摸骨牌。
几日下来，颇有些乐不思蜀。
这日，我照例去盛府找他，抬手正要敲门，听见里面有人交谈。
“少爷，你日日与那昭国公主一同游玩，莫不是看上她了？”小厮调笑道。
鬼使神差的，我没有敲门，而是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我？看上她？我是疯了么？”
“我就是礼尚往来。她来一趟京城不容易，我尽尽地主之谊，不行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女子，凤钰只是我朋友！”
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激动。
小厮不忍，劝了句：“少爷，冷静冷静。”
盛朗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只是，朋友？我心头隐痛。
我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遇见山匪时，他的温柔与自责，回程中的纵容，多日不见的委屈与别扭，还有这几日的陪伴，竟都是假的。
原来，感情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难怪父亲说，真心难得。我的所有努力，看起来都那么苍白无力。
我不该奢望的，明知他不喜欢我，还一意孤行，死缠烂打，自以为是。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盛府的，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大街上。
眼前好似蒙上一层水雾，抬手发现，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很丢人吧。什么时候，堂堂昭国三公主，为了个男人，这么狼狈，像个笑话。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周围熙熙攘攘，举目四望，我前所未有的觉得，此地于我，是如此陌生。
我想家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我想念疼我的父亲母亲，想念温柔的阿姐，想念可口的小羊排，想念故乡的篝火和天边的明月。
我已经完成了考察，除了盛朗，我没有理由再在燕京。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客栈，收拾起行囊，又寻了一队护卫，连夜护我离开京城，返回昭国。
……………………
距我归昭已过月余，给我招选驸马的旨意已传遍天下。
我初回昭国时，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整日待在房中，不言不语，不思不睡。
父亲发现我的异常，来房中寻我：“伤心了？打算放弃了？”
我咬咬唇，从心道：“可我还是喜欢他，忘不了他。”
“唉，既然如此，就跟父亲说说。看看那小子与我儿，是否真的有缘无份？”父亲温柔轻抚我发顶。
我纠结片刻，还是给父亲讲述了离昭后的事情。
听完我的讲述，父亲了然一笑：“到底是年轻人啊！”
“钰儿，你年岁不小了，该招选驸马了。”
“父亲何出此言？”
父亲指教道：“若是他对你有意，听闻你招婿，定会心急火燎，即刻赶来。若是没来，就不是良配。不如趁此机会，另寻良人，忘了前缘。”
“可是……”我还是有些犹豫。
“好啦。我的小公主。”父亲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头，拭去我的泪痕，“我昭国儿女，得拿得起，放得下，可不能为了个男人而哭鼻子。”
不容我多想，翌日，母皇便下旨，为我招选驸马。
旨意已下，不可收回。我只能日日趴在窗台边，细数着日子，盼着他来，等得心焦。
我等啊等，过去一旬，他没来，驸马招选报名开始，他没来，考核开始，他没来，文武试考核结束，他还是没有来。
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我。该放弃了，他不会来了。
我失落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的落叶，一遍一遍地梳理自己的长发。
门外响动，是父亲来了。他在我身旁坐下，递给我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
“此次通过考核的名单。”
我定定地看着册子，迟迟没有接过：“父亲，他没有来，应该是不会来了。”
“先看看。”父亲把册子往前递了递。
我接过册子，缓缓翻开，映入眼帘的，是此次考核的头名——盛朗。
他来了！
我抚摸着册子上的名字，不觉间泪珠滚落，打湿册子，晕开一片墨迹。
“他何时来的？怎么没人告诉我？”我声音颤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父亲递来帕子，语气不善：“报名快截止时才姗姗来迟，我压下消息，瞒住了你。”
又冷笑一声：“没点本事，怎配迎娶我们昭国的小公主。不过，他倒是有点东西，文试武试皆是头名。”
我心下了然，又有些生气：“若非如此，父亲是否不打算告知我此事。”
父亲沉默片刻，言语不明：“若是他未考到头名，就说明他配不上你，又何必告诉你，徒增烦恼。”
“他惹你伤心，让你郁郁寡欢，若不是你喜欢他，我恨不得将他……”父亲扬起拳头，又将它无力砸向桌面。
他又深吸口气，拍拍我的手，道：”现在，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我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父亲。”我起身抱抱父亲，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和力量。
招选驸马，自然要挑选合我心意的。依照传统，这最后一关，就是让考生准备礼物，讨我欢心。
