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向郡主行了个挑不出毛病的礼,重新站直了身体,脊背挺直,沉默着等候,也不开口,似乎是默认郡主会对他说什么。

    郡主确实有一肚子的脏话想骂他。

    “谢羡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将军想来见我便来见我,安宁哪有拒绝的余地。何必做出这幅样子。”

    谢羡稳稳开口道:“还请郡主赎罪。在下求见郡主只为拿到那封信。拿到信后绝不敢再叨扰郡主。”

    他的声音嘶哑粗噶,每个字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都想含着沙砾一样。这把声音,也和宁遥遥在原主记忆中听到清朗悦耳的嗓音大为不同。

    郡主冷笑出声:“我道日理万机的谢大人怎么有空亲自到安宁这里来,原来是为了之前阿瑶寄给我的信。”

    宁遥遥从没见过这样的郡主。她平时清润漂亮的杏眼中几乎折射出痛恨恶毒的目光。

    “谢大人,你有什么脸面来找我要什么信!”

    “你亲手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还要找我来要她留下的信。怎么,你怕的是那封信里有什么会暴露你的消息吗。你怕你杀妻的事情从流言演变成有确凿证据的事实,所以才想急忙从我这里把所有有可能的证据毁灭。”

    郡主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自己的推测。

    “想来是这样。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在意的除了权势利益,和为家族复仇,还有什么!”

    “那你大可放心。阿瑶从头至尾对你深信不疑。她万万没想到你会杀了她。她当然不会在之前寄给我的信里面说任何对你不利的话。阿瑶已经死了,她阻挡不了你的仕途,也妨碍不了你复仇的路了!”

    郡主还是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意。

    “你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阿瑶的父兄现在处境艰难。没有人会治你的罪。你已经杀了阿瑶。你还想要怎样!”

    谢羡稳稳的站在堂下,身姿笔挺,八风不动的样子。似乎是包容着亡妻最好的朋友的情绪,让她发泄。又似乎是根本不在意郡主说的是什么,只言片语都不入耳更不入心。

    宁遥遥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一种。不过想来,该是第二种的概率大太多。毕竟,这是连自己未婚妻子都不在意,说杀就杀了的狠人。

    旁人多是推测加流言传说,才认为纪瑶是谢羡杀的。不过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就算是权柄在握的谢羡,杀了对自己有恩的未婚妻子也不算是什么好事。他自然不可能四处去宣扬。

    可宁遥遥和旁人不同。她可是半个当事人。她是从原主的记忆中亲眼看到的,谢羡杀了纪瑶。她虽然面上不显,心中也是冷笑,想看看这个狼心狗肺的狗男人还想要来做些什么。

    这边郡主的怒骂告一段落。谢羡终于再次开口,“郡主对在下有误会。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样子。郡主对我的怨怼我合该承受。只是,只是,”

    自打谢羡进了这个院子,一直表现的游刃有余。这还是第一次打了磕绊。宁遥遥没忍住,悄悄地抬眼观察他。她看到谢羡几次张口,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他几次张口想叫出那个名字,可是一想到她却无法忍住哽咽,嗓子里面似乎像是卡住了一团一团湿透的棉絮。他发不出这个声音,几乎连呼吸都要不上来了。

    谢羡最擅长的恐怕就是不动声色的忍耐了,他沉默着缓过这一阵难受,略过了这个无法开口的名字。

    宁遥遥没有发现他的忍耐,只看到他好像卡了几秒,选择用“她”来代替那个几乎无法出口的名字。

    “只是,她留给我的信,希望郡主能高抬贵手。”

    郡主冷哼,“阿瑶寄给我的便是我的信,哪有你的份。”

    谢羡缓缓摇头,“有一封请郡主转交的信,她,曾在给我寄来的信中提过,有一封不便让我的手下经手的信,是亲自交给郡主,请殿下帮忙转交的。”

    郡主拒绝,“阿瑶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任何东西都与你再无干系。我绝不会把任何她的东西给你。谢将军请回吧。”

    宁遥遥在一开始犹豫不决是否要留下来的时候,怕的是谢羡进来察觉到不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像谢羡这样的人物,一定有着极高的洞察力。她只怕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然而从谢羡进来以后,他似乎就没有往她身上投过半点注意力。他做的事情只有向郡主行礼,和郡主说话。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

    或者说,他好像连对着郡主都没有多在意。眼前是郡主也好,是棵树也好,哪怕突然变成一匹马,似乎也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他的目的如此明确,就是来要一封据说是要给他的信。

