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致理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但身在高处久了,许多人就会渐渐忘记最基础的道理。

    草原上流言四起,不需要费多大劲推波助澜,单就喀鲁王执政时期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已经足矣让百姓怨声载道。

    “他该急死了。”乌恩其淡淡地说,语气笃定。

    裴峋道:“反噬罢了。”

    民众的反抗情绪在她近些日子的努力下已一峰高过一峰,但在她刻意地控制下,一直没有与军队正面碰上。

    “雁行和潮珞门遇到一块儿了。”乌恩其又看过一封战报道。

    陈雁行虽然已被鹿角岘的整只队伍认可,可她女子的身份再接手其他起义军时,还是受到了阻碍。

    她提出先扮做男装,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揭露,却被乌恩其否决了。

    “你就是女人,没必要掩盖身份。可以先不让其他人知道,但不必扮做男装。”

    于是在乌恩其的建议下,陈雁行的指令暂时先由俄日勒合刻转达,说的也是“我们将军”。没想到这位不露面的神秘将军竟然在起义军中深受爱戴,陈雁行更是热血沸腾。

    她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父亲英勇的身影,陈家的家传功夫属她练的最好,可能随军上前线的只有哥哥们。

    陈雁行也乞求过母亲父亲,他们没有扫陈雁行的兴,只说她还太小,等她将兵书全部学通之后,定会让她去军营。

    可惜这个诺言没有等到实现的一天,在逃亡的生活中,陈雁行也渐渐长大。她终于意识到女人在这里是不能当将军的那天,心中居然没有她所预料的那样失望。

    只是和往日一样,带上铁琵琶,继续去做一个歌女。

    很偶尔,在清早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会感觉小时候的生活像一场梦,如今这一切才是真切的现实。可身体已经刻入本能的武艺和头脑里永不停歇的排兵列阵都在告诉她,她所学过的一切将永远在她的骨血里流动。

    如今这一切终于有了施展的空间,热血却让陈雁行更加冷静。往日那个时不时插科打诨的姑娘不见了,从出生就被当做将领培养那个的奇才,“百战不惜死”的陈家遗裔陈羽鸿,总算得以见到天日。

    乌恩其从陈雁行口中听过她的过去,虽然她口吻随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乌恩其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是难以抹去的痕迹。

    如今见她站在愿望的门扉前,乌恩其也忍不住替她开心。

    明明她最初对陈雁行只有利用之心,到现在她们可互相称对方一句“挚友”。乌恩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之间的情谊。

    “潮公主在上南坡一带很被尊敬,上南坡的起义军本与其他人有隔阂,可因为潮公主同陈大人关系好,这点隔阂已经消失了。”裴峋又道。

    乌恩其一笑:“好事,潮珞门性子豁达,很适合同将士们打做一片,没什么距离。”

    说罢,她站起来在王帐里踱步:“她们俩到还能合得来,不过也正常,都是好武之人。回头再带上白霜,我看她们三应该都能聊的投机……”

    “白姑娘是不是有点怕生,”裴峋笑道,“殿下别转了,看得人眼晕。”

    “我现在不想这些闲的,就会急。”乌恩其无奈道,

    随着计划一步步地推进,她心中的焦躁也渐渐扩大,可作为主心骨,她却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其他人受到影响会动摇。

    裴峋温声道:“到了这种时候,谁能真正当做没事人?殿下已经把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急便急吧。”

    乌恩其把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上:“话是这么说……不对,你不就跟没事人一样!”

    “那是因为我真正心焦的事情不是这一件,才能优哉游哉地劝您啊。”裴峋苦笑。

    “什么?可是哪里出了纰漏!”乌恩其立即紧张起来,甚至忘却了手指上缠的头发,猛拽之下痛得她脸扭曲了一瞬。

    裴峋忙道:“没有纰漏……咱们几人谋划了这么久,真有纰漏早看出来了。”

    乌恩其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慢慢恢复沉稳道:“我心里急躁,却又不能说,憋得人有些一惊一乍了。”

    “人之常情,”裴峋道,“我也饱受此苦啊。”

    后面这半句声音极小,几乎同气声无异。可惜乌恩其耳力目力都很过人,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你愁什么呢?”她最近在外还能保持,在熟人面前已有些不能继续事事理性了,嘴一快就直接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是你答应我的事情?”

    裴峋也根本不意外她能一下猜中,叹气道:“您知道还要说?”