我打开一个个呈上来的匣子，里面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新颖些的，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文艺些的，是诗书画卷，朴素些的，是奇花异草，都甚是无趣。
我打开盛朗送来的箱子，里面是一根糖葫芦，亮晶晶红艳艳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我取出糖葫芦，咬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我愤愤地咬着糖葫芦，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我最终还是遵循内心，选择了盛朗。
我站在院子里，等待侍女将盛朗带进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
转身，果然是盛朗。几月未见，他倒比之前清减一些。
我开口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何要来？”
“我喜欢你的，真的。”他向前一步，有些急切，“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你，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喜欢。”
少年的表白是动人的，我心中满是欢喜。
只是……我狠狠心，望向别处，问道：“昭国驸马是要入赘的，你甘愿放弃你在大燕的权势、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不远千里，入赘昭国吗？”
我知道，这是我刻意忽略的，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又一难题，对他来说，二者难以抉择。
“我愿意！”他眼神坚定，“有得必有失，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愿意为了你，入赘昭国。”
“那你可思虑周全？可曾问过家中意见？”
“问过的。父亲说，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要珍惜，他很支持我的决定。”
“我还请示过皇上，他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出发得晚，是为了做联姻准备。只要你点头，文书不日便能送来。”
他慢慢走近，缓缓抚上我的脸颊，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脆弱：“钰儿，你还喜欢我吗？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低垂着眼，良久，小声答道：“喜欢的，还是很喜欢的。”
我暗恨自己的不争气，又想起之前种种，气的抬手打他：“都怪你，让我那么伤心，喜欢上，还忘不掉，放不下。”
他笑着抓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安抚：“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日后你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只要你不再不要我，不再一声不吭就离开我。”
半晌，他轻轻松开我，捧起我的脸，虔诚的在我额间印下一吻，轻轻柔柔，像羽毛扫过一般。
“我即刻启程，回燕准备，你等我回来，娶你！”
“好，我等你！”
几日后，燕京送来的联姻文书入昭，带来万台聘礼，母皇亦许下十里红妆。
两国联姻，是大事，亦是喜事。
日子定在三月后，是个好日子。
时间如流水，一晃到了出嫁的日子。宫内宫外，入目皆是一片大红，喜气洋洋的。
我端坐梳妆台，母亲在旁为我梳妆。绞面开脸，描眉画唇，戴凤冠，着喜服。身边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应景的吉利话。
一切准备就绪，母亲与父亲屏退下人，与我说说体己话。
母亲欣慰地看着我，轻拍我的肩：“恍若昨日，你还是半腰孩童，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了。你们三姐妹中，你最是胡闹，我也最是放心不下你。”
我鼻头一酸，有些难过，抱着母亲的腰道：“母亲，孩儿已经长大了。”
母亲抚着我的背：“是是是，钰儿长大了。现下你竟已成家，就要成熟稳重些，收起小孩脾气。夫妻之间，应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相互体谅，方得美满。”
父亲伸手，将我从母亲身上拉开，叮嘱道：“之前我教你的伎俩，成婚后可不能乱用。这感情经不住拉扯试探，真诚坦率方为良策，婚姻方能长久。”
我点头应道：“知道了，父亲。”
“什么计策？”母亲笑骂，“好啊，你们俩背着我又有小秘密了。”
我与父亲相视一笑。
侍从来报，说联姻队伍已到城外。我忙起身，怕误了吉时，骑上白马，飞奔出宫。
远远地，我便瞧见，城门边立了个红轿子，旁边是穿着喜庆的宫人，前头站着的是——盛朗。
本以为他风尘仆仆，不及梳妆，没想到他早已拾掇好自己，面上依照昭国传统，蒙了面纱。一袭红衣，衬得他愈发矜贵好看。
许是不大习惯这一身拘谨喜服，他扯了扯衣摆，又摸摸领口，看起来十分不自在。
“盛朗！”我在马上喊他，速度未减。
他抬眼看完，眼中满是欢喜与坚定。
“我们先行一步！”我喊道，跑马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上马，徒留宫人在原地。
我坐在马上，耳边是呼啸而去的风声。身后胸膛温暖炙热，鼻尖是他身上的味道。
一双手臂悄然环上腰间，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望着天边微微亮的红日，我知道，我会与盛朗看遍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走过四季更迭，直至生命的尽头。
