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过了一须臾,难得有人记起她。

    边上随侍的侍女上前传话:“公子,殿下有请。”

    轻放下抿了一半的清茶,邢莲水伸手理了理衣袍,跟着侍女出了前厅,嘴上还不忘打听:“姑娘,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一些公主殿下的喜好和禁忌,我这来得唐突,恐惹了殿下不快。”

    侍女暗暗扫了她一眼,自顾自答话,微颤的眼睫却显露出她些许想法:“但凡是少傅大人引进的幕僚,公主殿下便不会过多为难,难道公子不是跟那些人一样咬着这些好处才巴结着少傅大人,来此面见殿下的吗?”

    邢莲心暗道,那可真是极大的冤枉,她当真不知这余少傅在长公主那不同凡响的地位,更别说巴结了。

    侍女观察她的神色,也发现或许是她多想,这位公子并不同。

    “公子,恕奴婢唐突。”

    “不要紧。”

    转过回廊,不时便来到了后院池塘边,前后雕梁画栋,满园静谧的景象衬得四方美轮美奂清显许多。

    “接着。”

    一道女声不合时宜地落下,左右之人不辨方位,邢莲心却在一刹那便判断出此人在右侧方。

    她淡然伸手接住了凌空抛出的一柄长剑,并未选择拔剑出鞘,反而以一种闲适的姿态,抬起眼眸看向回廊拐角处出来的那名青衣男子。

    男子微挑的眉毛彰显着他的诧异,疑惑她竟然没有被他的声线所迷惑。

    随即像是恍然觉悟,拔出剑来用挑衅的目光看她。

    邢莲心朝他颔首,执起长剑微转向他的方向,凌剑破空而出。

    男子刚开始试探过后,发觉自己不可轻敌,使出全力用以应对她的攻击。

    他没料到的是,邢莲心仅用了三分功力,很快男子便落于下风,逐渐难以抵挡她的攻势。

    两人眼神对视后点到为止,落在两旁,拱手谢礼。

    “承让。”

    “公子,失敬。”

    “好剑法,落荷,请邢公子来亭子里坐,本宫要与他把酒闲聊。”

    声音清越,似敲得玉碎落池泉,听得邢莲心一愣。

    是她。

    凉亭内走出一名侍女,领着她走进亭子,她不带半分掩饰打量着座上人。

    醉酒弥香,殿下怕是喝了不少。

    她以往只在卷宗里认识过眼前人,昭越长公主白非鸾,当今皇帝的亲妹妹,自小受到严苛教导,眉眼间透露着一股慑人的威压,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此人不好接近。

    故此远离,却未料想此人心怀大义。

    她也正是她的故友,上半辈子寻而未得的故友。

    她困在密室里的那些时日,偶尔念起有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消失,总会想到这位故友。

    可逃出笼子的一两日,她去寻过她,旧楼已空,早已不见人影。

    如今,却在长公主府重逢。

    甚奇哉。

    白非鸾听过外间人的议论,无非是觉得她生得凶神恶煞,在权势的压迫下人人对她敬而远之,恭敬的同时却也忽略了她的容貌。

    腕间明珠,衬不出她半分美貌,那是一种野性难驯的美,倒叫人不敢贸然得罪。

    她乍一看不远处的公子,目光与常人不同,样貌也是上乘,眉如点墨,一身布衣也掩不住她满身清逸,眼眸灵动,对视间恍若能看穿内里凌凌水波。

    只是眼中带着她看不懂丝丝缕缕缠绕的情感。

    良久,直到旁边站着的余清九咳嗽一声提醒,两人才移开目光。

    邢莲心拱手行礼道:“殿下,草民可否请殿下禀退旁人,草民有事想与殿下单独说。”

    白非鸾带着一丝揶揄道:“哦?那便都退下吧,落荷,带余先生去休息。”

    余清九临走前扫了两人一眼,左右未多停留。

    “坐吧,既是想做本宫的幕僚,那便也不必再自称草民,”白非鸾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起手为她斟酒,“只不过,本宫倒是挺好奇,邢公子竟然不怕本宫,本宫还以为能把你吓得退避三舍。”

    “殿下的样貌,呈的是先皇后的尊贵,旁的人看殿下,只看到了三分威慑,可殿下心中想的却是万民,这三分威慑便成了不可亵渎,心怀万民的人我又何必怕。”邢莲心在她的正前方坐下,掷地有声道。

    白非鸾只是笑了笑,将酒杯递给她:“继续说。”

    “我要做殿下的幕僚,却不只是幕僚,殿下明着有很多幕僚,可殿下却没想着他们忠心与否。我不做殿下明面上的幕僚,我要做殿下暗处的幕僚,表面无归属,内里为殿下做事。”邢莲心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等着她的裁决。

    白非鸾怔愣片刻,缓缓出声道:“哪怕我不能给你该有的庇护,你也愿意?”

