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李琢光与队员们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将扛着的实验仪器和零件放进运输车里后纷纷上车。

    凤凰座θ-3709-1并不宜居,星球上一片荒芜,一眼就能望到头。

    夜里的风很冷,深红色的土地如钢铁般坚硬,头顶夜幕中缀着一大一小两颗浅红色行星,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四人都没有受伤,只因搬动仪器而让防护服沾上灰。

    此时大家有说有笑,几个抬手动作就让这点灰尘也消失无踪。

    一级任务没有任何危险,只需要搬运废弃仪器,所以一般都是由人数多,且大部分等级较低的普通外勤队承接。

    上层这次指明李琢光这支七级小队,大概也是看在李琢光不久前递交了一份辞呈,想让她在这份工作经历上留下一个轻松的结尾。

    李琢光正打算启动车辆返回飞船,车上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李队,检测到研究所内有不明物体。”

    是他们坐镇飞船的向导芮礼。

    李琢光通过了影像投放申请,车上的悬浮终端自动展开,一面虚拟屏凭空出现。

    四个毛绒绒的脑袋凑在一起,看到只有简单线条建模的扫描结果中,有一个头顶晴山标志和三个问号,正在二楼走廊中急速奔跑的橙色人形。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矮下身子,从唯一能看见内部的大门往里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橙色代表这是一个有生命迹象的已知生物,三个问号代表不在数据库识别范围,而晴山标志则代表生物体内植入了晴山集团的身份识别芯片。

    晴山集团是星际中最庞大的碳基势力之一,凡晴山所属星球居民,都被他们植入了身份识别芯片。

    如果有人长期停留在非晴山属地或者失去理智,李琢光来之前肯定会收到提醒。

    但是没有。

    芮礼又说:“生物的移动速度与一百二十码的私家车一样,是速度型异种。但是无法检测危险等级。”

    异种,是对经受「夜灯辐射」后变异的生物统称。

    一半保留理智、获得异能,一半则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前者只要佩戴上稳定环后,辐射浓度能限制在五十以下,也被允许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

    李琢光是全星际唯一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她曾经被认为是免疫辐射而受到高度保护,但最后研究证明,与其他异能者不同,李琢光的血液中无法提取相应基因序列。

    所以不是免疫辐射,而确实无异能。

    异种根据辐射浓度、身体条件等多种因素分为一到十级,相对应的,清剿异种的队伍也被分为一到十级。

    尽管李琢光的队伍有过单独战胜十级异种的经历,但评级却一直卡在八级。

    她知道,肯定是因为她这个队长是普通人。

    靠李琢光最近的寸头嗤笑一声:

    “那群狗东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他大概以为这是上头故意谎报等级,好让李琢光吃个苦头,打消离职的念头。

    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哪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也至少在掌控范围内。

    怕只怕是异种等级超过十级,或是能伪装自己到让总部对数据不起疑心,那他们才是凶多吉少。

    李琢光按了按他的脑袋:“注意你的辐射波动。”

    昙起云焉焉地缩了回去:“哦……”

    李琢光对着话筒说:“芮礼,用异种。”

    对面很快答道:“好的。”

    芮礼的异种能力是思维终端,她的精神力自成一个独立的终端服务器。

    她的动作很迅速,四人看到研究所上空的无人机被召回,十分钟左右就飞了回来,同步传输了影像。

    人影还在跑,从一楼跑到二楼,从二楼跑到三楼,屏幕上显出橙色的残影,它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目的为何。

    芮礼做了些改良,新的影像甚至可以模拟出模糊的彩色图像。

    只是哪怕是更大的数据库也没匹配出眼前人影究竟是何物,顶多能从更详细的建模中看出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性。

    李琢光切换了人影的追踪视角,她的手指刚刚离开屏幕,那人影在同时刹住了脚步,又因过快的速度而险些被惯性摔出去。

    它维持着警戒的姿态,抬着头,扭动着脖子,似乎在天花板上寻找着什么。

    “四楼这里好像只是普通的吊顶,没什么特别的。”最为高大的女性回忆了片刻。

    昙起云跃跃欲试:“我把四楼炸了,不就能看到它了吗?”

    副驾驶上的男性神情凝重:“留有理智的话,就难办了。”

    如果它不是在找东西,那么它这样……

    “它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它。”李琢光盯着人影,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昙起云瞪大眼睛嚷嚷:“李队你别吓我!”