阿姐还告诉过我，想讨好男人，就要给他花钱。我深以为然。
盛朗听完，当即脸色一黑，掏出腰侧的钱袋颠了颠，强调：“小爷我有钱！”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道，心下却不当回事。说真的，除了大燕皇族，我还真没见过比本公主更有钱的人。
盛朗倒是在铺子里仔细地挑了几样东西，打算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只是他坚持要给钱，我拗不过他，只能收下，又额外多包了几样东西送给他。
这人自己有钱，又有骨气，想来是不能用钱砸了。我忽然有些挫败。
算算时间，午时已到，我便带他上酒楼，品尝我们昭国的特色名菜。
听大燕的行商说过，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已然是句俗语，应该没有错。我昭国美食风味独特，定能将他拿下。
起初，盛朗不以为然：“要说饭食，自然是我们大燕的精致美味。”
“未必，北方多炙烤，善荤腥，虽不比大燕食物精巧，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微微一笑，朝他眨眨眼，“且等着吧。”
他有些不服，却也瞥开脸，没有说话。
菜上桌后，香味四溢。
他喉结滚动，看了看我。
“快吃呀！”我也不跟他客气，抓了根骨头啃了起来。
这家菜馆难定得很，这可是我用宝贝叮当镯从阿姐那换来的位置。我自然得吃多些，可不能亏了。
盛朗拿起一根烤得金黄的羊排骨，凑近鼻尖细细闻了闻，又不确定的小小咬了一口，撕下点肉，慢慢品味。而后，眼神一亮，大口撕咬，风卷残云。
我就知道，肯定合他心意。
这羊肉烤得真不错，想着，我伸手想去拿第二根，却发现盘子里只剩肉渣了，盛朗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根啃完的骨头。
不是嫌弃吗？吃得这么快！果然是死鸭子嘴硬！
盛朗吃相看起来斯文，速度却很快，食量也很大，很快将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扫而空。
我吃到才半饱，到最后，我俩差点为了个羊腿打起来。
终于，盛朗在喝完最后一碗鲜羊汤后，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茶杯压压油，还咂咂嘴回味。
见我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有些别扭：“看......看我干嘛？小爷有那么好看吗？”
我歪着头打趣，问：“不是说不喜欢吃吗？”
他偏头躲开我的视线：“就，还行吧。肉做得不错，没有腥味。”
我嗤笑出声，懒得拆穿他。
“如果你喜欢，就留下来，要多少有多少。”
他恼怒成羞，嚷嚷道：“小爷还不至于为了几道吃食就把自己卖了！”
我只在心里暗道：“这可不一定。”
晚上，正巧有人办篝火晚会，我拉着盛朗去凑热闹。
篝火晚会，顾名思义，就是围在篝火旁跳舞、谈天、喝酒、吃肉。
我与盛朗混进篝火广场，随着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累了就去一旁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很是快活。
夜深了，大家三三两两坐在篝火旁，相互依偎。
我小心瞟了眼身旁的盛朗，他望着篝火出神，火光明灭，明暗光影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眼睛越发明亮。
我舔舔唇，压低声音问：“好玩吗？”
“好玩！”他意犹未尽，”你们这实在是无拘无束，自由得很。”
“所以，小将军，你愿意留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吗？”我凑近，在与他距离不到一拳的地方停下，定定望进他的眼。
他愣了一瞬，回神后身体微微后仰，眼神躲闪：“都说了不愿意不愿意！我们不合适。”
“好吧。”我讪讪坐直身，但仍不死心，“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他挠了挠脖子，“这我倒没想过。”
他身体后仰，两手撑地，仰头看天：“嗯，大概是那种，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吧。”
“唔，总之，不会是你这样的。”好像为了让自己更加确信，他还边说边点头。
我有些不服气，撇撇嘴：“我知道了，会让你喜欢我的。”
……………………
既然盛朗喜欢大燕那种闺秀，那我就投其所好。别人可以做到，本公主一样也可以。
听闻大燕女子会为爱人洗手作羹汤。之前是我理解错了，“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说的是要亲自下厨做美食，俘获他的心和胃。
为此，我特意请教了宫里的掌事大厨，学习了几道简单的菜品。
这天，我带着自己花了几天苦心学习的成果，去驿馆堵盛朗。
盛朗坐在桌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
我一边将食盒中的菜肴一样一样摆出来，一边学着那娇小姐的做派，细声细语说：“朗哥哥，这是钰儿亲手做的菜肴，邀您品鉴。”
盛朗像是感到一阵恶寒，抖了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你这什么语气，听着怪渗人的。”
我眨眨眼，继续轻声细语：“没有啊，人家不是一直都这么说话的吗？”
“嘶！”他皱了皱眉，不住摆手，“快快快，换回来，太难受了。”
我翻了个白眼，算了，这般姿态，我也受不了，还激起了层鸡皮疙瘩。这弱柳扶风，轻声细语的，我还是学不来。
“尝尝！”我恢复常态，殷勤地把筷子递给盛朗。
“你，没下毒吧？”他有些迟疑，还是接过筷子。
“怎么会！”我努努嘴，期待地看着他。
他研究了会菜色，评价道：“看起来还不错。”
那是，我还是有些做饭的天赋的，菜肴的卖相极好。
