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早,南鸣难为情地别别扭扭想要开口。

    “跟我还客气?”夏再阳没有抬头,边写着预习作业边说。

    “他们说,今天可能要排座位,我想...我想就是,齐静和薛慧玲她俩想让我去陪她们......”

    “你去吧。”

    南鸣还没说完,早上想好的措辞还没派上用场,就被夏再阳截胡。

    她说,你去吧。语气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是不在乎我吗?”南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夏再阳写字的笔停顿了一下,都要分别,她不要再如初见时那样笨拙了,便放下了笔。

    “不是不在乎,是在乎才这样。而且,又不是见不到了。”她看着她的眼睛应道。

    论情谊,她不排第一。况且南鸣的语气不是商量。如果南鸣不愿意去,压根就不会把这件事和她说。夏再阳聪明,也知道南鸣和自己相似,决定的事是从心出发的,她要做的,是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即使不舍,也绝不显露于面子上。

    班级座位没有怎么大调,半年的时间,同学们的脾性彼此都差不多摸清了,能相处的问题不大,不能相处的平时已经解决。

    南鸣收拾好书包:“那我走啦,再阳。”

    “你记得,你只是座位变了。”临别夏再阳还是没憋住有些哽咽。

    南鸣毕竟是把她拉进这个班级的第一个人,是明明白白地跟她表示“你不孤单”的人。

    南鸣和她拥抱拍着她的背:“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不舍与难以启齿的话语。

    我知道你的不主动绝非无情。

    我知道你在乎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杨英把一个男生调到了夏再阳的身边,下课后跟她说:“再阳,你拉拉他学习。”便再无他言。

    男生下课后拿出画画用具,开始在纸上自由来去。

    “你喜欢画画吗?”

    “看不出来?”

    夏再阳讪笑了下。这时南鸣的呼唤救了她一命打破了尴尬:“再阳,陪我上厕所。”

    “麻烦让一下。”

    “我叫刘英奇。”

    “噢好的,我叫......”

    “我知道。”

    “嗯?”

    “刚才你同学不是喊你了吗?”

    “她不是你的同学吗......”再阳刚这么想,又听到他催促道:“你出不出去?”

    “额......你不站起来吗?”

    “你过不去?别蹭到我,要不白画了。”

    夏再阳已经汗颜,她这时异常想念南鸣。

    上厕所是幌子,借着换新同桌的第一个课间,南鸣就给夏再阳科普了一下她的这位新同桌。

    “喏,刘英奇,杨英的亲儿子。”

    “啊?”

    “不要这么惊讶,没错,我已经惊讶过了,齐静和我说的。刘英奇原本是四班的,被杨英调到自己班里了,看你去年期末拿了第一,看他儿子整天不学无术,调成同桌让你帮忙的。”

    画画怎么算不学无术呢?

    夏再阳画过一个小本.......中的几页。她临摹她最喜欢看的《喜羊羊与灰太狼》,过后,羊像是狼,狼像是草,画画这个事,她没天赋。还好那个小本是当时流行的闹钟锁本,小本封面挂着一个闹钟,密码是自己调的时间,她封锁起来了。她怕丢脸。她不想要她可爱的妈妈笑话她。

    她的重点只抓住了这句“不学无术”,而且还神游了。

    “喂!夏再阳!”

    “嗯嗯我知道了。”夏再阳笑道。

    看她没好奇的意思,南鸣便不再说,而是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正巧杨英来到了班门口:“好啦,外边的同学们,准备上课了,进教室吧。”

    “我下节课和你说啊!”

    再阳点头说好。

    夏再阳进座位时,新同桌倒比较配合,二人没什么交流。

    但因课间南鸣的洗脑,她看他倒多了些滤镜。他继续画着画不听课:“你别看我了,第五次了。”

    夏再阳看看杨老师又看看刘英奇,讪笑了下。

    “夏再阳,你起来,朗读下这个段落。”

    杨英一般不会喊她,所以她知道,杨英看出来她走思了。

    她一时无言,刘英奇看了看她的课本,他没听课,此刻也没办法。后桌小声提示了句“第五段”。夏再阳松了口气开始朗读。

    刘英奇一直画画的笔停了下来,他仰着头看向夏再阳。她的侧脸比正脸更加好看些,马尾粗且有些自然卷。声音小小的,可确实甜美,吐字清晰,有情有感。他回过神后又低下头去。

    “声音以后再大些。好好听讲。你是要站着还是坐下?”