    宁遥遥慢慢放下了心。现在看来,她就算是骑着一头猪在他面前跑一圈,他可能都未必会多看她一眼。她踏实下来,开始能够专心看热闹。

    谢羡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走。

    “郡主认定了是我杀的人。我亦无可辩驳,这些事情全部错都在我。可是,无论郡主是否相信,不是我动的手。那封信中,一定有她想让我知道的线索。”谢羡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郡主。

    “恳请郡主将信交给我。郡主难道不怀疑吗?为什么她会将一封信交由郡主转交,而不是直接寄给我。我留下给她的人,”谢羡死死地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是我留下给她的人出了问题。”

    郡主“哈”了一声,根本不买账。

    “谢大人这话骗骗那些不懂事的市井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拿到我面前来了呢。谢大人是何等样人,你留给阿瑶的又是什么人。那是你手下的精锐,亲信。你当我安宁是什么不识事的傻子吗。”

    “以前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总把自己最精锐的力量留在阿瑶的身边。我还感动的不行,以为你把阿瑶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现在才知,你怕是早就筹谋着要对阿瑶出手了吧!”

    郡主随手一指自己的院子,“你就是说我这王府院中出了十个奸细,我都能信。你却偏说你谢将军麾下最精锐的亲信不忠于你?何等可笑。若真如此,你怎么没在战场中枪林箭雨里面被人背叛,你传递军情的时候怎么没有收到掺假的消息,你怎么活过了一次次险之又险的战役,拿到这些战功和权倾朝野的权利。”

    “全大梁朝谁不知道谢将军麾下之师是铁桶一片,只要你谢羡一声令下,万人齐发。更何况是只忠于你本人的亲信。若不是靠着这样凝聚力强大的军队,你凭什么短短时间内由罪臣之子翻身至权倾朝野?”

    “哦对了。你还靠了纪家。纪瑶怜惜你,敬重你,所以你才有机会开始你的版图。现在你功成名就了,转身杀了阿瑶,还要推卸责任到你手下的身上。谢羡啊谢羡,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被指责无耻的谢羡面不改色。他只是轻声地提出自己的要求,甚至不管郡主几乎崩溃的情绪,坚持要到属于自己的信。

    “还请郡主转交我的信。殿下有一切要求都可以提,在下一定满足殿下所有要求。”

    郡主被他气的气上心头,却是悲从中来。

    “纪瑶待你不够好吗?纪家待你不够好吗?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的啊!”

    “阿瑶那么怕疼。平时磕了碰了都不行的,你是怎么杀了她的?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郡主抬手抹了抹眼泪,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说。阿瑶最后是怎么走的,她是不是很怕,有没有很疼,是不是受了折磨?”

    她当然没有指望谢羡会给她回答,只是想到了这些难过的忍不住,“我想想都心疼的不行。你是怎么能狠得下心的啊!她该有多伤心,多难受啊!最后的时候,她得多无助,多害怕啊!”

    谢羡死死地抿着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宁遥遥一直在偷偷盯着他观察,她发现刚才郡主怒骂他狼心狗肺都面不改色唾面自干的谢将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愀然变了脸色。他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本就苍白的一张脸现在更是惨白惨白的,连嘴唇上都失了血色,初秋的阳光打在他身后,泛出一种惨淡的光色,倒衬得他的气色像个死人一样。

    郡主想象着阿瑶最后死前的场景,把自己虐的大哭。

    谢羡微微垂着头,从他死死紧闭着的双唇中突然蜿蜒而下一片刺目的猩红。他迅速抬手,用黑色衣袖的衣角抹去。

    郡主用帕子擦掉自己眼角脸上的泪水,抬头看见谢羡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心中痛极恨极,一把抄起手边案几上的东西,狠狠地向他砸过去。

    身经百战,枪林弹雨中三进三出都能滴血不沾的谢将军不知道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站傻了,竟然躲都不躲,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郡主手中扔出来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了脸上。

    那个东西撞在了谢羡的眉骨上,又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宁遥遥才看清原来那是一片茶盏的盖子。

    郡主手边有侍女奉上的茶。她气急了,抄起旁边的茶杯盖就扔到了谢羡的脸上。

    谢羡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左半张脸的眉尾处被划伤,划出一片鲜血。猩红的血顺着眉毛流到眼角,再从眼角落下。一滴一滴的,竟像是流了血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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