他拿起筷子，夹起块鸡肉，扔进嘴里。嚼了几下，表情有瞬间扭曲，忙将鸡肉吐了出来。
“呸呸呸！敢问三公主，你有试菜吗？”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责问。
“没有啊，但是刘大厨试了，说我做的挺好吃的。”我开始还有些沾沾自喜，现在觉得不对夹了块鸡肉尝尝，果然齁咸。
“这是意外，你快尝尝其他菜，其他的应该...好吃?”我越说越没底气。
盛朗喝了茶，缓了过来，犹豫地看了我一眼，迟疑地去夹了块鱼肉，放在鼻尖闻了闻，放在嘴边小心舔了舔，试试味道。
接着，便放下筷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用眼神觑着我，眼里满是指责。
我不信邪，夹了块鱼肉尝了尝，又悄悄吐了出来，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
鱼鳞都没有刮干净！刘大厨误我！
难怪他总找借口，不让我尝自己做出来的菜品，而且他试菜的时候，表情那么扭曲，亏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做的菜很好吃，都把刘大厨感动哭了。
其他菜品，应该都有问题。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有些失落，有些气恼，说不出话，声音里不觉染了哭腔，“唉，别吃了。”
盛朗见状，却忽然有些慌乱，起身截住我往餐盒里收的菜品，笨拙安慰道：“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吃，我可以再试试别的菜。”
“还是别吃了，吃坏身子就罪过了。”我叹了口气，夺过碟子。
我终是带着我的餐盒，倔强地强忍泪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驿馆。
此路不通啊，我又生一计。
大燕女子喜欢用荷包表达相思，那我也给盛朗绣个荷包吧。
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在各路绣娘的指导下，我终于赶制出一个荷包。
我还在里面添了昭国特有的香料，也是我日常惯用熏香的味道。希望盛朗闻到这个味道，就能立刻想起我来。
站在盛朗房间门口，我突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捏了捏手里的荷包。
他，应该会喜欢吧？
哼，本公主都亲手给他绣了荷包，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瞬间恢复底气，抬手欲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将荷包藏到身后。
“你这么在这儿？”盛朗有些惊讶。
我莫名的有些扭捏，改了口：“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狐疑，往我身后瞧：“藏了什么？”
我把荷包往深处又藏了藏，强装镇定：“没藏什么，你不要疑神疑鬼。”
他半点不信，趁我不备，脚尖一点，就蹿到我身后，把我手中物件夺下。
“诶！”我抬手去抢，但抢不过，便垂着手低头盯着脚尖，不敢看他。
他躲着我的手，迎着日光，举起我的荷包细看，还翻来覆去的，应该是喜欢的吧。
“这是，荷包？”
“嗯。”
“送给我的吗？”
“嗯。”
“你做的？”
“嗯。”
“上面绣的，是只鸭子？”
“嗯，啊？”
我错愕抬头，见他盯着我的绣样研究。
“那是凤凰！”我有些羞恼。
虽然我女红不好，但也不至于看不出那是凤凰，我还给他绣了五彩尾羽呢。
“哈哈哈，居然是凤凰。”他戏谑看着我，眼里带着点狡黠。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
“不喜欢就还给我。”我气急，伸手去抢那荷包。
盛朗却将荷包举得高高的，避开我的手。
“还我！”我攀着他的肩，蹦高了去抢荷包。
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个子却比我高一个头，手长腿长的，我自然是抢不过他的。
争抢间，我不小心撞进他胸膛，感受到他的体温、手边的温软和我耳边呼出的湿热气息。
我瞬间慌了神，狼狈退开。
虽说昭国民风开放，可这是我第一次与男子靠得那么近，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不禁红了眼，没有气势地瞪着盛朗。
他觉出我的不对，没再闹我，却把荷包背到身后，抿抿嘴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既已送我，就不能再要回去。”
“那是我的东西！”我把手伸到他眼前讨要。
他低头，忽然目光一凝，一把抓住我的手：“手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这几日，初学做饭和女红，我吃了不少苦头，手上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没想到被他瞧见了。
手背被他触碰的地方，热得发烫。我有些不自在，使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不顾我的挣扎，拉我进屋坐好，从怀里掏出小药瓶，给我上药。
“嘶。”药膏碰到伤处，不知是药效作用还是旁的，泛着丝丝的疼。
“忍着。”他语气不好，动作却轻柔几分。
盛朗的手节骨分明，白皙修长，指腹在我手掌上打圈按摩，直至药膏被完全吸收。
他眉眼低垂，眉头轻拧，认真细致，还对着伤处轻轻吹风。一面吹，一面观察我的脸色。凉凉的，好像疼痛真的被吹走了。
“好了。”他给我上好药，推开我的手。
他想了想，正色道：“虽然我不会喜欢上你，但我们可以当朋友。你不必再做那些事来讨好我，朋友之间，不必如此。”
“而且，你是你，是昭国三公主，不要因为别人改变自己，暗淡了自己的风采。你是直率大胆的红玫瑰，不是温柔解语的菟丝花。”
“朋友……”我反复咀嚼这个词，猛然醒悟过来，“可是我不想当你的朋友！我想...”