    “自然。”她的语气坚定。

    “我还要向殿下坦白一件事,早些时辰逃得匆忙,这件衣衫还未来得及更换,明着殿下瞧我是一位男子,可我却是一位实打实的姑娘。”

    “姑娘?你……是姑娘!”白非鸾笑得嘴角几乎要咧到天边去,掩饰般掩唇咳嗽几声,收回自己的失态,“别见怪,本宫在皇家里没有什么朋友,见到你这般真性情的人不免欣喜,你要真是个姑娘,那我便要交你这个朋友了。”

    “能做殿下的朋友是我的福分,我近来也无处可去,不知可否求殿下收留?”邢莲心脸上显露出几分笑意,试探出声。

    “当然可以,我这就让落荷收拾。”

    白非鸾的话刚落下,凉亭外就传来一道打趣声。

    “怎么?殿下这么快就看上他了?还要把人留在府邸做客。”

    邢莲心听着这道温润的声音,倒听出了一丝酸味,当即告辞:“殿下,我这赶来,有些累得慌,想先下去休息。”

    “去吧,让落荷领你前去。”

    走前发觉余清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

    两人的事情估计八九不离十,这余少傅,就着刚刚马背上的事没有跟他计较,便让她觉察出品性不错。

    家世嘛,也配得上长公主。

    *

    暮色渐渐湮灭在了无的残光里,雅致茶楼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

    邢莲心得空换了一身行头,依旧是干练的男装,在一众食客中掩去身影。

    她找着掌柜对了暗号,悄悄潜进了雅间内。

    前世归属三皇子阵营的当朝太尉吴惊潞最喜在此处茶楼约他的同僚谈论大事,她来这也就是碰碰运气,不想真被她碰到了。

    她记得白岑谦在这里常年包下一个雅间,他却不常来,她专门挑了他不在的时辰过来,还要警惕着防止跟他面碰面。

    毕竟这个房间不是她的。

    若是在此处碰见他,她也不知如何跟他解释,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隔壁雅间,陆续落座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谈话声,邢莲心靠在香扆后静静听着。

    “殿下三番两次推敲久达三个月的离花案,话里话外不外乎打压臣等,想要一个他满意的结果,可该审的已然审得差不多,得到的口供跟证物也对不上,放话两日后要臣等拿出罪状,及时将秦将军扣押进大牢。太尉大人,您的地位在我之上,您得替我想想办法,左右不能让我太过难办,不然悔之晚矣,我这条线断了您那边也不好办。”不难听出男子语气的急迫难堪,甚而是狗急跳墙。

    她知,离花案乃是当时最大的叛国案。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替你做事?”吴太尉语含愠怒,“你做不到不代表本官不能拿出罪状,死人嘴里挖出的东西管他是真是假,你只管按殿下要求的去做,出事有我担着,实在不行,还有殿下挡着。”

    短暂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客官,您要的东西做好了,方便给您送进来吗?”

    接着便是开门声,小二进门时低眉敛目不敢出声,放下东西就走,生怕惹怒了大人物被殃及到。

    “可……事发东窗之日便是你我葬身之时啊,大人!”

    “那便做到狠绝,让秦将军再无翻身之日,能跟着本官坐到今日的位置,你也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能比谁高贵得了多少,左不过跌下深渊,再爬起来就是,有殿下兜着,你难道害怕爬不出来吗?”

    “门生不敢。”

    她暗自纳闷,跟了这样的主子,恐也只能独自咬牙含泪吞。

    她初入都城时曾见过他们口中所说的秦将军,不巧的是,他正被押在囚犯人的囚笼里游街示众。

    他的眼神中满满的不甘,却无半分悔恨,一眼就让她记住。

    此刻回想起,常年住在边境护着城中百姓的将军,一生为家国劳碌,临到死前还要遭受万民的挤兑,那是怎样一种悲哀。

    她得想个法子,解救出这位秦将军。

    “谁在里面?”门外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不停的敲门声。

    邢莲心暗道,不好。

    果然,自隔壁传来杯子落地的哐当声,她跑过去拉开房门,纤细的手紧张得在发颤。

    随即,眼中毫不意外地惊诧,他怎会来这。

    “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清冽的声音响起,眉头微皱,带着询问,隐忍中声线发颤。

    邢莲心顾不上回答眼前人,一眼发现他的异样,尤其是肩膀上正缓缓流出的鲜血。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她心下明了,一把将人拽进房内,转身阖上房门。

    走廊上果不其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浑厚清晰的男声响起:“大人,此时多有不便,改日再谈。”

    直到那道脚步声远去,再无人打扰,她才渐渐松懈掉浑身的防备,打量着房内的男子。

    他移步缓缓靠近她,她稍稍警惕,按住发颤的手:“你想做什么?”

    男子甩了甩发昏的头,眼眸轻阖,倒在了她的身上。

    邢莲心顿时心下急躁,担心询问的同时一把扶起他:“白岑谦,你怎样,还好吗?怎么受伤了?”

    她的右手触到他的肩膀,再抬手便发现布满了鲜血,暗暗咬了咬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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