    只见那人影缓缓直起身,昙起云立刻绷直身体闭上嘴。

    它放松了手臂,却仍然抬着头,仿佛天花板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如果它有眼睛……那么这个角度,它的视线应该正对着无人机。

    李琢光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的心跳不断随呼吸加速,手心渗出冷汗,这股没来由的紧张快要淹没了她。

    队员们都凑过去研究天花板,只有李琢光一个人盯着人影。

    而她的直觉也应验了。

    人影动了。

    它侧过身子,僵硬地将头转过来一点,再转过来一点,直到那张因数据缺失而空白的脸正对着追踪视角。

    它明明没有眼睛,可李琢光却无端觉得它与屏幕外的她对上了视线。

    在她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看到它的脸颊肌肉堆积起来。

    它露出了一个笑容。

    *

    最终李琢光决定只带着观千剑进入,剩下两个在研究所门口接应。

    观千剑是个强壮高大的女人,她在队内的定位可攻可守,异种是金属化。

    既可以躯体金属化,也可以将躯体外的元素金属化。

    李琢光的手腕上佩戴一把腕带枪,防护服上所有能装配武器的地方都装上了武器。

    准备妥当后,二人便朝着研究所四楼进发。

    研究所内部结构类似于她们星球上的商场,每层楼都有一圈公开平台,但真正的核心部分需要权限认证才能进入。

    她们走得不算快,耳机里只能听到芮礼在中控室操作器械,头顶的探照灯照亮了积满灰尘的透明台阶,那儿已踩上了许多凌乱的脚印。

    二人往上走,台阶的咯吱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李琢光蓦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观千剑一边问着,一边立刻转身,与李琢光背靠背,拳背金属化,摆出防御姿态。

    李琢光试探着问:“你有听到第三个脚步声吗?”

    观千剑没有犹豫地摇头:“没有。”

    耳机里的芮礼也说:“声音、影像与辐射数据一切正常。”

    顿了顿,她又说:“李队,你的理智值也没有变化。”

    只有她能听见,还不是理智下降的幻觉……

    李琢光的心沉了下去。

    那异种似乎非常清楚她们一行人的存在,可她们却对这异种一无所知。

    回飞船整备毫无意义,只能继续前进。

    二人并肩,小心又迅速地跑上四楼。

    周围的脚步声不减反增,仿佛这研究所从未被废弃,研究员们仍在走廊中穿梭,交换着研究材料与实验结果。

    研究所所有门锁验证都在先前被他们破坏了,每扇门都大敞着,不能带走的固定设备被砸得稀碎。

    黑暗中,常亮的警示灯在走廊里投射出一团又一团的红色。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一片寂静中,李琢光冷不丁出声问。

    观千剑一愣,侧耳听了片刻:“没有。”

    即使两个人都已经停下脚步,但李琢光依旧能听到周围纷乱的脚步声,而耳机的通讯频道却不知何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芮礼?昙起云?陈戊?”

    她将队员的名字一一叫过去,可是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身边逐渐吵闹的脚步声。

    她立刻转身,要拉着观千剑撤退。

    “我们先——”

    只是话语戛然而止,身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空荡的走廊里,只剩她一个人。

    空间异种?

    李琢光动作停顿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调出终端,与她预期的不一样,终端显示有信号。

    她试探着向四名队员分别发送了1以及她姓名中的单个汉字。

    没准备原地等着回复,李琢光小跑回楼梯处,探头出去,灯光穿过透明的台阶,直直照到一楼。

    没有人。

    没有变化。

    她又朝研究所大门看去,玻璃门大敞着,本该等在门口的队员和运输车都不见了。

    终端一直没有回复,走廊中的红光开始缓慢闪烁,耳边的脚步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整座星球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这只异种的覆盖范围有多大,如果是无法监测的等级,那么至少能覆盖整个星球。

    李琢光将身上所有监测设备的灵敏度都调到最高值,设置了十几条发给不同联系人的定时消息。

    做完这些的同时,生命探测仪亮起了绿灯。

    李琢光眼疾手快地关闭了探照灯,闪身背贴墙壁,耳机清晰地收到远处转角后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捂住探测仪的绿光,另一只手激活了腕带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那处转角挪去。

    黑暗与寂静放大了李琢光的多疑与无异能带来的不安全感,她忍不住经常回头确认背后情况。

    在她意识到自己身侧站着一个生物,而她没有听到任何接近的声音时,对未知的恐惧使她全身僵硬,冷汗瞬间从她的额角滑落。

    李琢光攥紧拳头,尽管她知道这是徒劳,但仍拱起手腕,将腕带枪对准背后。

    大约是她太久没有动作,身侧的生物开始对她产生好奇。

    一根柔软的圆柱伸长、弯曲,顶着与防护服的头盔类似形状的椭圆体绕到了她眼前。

    李琢光在黑暗中模糊地辨认出那东西的形状与颜色,只是眼前这个生物似乎并不明白头颅与头盔的区别,因此整个椭圆体内部糊作一团。

    ——它与扫描影像中长得一样,扁平的“面部”没有五官。

    李琢光终于意识到,那建模上缺失的面部并不是因为缺少匹配数据,而是因为它本就没有五官。

    片刻后,椭圆体扭动脖颈,细长的脖子像拧干毛巾那样拧作一团,最后带动脑袋,露出后脑勺。

    它的头是横着的,却出现一张正着的、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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