话语却被他急急打断：“兄弟，兄弟也可以！”
随后，他哥两好的拍拍我的肩膀。
兄弟？这是连性别都给我换了。是在拐着弯骂我彪吧。
我气急，磨磨牙，一言不发，愤愤地跑出驿馆。
……………………
我生气地跑回自己的宫殿，一屁股坐在榻上，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都消不下心中的火气。
正捶着榻发泄，门外传来响动，是父亲来了。
父亲坐在我身旁，问：“怎么了，钰儿？方才见你怒气冲冲，我叫你，你也不应。是谁惹得我脾气最好的女儿生气？”
“我......”我自觉丢脸，又不想败坏盛朗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只能咬牙道，“算了，没什么。”
父亲微微一笑，说：“是那从大燕来的小将军，对吧。”
我直起身，疑惑：“父亲，你怎知？”
“钰儿长大了，知道给自己找夫婿了。”父亲轻抚我的发顶，眼中尽是温柔与欣慰。
“可是，他不喜欢我。”我向父亲抱怨，“他对我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甚至想和我当兄弟。明明我都那么努力了……”
“那我将他强招进宫来，待生米煮成熟饭，再向大燕请示也不迟。”父亲眼中泛起冷光，抚着我的手力道加重。
我忙把父亲的手拿下，在桌上按住，生怕父亲真的做出些什么：“不要，我要他真心喜欢上我才行。”
“这就护上了。”父亲抽出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乖钰儿，你可知这世间真心最是难得，既然想让他爱上你，你就得耐心点。”
我捂着被戳疼的额头，有些泄气。
又想起，父亲当年是昭国有名的冷美人，又博览群书，名声远扬。当年求取者无数，然父亲有自己的志向与报复，迟迟没有婚配。不知怎的，这朵高岭之花竟被母亲摘得。多年来，夫妻共理朝政，琴瑟和鸣。
所以，父亲是怎么被母亲打动的？
我眨巴眨巴眼，起身讨好地给父亲捏捏肩：“父亲，当年母亲是如何追你的？”
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粲然一笑：“大概是，被你母亲的真诚直率打动，还有，她那死皮赖脸的功夫。”
“啊？”到底是真诚直率，还是死皮赖脸啊？
“对了，那个小将军说，想与你交朋友？”
“嗯。”
“那你就......这样…...那样…...”父亲教授了我几招追人技巧，父亲善谋，他说的肯定没错。
……………………
两国商谈顺利，各项条款合约很快就签订好了。这也意味着，盛朗即将启程回国。
事关两国开通商道，我作为商会会长，必然要去大燕走一趟。在得到母亲与使节准允后，我开始着手准备。
父亲说，追人不能一直死缠烂打，得晾他几日，让他知晓你的好。
我这两日忙于各种琐事，抽不开身，正好晾盛朗几日。直到使节回燕这天，我都忍住，没再去找盛朗。
使节的车队排列在城门外，做临行前的准备。而我早早混入使节车列，以低调便宜行事。
今日的盛朗不知怎的，精神萎靡。临行前，总往人群中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颇有些依依不舍。
他不会在找我吧！还是我想太多了？
我坐在马车里，摇晃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没良心的丫头......”音量很小，像是在抱怨。
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瞧，一旁果然是盛朗，骑着马，心不在焉的样子。
“什么没良心的？”我出声问。
他转头看来，眸光一亮：“你……”
“我怎么了？”我歪着头，含笑探出窗。
“没什么。”他别开脸否认，脸上带着他未曾察觉的笑意。
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忙用手掌捂住我的脸，将我按回车内。
我被他的动作吓到，惊叫：“诶，你干什么？”
“快藏好。”他压着声音说道，还细致地把窗帘拉好。
我坐在车内，一脸莫名。
很快，他跳上车，钻了进来，曲起手指敲了下我的脑门，有些气急：“你怎么能偷偷混进来，届时我该如何向昭国国主交代！”
我捂着敲疼的伤处，委屈解释道：“我没有偷偷混进来，我请示过母亲和使节的。”
他话语一噎，自知理亏，讪讪道：“这样啊。”
又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问：“那你此番去大燕，是为了做什么呢？”
“当然是去抢……”我忽然顿住，好险，差点把抢人说出来了。
“抢什么？”盛朗疑惑不解，眼里充满探究。
“我是说，去考察，为开通商道做准备。”我讪笑，打着马虎眼。
“哦，如此甚好。”他不觉有他，打着官腔。
父亲说，要见着人，让他习惯你的存在，才能日久生情。所以，盛朗是我来燕的第二个目的。
由昭到燕，一路南下，倒见识了大燕不同的风光。北国多风沙，燕则是青山绿水，风景美如画。一路赏玩，颇有些闲情雅致。
一日，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小道，车队忽然停下。
我好奇探头出来查看，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处处透着诡异。同行的士兵已然抽出武器，严阵以待。
这时，车队又开始前行，速度还比先前快上几分。
盛朗跑马而来，匆匆解释：“年前此处发生水患，一批难民上山当了山匪，现在这路上有些不对劲，你要当心。”
我听话地缩进车厢，从袖口抽出防身的匕首，以备不患。
不多时，前方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车队又停了下来。
我紧握匕首，缓缓将它拔出刀鞘，横在胸前，凝神细心听着外面各方动静。
马车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只黝黑的大手伸进来将帘子一把掀开，我趁来人未看清车内情形，用匕首往前刺去，趁他后撤之时，忙从车上跳下。
那人举刀朝我追来，我避无所避，只能反身与之周旋。此时，另一波山匪赶到，随即加入战局。