    “坐下吧,再挡着后边儿。”刘英奇抢她一步小声答道,但夏再阳和杨英都听到了。

    杨英看了看刘英奇,又看了看夏再阳:“你坐下吧。”

    整堂课夏再阳都不敢再乱走神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铃声。

    “你太胆小了吧,我妈又没骂你。”

    夏再阳噗嗤一声笑了。他已经承认了这个秘密,倒让她好受些,不然揣着这个滤镜实在是不太轻松又有点尴尬。她觉得他挺聪明,“以身作则”给她台阶下。

    她看着他眼睛真挚地说了句“谢谢你”。

    反倒是刘英奇不得劲了:“得了得了,你快出去吧,你的好姐妹又来找你了。”

    南鸣还没开口,已经被刘英奇抢先预报,白了他一眼,又笑着对夏再阳说:“快出来快出来,我有好玩的事和你讲!”

    这次不知怎么的,刘英奇站了起来给她让座。

    可这次的理由不是怕影响他发挥,而是“男女授受不亲”。

    倒是夏再阳有些迷糊了,南鸣也有些惊异。但没有什么比好玩的事重要了,二人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到底什么事儿啊?可没把你憋坏吧?”夏再阳笑道。

    “讨厌死了你!再阳!嗐,也没啥,就是齐静、薛慧玲、我,我仨,再加上一些男生,咱们一起玩儿游戏吧!咱们在一楼,就在院子里玩王子救公主游戏。人多了好玩儿嘛,行不行,夏夏?”

    “我再想想。有的时候课间都能把作业做完了,回家能看电视了就。”

    “好。你可以再问一下你的新同桌呦!”南鸣坏笑了下。

    “无聊!南鸣!无聊!”夏再阳佯装生气转身就走,南鸣推着她进了教室。

    “呦,你的好同桌等你呢这不是,你还嫌我多事。”

    刘英奇已经站了起来。

    “谢谢你,麻烦了。”

    坐下后,刘英奇转了下笔,和她说:“都是同桌了,不必如此客气吧,你不累吗?”

    “你也可以和我说些别的。”这句刘英奇想了下没说出口。

    “还真挺累的。”见刘英奇敞开了友谊的大门,夏再阳也不打算继续端着。刘英奇眉毛飞了一下,后低下头笑了。

    夏再阳心里念:“他不严肃的时候倒也挺像个人的。”

    转眼上午的最后一个课间到了,夏再阳心里吐槽自己一个上午的课间都干了些什么。却还是妥协问了下刘英奇,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在她同桌的世界里,天大地大游戏大都不如他的画大。她这样问只是好在南鸣那里交差。

    “噢,我考虑考虑。”

    居然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南鸣和夏再阳的第一反应都是这。

    “其实,这也算是种拒绝,吧?”夏再阳托腮思考。

    “那不一样!你就是拒绝了?”南鸣张牙舞爪就要向她伸来。

    “我的好南南,我是真考虑行不!我能和他一样吗!”

    “怎么个不一样法?”背后幽幽传来了刘英奇的声音。

    南鸣快速回应道:“刘英奇,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的座位了?”

    “上厕所。”说着就往男厕方向走。

    后又折返回来:“我去。”

    去哪?

    “噢噢!好的好的!欢迎欢迎!”

    夏再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也去。”

    刘英奇看着她,笑了。

    夏再阳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觉得自己没和他搭话是不是有些不礼貌,讪讪来了句:“用厕愉快。”

    南鸣彻底没绷住笑出了声。刘英奇立刻止住了笑意,待他走后,南鸣边拍夏再阳后背边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再笑我不去了!”

    “好好好。您这权力够大的,连笑也限制。”

    夏再阳朝南鸣挥了挥拳头,南鸣比了个“×”在嘴边。

    有那样几天,成群结队的孩子们一听到下课铃便飞出教室,加入游戏的人越来越多,各个班里都流行起这个游戏,院子里吵吵闹闹,女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夏再阳一开始新奇总是在被吓到的当口不时冒出一句叫声。可知道鲜有人来抓她之后,她一般都在以一排松树为家的地域看着别人追来逐去,跟着他们笑,她倒觉得自在。女生这边她是这个情况,刘英奇在男生那边也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刚才刘英奇让夏再阳看他新作的画,夏再阳只急忙说着她要出去玩游戏没时间看,他便索性和她一块儿出来了。