    “怪我?”乌恩其向后一靠。

    “不敢。”裴峋道。

    乌恩其又坐起来,身体微微向前探出椅子:“所以你想清楚了吗?”

    “大概……”裴峋按了按眉心,他手指骨节分明,肤色比初来鹿角岘时深了一点,但依旧白皙。

    “现在还不打算给我说吗?”乌恩其又问。

    裴峋抿了抿嘴:“您本来就心烦……我怕您听了会更烦。”

    “你困扰我这么久,都快成我的心病了,”乌恩其把手搭在扶手上,好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迫切,“要是给我除了这一桩心病,兴许我就不烦了?”

    她自己也好笑,明明关于裴峋的事情她不说无所不晓,可也大致都知道了。为何心中会这么想听他亲口全说出来?

    “就怕我害得您更心病,那我就真无法再原谅了,”裴峋深吸了一口气道,“隐瞒您许久,本就是我的不对,您再三追问,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继续隐瞒下去。”

    乌恩其道:“你说,我既然敢问,那就没什么不能听的。”

    “我……本名并不叫做裴峋。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活着,是因为我早该已经死了。为来到这里,才有了这个名字。”裴峋整理好语言,开始讲述。

    “您兴许猜到了吧,我最初出现在您面前,是为了当探子。”

    他说完忍不住去看乌恩其,乌恩其冲他一点头道:“我知道。”

    裴峋一颗心乱七八糟地跳着,把事先想过千遍万遍的话缓缓道来:我父亲本是京官,后因被指控通敌判了满门抄斩,上至祖父母,下至我几岁大的侄儿,无一幸免。

    可怎么就独独把我留了下来。他们说我皮囊好,年龄小,训一训放到草原上,要是能笼络住谁的心,便是个好钉子。

    我不愿意……可在那儿没有选的权力。总之各种苦都吃了些,他们说我要办事牢靠,就会为我家正名。

    我不愿意,殿下,我是个特别懦弱无能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冤枉了我们家,又反而把正名说的像恩惠?

    没有他们,我家何至于到需要正名的地步?在这样的一册史书上留名,真的是什么殊恩厚渥吗?我的家没有了,只有国在强迫我。

    来了草原,他们就再难找见我了。殿下,我逃避了自己的责任,我不想为他们卖命,我心里没有他们拼命鼓动的红血,只有一滩腐臭已久的枯水。

    我是一个懦夫,放弃了家国,甚至可以说仇恨着……只贪图自己心中的宁静,一意孤行做出了许多不知是与非的决策。

    殿下,我就是这样一个连探子都做不好的废柴,却妄想能追随着您,去到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他语调平稳,只有眼眶一点一点发红,头也越垂越低。

    乌恩其轻轻叹息道:“你总爱说自己懦弱,可使得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真的是因为懦弱吗?”

    “我不知道,”裴峋声音发苦,“和陈大人不一样,我一直不太能分不清自己的爱恨。等到终于明白过来一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我可能和你一样,是把家放在所谓国的前面。我母亲死在这深不见底的宫城里,我就再也无法深爱现在的涅古斯。”乌恩其见他已经有些失态的苗头,安慰道。

    她想了下又补充:“因为他们本能安慰度过一生,却因为所谓战争而被扣上子虚乌有的帽子,早早便离去,可能我们心中都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吧。”

    裴峋听出她的安慰,尽管眼睛里还有水光闪动,却依旧笑道:“您这话算大逆不道。”

    “我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大逆不道?”乌恩其两条腿交叠,说了句很狂放的话。

    “您……不生气我骗您?”裴峋又小心翼翼地问。

    乌恩其上下两条腿换了个位置又道:“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能没瞒过我,而你……又的的确确为我尽心尽力。在心里早知道的情况下,不发火也正常吧。”

    裴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乌恩其也不催他,只等他整理好情绪再开口。

    “……我何其有幸,能来到您的左右。”他喉头上下微动,极力压制着情绪。

    “少捧。”乌恩其道。

    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那日她问的分明是“为何裴峋甘愿在她身边一次次冒险”,裴峋像她絮絮叨叨坦白了所有不该为人所知的身份,却没有谈到这个问题。

    她便直接问了,裴峋这下比方才坦白前还要更局促,更僵硬。

    “你才骗了我那么久,现在还要继续瞒着我吗?”乌恩其故意幽幽哀叹。

    “我、我不会再瞒着您了,”裴峋脸涨得通红,“我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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