他们人多势众，我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勉强让他们近不了身。
忽然，我的匕首被大汉的刀一卡，脱手钉入三尺外的树干中。
我心下一惊，往后急撤，却不小心被身后石块绊倒，两柄大刀随之而来，我只来得及掩面避开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响起，山匪发出惨叫，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是盛朗提枪赶到！他大开大合，挥舞长枪，招式凌冽，死死护在我身前。山匪颓势难掩，最终尽数撤退。
盛朗没有去追，反身向我跑来，左右瞧了瞧，见我身上没有伤痕，方松了口气，伸手扶我：“你没事吧？”
我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脚踝传来剧痛，又跌坐回去，伸手查看伤处，果然那处肿得老高。
“怎么了？”盛朗关切地问。
“脚崴了。”我一瞬不一瞬地看他，心里有些委屈。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伤处，我疼得不禁倒吸口凉气，直皱眉。
“我没事。”我摆摆手，想避开伤处尝试站起。
他却忽然将我的手臂搭在肩上，抄起我的腿弯将我打横抱起，匆匆将我抱回车内。
放下我后，也没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一旁，掏出药品，掰过我的腿放到膝上。
瞧这架势，是要给我上药！
“我自己来就好。”我忙缩回腿，伸手去接药瓶。
他避开我的手，轻轻扯过我的脚踝按到膝上，语气强硬：“别动。”
轻轻撩开我的衣物，露出脚踝，那片皮肤已红肿不堪。盛朗眉头紧锁，脸上一片阴沉，动作却格外轻柔。
“你担心我？”
他手上动作一顿，看了我一眼，终于承认：“嗯。”
又欲盖弥彰道：“你是我朋友，我自然关心你。”
是我受伤了，他怎么冷着个脸。我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脸颊：“你生气了？”
他没有呵斥，只拨开我作乱的手：“这次是我失职，让你受伤，对不起。”
突然的道歉，让我无从适从，忙说：“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武艺不精。”
他没有说话，脸色依旧不好。
上好药，他将药瓶递给我，离开前憋了憋，还是对我说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点头应道，心中一片欢喜。
他走后，车里都没有那么闷热了。我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醒了醒神。
刚刚那句话，好像是对我的承诺呀。他一定是有点喜欢我了。
我心中暗美。
之后的日子里，我行动不便，借着脚伤，使唤起盛朗格外顺手，已经彻底赖上他了。他虽然不情愿，但碍于面子，还是由着我折腾。
很快，就到达京城，我的腿脚也差不多好利索了，没理由再缠着盛朗。
车队解散，我只能先行离开，随意寻了家客栈住下。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能忘了正事。
接下来几日，我制定计划，暗暗观察走访，考察两国互市之事，忙得脚不沾地。
昭国虽小，但多金银矿，还有各类宝石，器物风格华丽复杂，与燕大有不同。燕则有我们没有的茶叶、丝绸、先进的技术等。两国开通商道，大有可为，是双赢的局面！
我兴奋地写信，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尽数传回昭国。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我松了口气，起身舒展身体，打算出门逛逛，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我在大街上买了串糖葫芦，打算边走边啃。
京城的糖葫芦做得真不错，山楂红艳艳的，外面包裹的糖衣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好看极了。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
我举起糖葫芦，正准备啃上一口，就被人拦住。
眼前是身着锦衣的少年，少了分张扬，多了分矜贵。是盛小将军啊！
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我兴奋地挥了挥糖葫芦，打着招呼：“好巧啊，小将军！”
“不巧，我在找你。”他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脸上还有些许委屈，“你来京城多日，就知道天天乱跑，每次来找都见不着人影，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把我给忘了。”
好像是我的错，我忙解释道：“这几日太忙，不是故意的，我也十分思念你。”
见他神色仍未缓和，依旧有些小脾气，我只能忍痛，将糖葫芦递给他：
“别生气了，吃个糖葫芦吧！我跟你说，这糖葫芦可好吃了，一般人我还不给呢！”
他别别扭扭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装模作样道：“太甜。”
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他背过身偷偷上扬的嘴角。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呐！
几日不见，盛朗变得十分热情。说是轮到他尽地主之谊，拉着我满京城跑。
还别说，京城确实比昭都繁华。酒楼里吃□□致，庄子上水果好吃，糖葫芦、小糖人、芙蓉糕等零嘴成了我的心头好。勾栏瓦子热闹有趣，马球打得酣畅淋漓，我还新学了打双陆和摸骨牌。
几日下来，颇有些乐不思蜀。
这日，我照例去盛府找他，抬手正要敲门，听见里面有人交谈。