    夏再阳在烈阳下眯着眼好奇地向刘英奇投去目光,其实刘英奇长得斯斯文文,皮肤也白净,走起路来像个纸片人,一看就是那种安静的书生。

    “啧啧啧。还真挺出乎意料的。”夏再阳心里想着。

    夏再阳渐渐和刘英奇熟悉,二人也时不时开开玩笑说说知心话。跟她想的一样,刘英奇就是在和他妈赌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孩子的心也很重要,杨英或许懂,但她却不能读刘英奇的心。

    夏再阳做的就是适时当个倾听者并予以疏解,时不时也帮助刘英奇的学习。但他的学习总是不温不火,保持着老样子。

    让夏再阳措手不及的是,每月一换的座位安排。刘英奇事先并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可能在家他和杨英交代了吧,在夏再阳从游戏中赶回教室准备问刘英奇为什么不参加时,刘英奇已经悄无声息跑去最后一排了。夏再阳看到又气又好奇准备前去问个清楚,可在她走到中间位置的时候,她突然像被线扯住了一样,折返回去。

    在那短短几个瞬间,刘英奇一直看着夏再阳的反应,在看到她转身的背影后,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松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湿漉漉的,自己像个可怜的小鹿。可他并不责怪夏再阳,凭什么呢?要怪只怪他自己。

    回到座位上,夏再阳看到在自己的语文笔记本下露出了一张白纸的一角,新来的女同桌正在收拾杂七杂八的东西,只和她草草打了个招呼。夏再阳抽出纸来看。

    是她的一张卡通画像。但是不是正脸,是仰视的角度,侧脸的视角。

    毫无疑问,是刘英奇留下的。

    原来她同桌的画画水平还挺高,把她画得既可爱又特征鲜明,让人看了就知道人物是谁。

    她回过头望向最后一排的位置,只见刘英奇低着头仍拿着笔在纸上扫来扫去。她回过身来,百感交集。

    她的新同桌已经坐下,埋首整理着书桌。

    新同桌的学习用具丰富又色彩明艳,书包不像她们一众女生是公主、凯蒂猫等女生喜欢的形象,简简单单还带着什么标志。

    应该是个特别的姑娘。

    可是那一刻,夏再阳侧颜对新同桌的一抹微笑在她回首时渐渐消散。

    她知道,她不会再愿意交第三个南鸣或是说第三个刘英奇了。

    王子拯救公主的游戏没了他的身影,夏再阳继续充当着她那固定的角色,有时候她也会当男生们为了胜利的最后一个落难公主,不过没有跑没有追逐,一般她就直接和男生走过去归了胜利大本营。刘英奇不来找她,总是安静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碰上杨英叫他回答问题,夏再阳也已经不会有额外的情绪。仿佛记忆中他们不约而同大肆而笑的时光是夏再阳记忆的补充。

    天气渐渐回暖,夏再阳每个星期换一套衣服,她开始穿上轻薄的运动衣,她母亲觉得好看,硬给她买的,可夏再阳觉得很丑,但还是从命了。

    学校停车地的桃花树开了花,风吹过,洒满了自行车与汽车之间的笔直夹道。在她即将踏入走廊时,忽觉头发上下落了轻轻的、细微察觉不到的东西,她随手触碰下,竟是一片桃花花瓣,她的心情也有来由得好。

    老天总是擅于安排大自然的变换,让故事中的人们在回忆时觉得天时地利。

    桃花存情,风也有意。

    三月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夏再阳如往常一样下课写着作业,她的座位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似乎一切都要归了零,重新开始一般。

    听到什么动静,她抬眼,就见杨英带着一个男孩进了教室。下课的时间,课间同学们嬉笑打闹,这时四周渐趋安静,可夏再阳总觉得还是吵。

    杨英在讲台上和男孩交代着什么,男孩背对着门这边,任夏再阳再怎么努力伸长脖子去看也无济于事。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他转过身来。

    在一众观众里,这个小角落的女孩迎来了她的早夏。

    天气怎么样,老师上节课有没有责她没有解算出数学题,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只一瞬蹿进了她的脑袋,转瞬又忘却不见。

    夏再阳的一生,都在追寻那日的那片桃花。

    是做梦也梦不到的那一天,那一个瞬间。

    刻骨铭心,梦也怜惜。

    怪风太燥,怪钟声太急,怪自己一叶障目又心甘情愿。

    在她未志得意满的那些年,她没能也不愿走出来,直至被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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