“少爷，你日日与那昭国公主一同游玩，莫不是看上她了？”小厮调笑道。
鬼使神差的，我没有敲门，而是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我？看上她？我是疯了么？”
“我就是礼尚往来。她来一趟京城不容易，我尽尽地主之谊，不行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女子，凤钰只是我朋友！”
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激动。
小厮不忍，劝了句：“少爷，冷静冷静。”
盛朗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只是，朋友？我心头隐痛。
我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遇见山匪时，他的温柔与自责，回程中的纵容，多日不见的委屈与别扭，还有这几日的陪伴，竟都是假的。
原来，感情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难怪父亲说，真心难得。我的所有努力，看起来都那么苍白无力。
我不该奢望的，明知他不喜欢我，还一意孤行，死缠烂打，自以为是。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盛府的，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大街上。
眼前好似蒙上一层水雾，抬手发现，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很丢人吧。什么时候，堂堂昭国三公主，为了个男人，这么狼狈，像个笑话。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周围熙熙攘攘，举目四望，我前所未有的觉得，此地于我，是如此陌生。
我想家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我想念疼我的父亲母亲，想念温柔的阿姐，想念可口的小羊排，想念故乡的篝火和天边的明月。
我已经完成了考察，除了盛朗，我没有理由再在燕京。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客栈，收拾起行囊，又寻了一队护卫，连夜护我离开京城，返回昭国。
……………………
距我归昭已过月余，给我招选驸马的旨意已传遍天下。
我初回昭国时，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整日待在房中，不言不语，不思不睡。
父亲发现我的异常，来房中寻我：“伤心了？打算放弃了？”
我咬咬唇，从心道：“可我还是喜欢他，忘不了他。”
“唉，既然如此，就跟父亲说说。看看那小子与我儿，是否真的有缘无份？”父亲温柔轻抚我发顶。
我纠结片刻，还是给父亲讲述了离昭后的事情。
听完我的讲述，父亲了然一笑：“到底是年轻人啊！”
“钰儿，你年岁不小了，该招选驸马了。”
“父亲何出此言？”
父亲指教道：“若是他对你有意，听闻你招婿，定会心急火燎，即刻赶来。若是没来，就不是良配。不如趁此机会，另寻良人，忘了前缘。”
“可是……”我还是有些犹豫。
“好啦。我的小公主。”父亲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头，拭去我的泪痕，“我昭国儿女，得拿得起，放得下，可不能为了个男人而哭鼻子。”
不容我多想，翌日，母皇便下旨，为我招选驸马。
旨意已下，不可收回。我只能日日趴在窗台边，细数着日子，盼着他来，等得心焦。
我等啊等，过去一旬，他没来，驸马招选报名开始，他没来，考核开始，他没来，文武试考核结束，他还是没有来。
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我。该放弃了，他不会来了。
我失落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的落叶，一遍一遍地梳理自己的长发。
门外响动，是父亲来了。他在我身旁坐下，递给我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
“此次通过考核的名单。”
我定定地看着册子，迟迟没有接过：“父亲，他没有来，应该是不会来了。”
“先看看。”父亲把册子往前递了递。
我接过册子，缓缓翻开，映入眼帘的，是此次考核的头名——盛朗。
他来了！
我抚摸着册子上的名字，不觉间泪珠滚落，打湿册子，晕开一片墨迹。
“他何时来的？怎么没人告诉我？”我声音颤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父亲递来帕子，语气不善：“报名快截止时才姗姗来迟，我压下消息，瞒住了你。”
又冷笑一声：“没点本事，怎配迎娶我们昭国的小公主。不过，他倒是有点东西，文试武试皆是头名。”
我心下了然，又有些生气：“若非如此，父亲是否不打算告知我此事。”
父亲沉默片刻，言语不明：“若是他未考到头名，就说明他配不上你，又何必告诉你，徒增烦恼。”
“他惹你伤心，让你郁郁寡欢，若不是你喜欢他，我恨不得将他……”父亲扬起拳头，又将它无力砸向桌面。
他又深吸口气，拍拍我的手，道：”现在，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我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父亲。”我起身抱抱父亲，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和力量。
招选驸马，自然要挑选合我心意的。依照传统，这最后一关，就是让考生准备礼物，讨我欢心。
我打开一个个呈上来的匣子，里面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新颖些的，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文艺些的，是诗书画卷，朴素些的，是奇花异草，都甚是无趣。
我打开盛朗送来的箱子，里面是一根糖葫芦，亮晶晶红艳艳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我取出糖葫芦，咬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我愤愤地咬着糖葫芦，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我最终还是遵循内心，选择了盛朗。
我站在院子里，等待侍女将盛朗带进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
转身，果然是盛朗。几月未见，他倒比之前清减一些。
我开口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何要来？”
“我喜欢你的，真的。”他向前一步，有些急切，“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你，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喜欢。”
少年的表白是动人的，我心中满是欢喜。
只是……我狠狠心，望向别处，问道：“昭国驸马是要入赘的，你甘愿放弃你在大燕的权势、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不远千里，入赘昭国吗？”
我知道，这是我刻意忽略的，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又一难题，对他来说，二者难以抉择。
“我愿意！”他眼神坚定，“有得必有失，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愿意为了你，入赘昭国。”
“那你可思虑周全？可曾问过家中意见？”
“问过的。父亲说，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要珍惜，他很支持我的决定。”
“我还请示过皇上，他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出发得晚，是为了做联姻准备。只要你点头，文书不日便能送来。”
他慢慢走近，缓缓抚上我的脸颊，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脆弱：“钰儿，你还喜欢我吗？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低垂着眼，良久，小声答道：“喜欢的，还是很喜欢的。”
我暗恨自己的不争气，又想起之前种种，气的抬手打他：“都怪你，让我那么伤心，喜欢上，还忘不掉，放不下。”
他笑着抓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安抚：“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日后你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只要你不再不要我，不再一声不吭就离开我。”
半晌，他轻轻松开我，捧起我的脸，虔诚的在我额间印下一吻，轻轻柔柔，像羽毛扫过一般。
“我即刻启程，回燕准备，你等我回来，娶你！”
“好，我等你！”
几日后，燕京送来的联姻文书入昭，带来万台聘礼，母皇亦许下十里红妆。
两国联姻，是大事，亦是喜事。
日子定在三月后，是个好日子。
时间如流水，一晃到了出嫁的日子。宫内宫外，入目皆是一片大红，喜气洋洋的。
我端坐梳妆台，母亲在旁为我梳妆。绞面开脸，描眉画唇，戴凤冠，着喜服。身边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应景的吉利话。
一切准备就绪，母亲与父亲屏退下人，与我说说体己话。
母亲欣慰地看着我，轻拍我的肩：“恍若昨日，你还是半腰孩童，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了。你们三姐妹中，你最是胡闹，我也最是放心不下你。”
我鼻头一酸，有些难过，抱着母亲的腰道：“母亲，孩儿已经长大了。”
母亲抚着我的背：“是是是，钰儿长大了。现下你竟已成家，就要成熟稳重些，收起小孩脾气。夫妻之间，应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相互体谅，方得美满。”
父亲伸手，将我从母亲身上拉开，叮嘱道：“之前我教你的伎俩，成婚后可不能乱用。这感情经不住拉扯试探，真诚坦率方为良策，婚姻方能长久。”
我点头应道：“知道了，父亲。”
“什么计策？”母亲笑骂，“好啊，你们俩背着我又有小秘密了。”
我与父亲相视一笑。
侍从来报，说联姻队伍已到城外。我忙起身，怕误了吉时，骑上白马，飞奔出宫。
远远地，我便瞧见，城门边立了个红轿子，旁边是穿着喜庆的宫人，前头站着的是——盛朗。
本以为他风尘仆仆，不及梳妆，没想到他早已拾掇好自己，面上依照昭国传统，蒙了面纱。一袭红衣，衬得他愈发矜贵好看。
许是不大习惯这一身拘谨喜服，他扯了扯衣摆，又摸摸领口，看起来十分不自在。
“盛朗！”我在马上喊他，速度未减。
他抬眼看完，眼中满是欢喜与坚定。
“我们先行一步！”我喊道，跑马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上马，徒留宫人在原地。
我坐在马上，耳边是呼啸而去的风声。身后胸膛温暖炙热，鼻尖是他身上的味道。
一双手臂悄然环上腰间，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望着天边微微亮的红日，我知道，我会与盛朗看遍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走过四季更迭，直至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